4 四.离愁别恨怨深深(1 / 1)
看着水月渐行渐远的身影,天涯眼中的柔情没有丝毫减弱。上苍何其宠幸于他,让他能够得到人世间最美丽的女子的真爱。他对她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这一生一世,他们会携手度过,直到两鬓秋霜,依旧情深意笃。
想到一个月后两人手牵手浪迹江湖的情形,天涯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突然,天涯只觉得胸腹间一阵难忍的刺痛。
红鸾一把扶住天涯,问道:“宗主,怎么了?”
“没事!”天涯直起身,擦干额上的冷汗,极为艰难道。
红鸾道:“待属下去叫住夫人。”
“不用,又没什么大事。你还是先去请东方宇轩,我还有事要与他商议。”略觉好转,天涯吩咐红鸾道。他一定要在这一个月之内将一切处理妥当,才能与水月真正携手逍遥。想到此处,天涯眼中又有了笑意,玉一样的,温润柔和。
世间的事总是难以预料,滚滚红尘中,谁也捕捉不到一丝丝属于未来的讯息,只是随着它的到来而面对。可是那个时候,事情往往不能以人力能够控制。
一个月以后,大宋朝上下都获悉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先皇认定的大宋的守护者出现了,还即将被封为护国公主,留京辅政!而公主的名讳正是:水月!
天涯静静地站在西湖边与水月互道珍重的地方,等待。等待什么?一个解释?还是苦衷?都不需要了。无论水月作了怎样的决定都要比与他携手江湖要好,他甚至宁愿水月失约未至,可是,这又如何可能?她一定会赴约,一定会来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他要如何面对于她?
也许当初他就该和水月一起去,两人自认为得到了彼此,却在短短一月间失之交臂。一切都太迟了,他无法面对她,十年相候,为何换来今日的结局?上苍真的这么残忍吗?既然不让他们最终得到,当初又为何安排他们相遇?经历了这么多年等候,为的就是今日的结果吗?
红鸾走近天涯,眼中的恭敬已经变成了难以言喻的疼惜和不解。她轻轻托起天涯的手,在掌心写道:“属下已经证实,夫人的确将被封为护国公主,留京辅政。看来,她今天不会来了。”
天涯微微一笑,在红鸾掌心写道:“不要回头,她已经来了。”
红鸾写道:“宗主如何得知?”
天涯又写:“月牙儿身上有一股海棠花的味道,虽然我现在又聋又哑又瞎,幸好我还能感觉到她的气息。”
“宗主!”红鸾的心针扎一般的痛。
短短一月时光,天涯就被一股莫名难忍的痛苦折磨得心力交瘁,可是始终找不到原因,他的视力、听力甚至声音都渐渐变弱,直至今日已成了武功全无的废人!
天道何其不公?
他又要如何面对水月?
得知天涯已病入膏肓,水月一定会放弃一切来救治。可是药医不死病,再高的医术也不能挽救一个比活人多一口气的废人?而水月却要为此而背弃天下!
不,决不能这么做!
也许,长痛不如段痛;也许,让她认为是我背弃于她;也许,让她怨我;也许,从此永不相见会把伤害减到最低。
也许,这样做,是对的。
天涯的眼神依旧温润如玉,黑玉般的长发随风飘逸,清风过处,仿佛一点一滴的忧伤。
“红鸾,江湖中事就交给你和东方宇轩了,用不着向水月解释什么,不知道比知道要好,懂吗?”天涯用极快极凌乱的指锋在红鸾掌心划着字,每一笔都刻骨铭心。
“属下明白,宗主放心。”
天涯微一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丈白绡,鲜艳的血红零落其上,就像今日桃花。天涯轻轻将它挂在柳枝上,随后,他又摘下颈中的一枚泪滴形的血红饰品,珍而重之地挂上柳枝。
“我答应你,将来一定娶你,还要以千军万马为聘,蔽日旌旗为礼,月牙儿,你说好不好?”
“好,那我就站在青天下,穿着雪嫁衣嫁给你。”
“嗯,我现在只有这两丈白绡,一丈给你,一丈我留着。”
“这是我从小就戴着的,叫做月魄,你看它像不像一滴血泪?”
“像。”
“送给你,就像我陪着你。”
“你的血泪?”
“我的月魄。它会给你带来平安喜乐。”
“等着我,我一定回来娶你。”
“嗯,我等你。”
月牙儿,你再也等不到了。怨我吧,怪我吧,今生我已无法实现对你的诺言,但愿来世……
天涯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月魄,泪滴盈润血红,仿佛水月未来的岁月将由这一片红来铺盖。
“宗主,上船小心。”明知道天涯听不到,红鸾还是轻声提醒。
天涯在红鸾掌心划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红鸾望着远去的背影,一叶扁舟渐渐与碧绿的湖水融为一体。船上的人背影依旧,可是在另一双眼睛看来,却是那般决然。
为什么会这样?
爱一个人很难,得到一个爱自己的人更难,可是要放弃一个自己爱的也爱自己的人,又岂是一个‘难’字能够道尽其中悲苦的?
为什么?
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劳燕终要纷飞?
不远处桃花艳艳,一阵风吹过,落红成阵,一场血雨,满目凄风。
天涯缓慢而零散的脚步停了下来。虽然他失去武功,看不到,听不到也说不出话,但他真真切切感觉到:前方有人。
一老一少两人,老者双肩垂蛇,目呈三角,少者衣着怪异,非我族类。可不正是当日假扮卖樱桃夫妻的师徒二人。
突然,眼前一片刺目的强光,天涯不禁用手微遮双眼。一阵让人极难忍受的笑声钻进他早已失聪的耳中。
“哈哈哈哈哈,天涯宗主,重见光明的感觉如何啊?”极恶心的声音。
天涯放下手,才看清了眼前二人,但他想不到的是其中一人竟是旧日相识。
“萧姑娘,原来是你。”嗓音没有因为一个月的失声而变质,仍是梦中人的温润,可是,梦已难再。天涯不知道水月此时的心情,他不敢想象。
萧姓女子哂然一笑道:“小女子何其荣幸,天涯宗主还记得我这个被你再三羞辱,弃如弊履的女人。”
天涯清晰地感受到了她刻骨的怨恨,“姑娘何出此言?”
“哼哼,天涯宗主真是贵人多忘事,竟将过去所作所为忘得一干二净吗?你能忘,我可不能!”女子举起手中的青衫布偶,用银针狠狠地插入其胸腹间。
天涯闷哼一声,豆大的冷汗如雨点般滚落,可他的背脊依旧笔直。
“原来,这一月来在下所承受的一切都是拜萧姑娘所赐,就为了四年前在下没有接受姑娘抬爱一起回辽国?”
“没错!”女子拔出银针,恨声道:“我萧金铃从小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自从四年前在大漠你救了我,我就爱上了你。我几次苦苦哀求你跟我回大辽,你竟拒绝得那般彻底,最后还不告而别!说什么已有婚约,我呸!你对我的羞辱我会加倍偿还!”萧金铃举起手中的布偶道,“看到了吗?它就是你,在你中了我断情蛊的时候开始,你,就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
“断情蛊?”天涯的声音虽然虚弱,可依然温和。
“没错,”老者阴恻恻地插入,“我洪荒真子最拿手的就是断人姻缘,情越深越难断,断起来越痛苦,断得也越彻底。而且,蛊是由你所爱的人亲手下的,除非用她的命,否则永远都解不开,嘿嘿。”
天涯略一思量,随即明白其中因由。“原来你们就是卖樱桃的那对老夫妇。”
“说对了,怎么样,水月亲手喂你的蛊毒,味道还不错吧?”
“你们想怎么样?”天涯倍感庆幸当日吃下樱桃的是他而非水月,无论什么样的痛苦,他一个人承受就足够了,他不要她受到一点伤害。
萧金铃道:“很简单,只要你彻底忘记水月跟我回辽国,我保证你除了武功一切如常。”
“那如果我忘不掉呢?”
“我们会帮助你。”洪荒真子干笑两声道,“不知天涯宗主可曾听过熬鹰之法?”
“愿闻其详。”天涯并未将生死放在心上,只是月牙儿……
洪荒真子得意道:“所谓熬鹰之法就是将大漠上最勇猛的鹰隼捕获,然后不断用声音刺激不让它睡觉,不断用食物引诱却不让它吃到。三七二十一天之后,它的意志已接近崩溃,这时再让它睡上一柱香的时间,醒来后的鹰隼就会忘记过去的一切,甚至忘了自己曾是如何对抗我们,继而乖乖地成为我们的奴隶,供我们驱使。最妙的是此时它的力量不但不会减弱,反而会增强数倍。”
天涯笑笑道:“很阴损残忍的方法。”
洪荒真子不以为意道:“如果你不能自己忘记,我就用这熬鹰之法熬你,天涯宗主武功高强,二十一天恐怕不够,七七四十九天该是少不了的。”
天涯仍在微笑,眉宇间散发着玉般的柔情,仿佛在最纯净的山涧泉水中浸润了万年的冷润。
忘记吗?不可能的。
只要生命依旧存在,天涯就不可能忘记水月,只因他的生命因为有她而存在,如若将她从生命中抽离,他也将化成一缕岚烟融入滚滚红尘。
“敬酒不吃吃罚酒。”萧金铃恨声道,银针直直贯入布偶头顶百汇穴。
黑暗笼罩苍穹。
锣鼓喧天,停了又鸣;骏马奔驰,来了又往;杀声震耳,歇了又响……
反反复复地,鹰谷中各种震耳欲聋的巨响从未间断,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谷外三里境内的居民不堪其扰,纷纷外出避难。
北地飒冷的夜风无情地吹遍山谷的每一个角落。虽已时至子夜,可鹰谷中篝火通明,亮如白昼,更有□□着上身的精壮汉子围着火烧烤猎物,冒出的油香与烈酒混在一起,弥漫了整个山谷。
铁笼中饿极的狮虎闻到香味,原始的食欲让它们的指爪更为锋利,眼神也更为凶残、血腥,怒极的吼声,似乎随时都会破笼而出。
圈中的野马听到吼声,惊恐万状,成千上万的马嘶迎向山壁又撞回来,声声不断。
十二架大鼓排列成两排,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人轮班敲打,在兽鸣中推波助澜。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一个人,一个被埋在土里,只剩脑袋在地面上的如玉男子。
天涯!
洪荒真子所谓的熬鹰之法已经持续了七七四十九天,待今夜一过,便会大功告成。
这段日子中,天涯武功尽失,被深埋在地下,手足无法动弹。一天十二个时辰,震耳欲聋的各种巨响从不间断。鹰谷谷口窄小,便犹如一个朝天巨穴,所有声音都无法向外释放,在山壁间回荡之后归于黄土,让天涯生生承受。
被埋在土中无法动弹,连呼吸都极为艰难,天涯只看到眼前不断有人影、兽影交替,震天的巨响几乎震碎他的肺腑!
饥饿、无眠,就这样,天涯就觉得自己不用受足四十九天的折磨。
可是,天不遂人愿,有时,真的是想死都难!
每天,洪荒真子让人喂他两碗水,一碗清水,一碗掺了盐,不可能喝饱,只用以维持生命。
他是日渐虚弱,可是他明白,他死不了。
几天后,天涯似乎感觉到自己的手脚正在慢慢腐烂,一点一滴地……他努力回忆与水月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虽然那么短暂,可每一刻都是甜蜜。如今,水月身在何方?他无情的背影该让她多么痛苦?自己的选择当真是对的吗?难道他们就只能共逍遥而不能共患难?为什么自己选择弃她而去?为什么没有给她一个知道真相的机会?
反反复复的思念与自责,让洪荒真子惊异于天涯意志的坚强,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为了不忘记另一个人而忍受住这非人的折磨长达一月之久!
一月之后,天涯才显现了一丝模糊的脆弱,可是,这足以让洪荒真子在惊异之余真心佩服他。
萧金铃被洪荒真子阻于谷外,他知道,如果让她看到天涯现在的模样,这熬鹰之法定会半途而废。
且不论天涯杂乱无章,尘烟堆积的头发,若拨开如草蓬般的枯发,他苍白的脸庞惨无人色,深陷的俊目呆滞无神,干裂的嘴唇像烈日下龟裂的土地,条条血痕还泛着缺水的苍白。
莫说先前他如玉的神韵已无处可寻,便是人之一字都难再担当,地狱鬼魅亦不过如此。
试问萧金铃如何能忍受?
她是恨天涯薄情,可这不正说明她自己的深情?
由爱而生的恨最可怕,也最脆弱!
时至今日,天涯已经无法思考,在他的世界中除了不间断的巨响已无其他。
一轮清月正悬当空,嘈杂中,肩背毒蛇的洪荒真子带着阴惨惨的笑容进入山谷,身后还跟着难以置信眼前一切的萧金铃。
洪荒真子举手掐算,七七四十九天已到,大功将成,双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
所有的人蓄势待发,一见手势,在同一时间扑灭了篝火,掩埋了烤肉,毒晕了马、兽,停歇了锣鼓。
天涯猛然睁开了眼睛!
夜,静得如洪荒初开,清冷的月光氤氲成白雾,微凉,带着些烟尘。
隔着乱发,天涯失神的双眼突然亮得摄人心魄!
“我的月魄,它会给你带来平安喜乐。”
“我会穿着雪嫁衣嫁你,我等你。”
“你等我,处理完十年前的旧事,我们就携手江湖!”
“月牙儿……!”天涯突然一声狂吼。
萧金铃杀气顿生,她没有想到经过七七四十九天非人的折磨,天涯还会记得水月!
洪荒真子虽然吃惊,但还是示意萧金铃不要轻举妄动。
银月如笑,绝世的容颜就在月光氤氲的白雾中渐渐离去,精致的五官越来越模糊,如水的眼神越来越迷离,淡淡的浅笑越来越让人心碎,额前一缕发丝随风划过脸颊……
“月牙儿,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天涯似乎想挣扎被困的躯体,可实际上,他连项颈都无法转动。
“我说过会在绿柳湖畔等你。”
“我说过不会让你看着我的背影不理会你的呼唤。”
“我说过会永远陪着你,不让你因为思念油尽灯枯。”
“我说过忘了山川忘了天地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你,月牙儿,对不起,对不起……”
寂静像恶魔一般摧枯拉朽地摧毁着天涯的记忆,过去的时光如同断壁残垣,只腾起一片烟土便尘埃落定。
那张绝美的脸庞也已然模糊在无边的白雾之中。
“月牙儿,对不起,对不起……”
“不,我不要忘了你,月牙儿,不要,月牙儿,月牙儿……”天涯死死地盯着散发清辉的朗月,企图用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记住这一片光晕,也许将来有一天有一刻,能够想起来有一个叫月牙儿的女子是他一生的眷恋。
“月牙儿……”双眸再次失神。
寂静吞噬了一切。萧金铃轻轻抬起天涯憔悴的脸庞,眼中既恨又心疼,“你终于属于我了,天涯,你终于属于我了!不,从今以后,你不是天涯,不是水月的天涯,而是忘月,只属于我萧金铃的忘月!谁也不能夺走你,谁也不能!”
夜光朦胧,点点露珠仿佛月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