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1 / 1)
柳东的脑瓜子就像弹子盘一样飞快地转起来,宰,宰狗日不懂事的!他甚至着意观赏起这家伙的脖子来,鹅似的,修长而且娟秀。这样胸有成竹后柳东就嘿嘿嘿嘿假装憨厚地笑将起来,既然你我要当邻居了我太黑了我也不好意思每天和你抬头不见低头见,人情世故你懂噻,两间住房外搭半间厨房,每个月你给四百五?四百四?四百三十五?那家伙不开腔,秀气的双唇紧抿在一起。柳东说你干脆给四百三算了,十块二十块的找来找去都麻烦。那家伙笑了,伸出一个大巴掌。柳东想这意思就是五百了,你给五百?那家伙说不。柳东说你那意思是五十?他说,五万。柳东用食指挖挖耳心,这个傻瓜居然拿我开心,简直不道德嘛。那家伙说你想想,想好,说罢出了院门,顺着桂花巷溜达起来。柳东正发呆时那个司机拉了柳东一下,说我们老板不是租你的房,是想买,啊,开口就是五万哪,长这么老了你只见过五万的麻将你见过这么多钱?看你瓜眉瓜眼的我还可以点拨你一下,五万只是他开的价,六万七万你还可以给他往上抬嘛,买卖嘛,就像那个嫖婆娘一样,大家合适就合适,衣服自己脱,早上各走各,生意做成了只要裤子一提,脱手,你说呢?
柳东现在很认真了。他想他现在必须要严肃点儿不能给自己开玩笑了,五万,五六七八万!这可是白花花的现大洋而绝不是麻将,他和这么大一笔钱有几次擦肩而过了,一次是和李圆圆闹离婚的时候,一次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捐赠家乡三十万”的时候,一次是卖VKT的时候,一次是现在,这么大一笔钱正像春风似的扑面而来还没有擦肩而过的时候……五六七八万!问题是这两间房的产权理应是柳西的,父亲留下的遗产兄弟俩从未做过细碎的分割,但这两间房理应是柳西的,所以理应和柳西商量一下。当然,柳东完全可以替柳西当家,和柳西商量嘛不过是给他些面子,其实就是通知他柳东的决定。五六七八万,听起来就叫人有翱翔蓝天的感觉!但是柳东现在装出万般无奈万般无辜的样子:房子卖给你们老板了我弟弟回来后咋整?司机说所以你活该受穷呢,通货都膨胀成爆米花儿了你见过几张你咋就不会算帐呢?你把这两间房租出去,你黑得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了一月四五百,一年五六千,要多少年你才能看见七八万?说不定到那时候通货都膨胀成越南盾了不够你在麻将桌上点一炮的。
“你们老板很有钱?”柳东问。
“之不摆。”那意思是说别提多有钱了。
“坐神龙富康的也敢冒充有钱人,他要是坐个大奔呢?真正有钱的人家是买个波音飞机剪了翅膀在街上飙。”
“咦?你哥子有谱,说起话来油爆爆的,”那司机笑得很开心,对柳东有好感了。“最有钱的上街吃碗稀饭都坐宇宙飞船。”
是嘛是嘛,有钱人过的是啥日子?住电梯公寓的最高层,高耸入云上面都缺氧终年冰封雪盖,住一个大院子年轻保安巡逻一圈回来就该退休了,从厨房端一盘菜去餐厅路上要过夜,客厅大得坐在这头看不清那头摆谈都要用电话……这样谈得越发投机了司机压低嗓门儿,你摇他个十万出来问题不大。柳东有些警觉了,这破房值那么多钱?下面不是一块大油田再不是金矿?司机敛了笑,很正经的样子了,玩笑到此为止,总之凡事你多个心眼儿,出气进气方便些嘛。
“你们老板叫个啥?”
“刁德三。”
“刁德……几?”
“你看你,刁德三嘛。过去样板戏里有个坏蛋叫刁德一。”
大生活15(2)
柳东知道这部戏,听这部戏长大的,他想卖房这事他要慎之又慎了,谨防被整成胡传奎。
柳东走出院门时刁德三正在汽车的引擎盖上研究一张很大的蓝图,看见柳东走过来他褶起蓝图。
“如何,想得怎么样了?”
“这房我不卖。”
“你再想想?”
“我想好了。”
“我看你根本就没有想。这是我的片子,你什么时候睡不着了,就好好想一想。”
柳东没说话。这笔买卖明摆着很蹊跷,他这半辈子看见过天上往下砸冰雹,掉馅饼却不曾有过。
司机冲柳东挟挟眼,给刁德三开车门时还用手在门框上给他挡一下,一般都是总统上车时才有人这样给他挡一下,没想到坐神龙富康的人也敢如此夸张。
神龙富康发不燃了。柳东一听就知道电瓶没电了,多半是充电器坏了。他双手抱肘,幸灾乐祸看他们。司机伸个头出来说师傅麻烦你推一下车。柳东忘了自己正在幸灾乐祸,连忙上去推车,推了几步发现自己忒傻,拉开车门对刁德三说你也下来搭把手?刁德三下车的时候柳东也在车门框上给他挡一下,那司机笑了笑,敢如此支使和戏弄刁德三的人,他还没有见过。
这以后还来了一支“超生游击队”,一对年轻的农民夫妇带着两个小孩,那女的肚子又大了第三个孩子呼之欲出,简直是在开玩笑,这以后大人叫孩子闹的,柳东的日子还怎么过?他们就走了,其中一个孩子边走边回头,从背影看她差不多就是鱼儿了,柳东的心软下来,这么一大家人今夜在何处遮风避雨呢,虽说是春天了,夜里还是奇冷,唉,这些农民,生孩子就像腹泻,止都止不住,柳东再一想呢,农民嘛,每天黑了灯一关,他不做娃娃他做啥?乡里的夜比城里的长,没有彩电也没有洪雨的小饭馆——应该把这家人留下,至少等他们找到新住处再撵他们走,可是他们已经拐过巷口了,柳东也就想,算了。
这些日子柳东一直在水果市场转悠,看口岸,看差价,他还是得找件正经事情干。这天他回家时鱼儿和一个年轻姑娘在院子里踢毽子玩,按柳东的审美观呢这姑娘长得很一般,腰身倒不错,高高长长的,那个妆化得却怪眉怪眼像妖精。鱼儿介绍说她是小张姐姐,她决定来和我们当邻居。她决定?她有没有搞错?屋檐下有一大堆行李,还有撕下来的柳东的招租启事。小张姐姐径直说,你这两间房我要了。边说边就掏出一个很热火的钱夹,你开价吧。天底下居然有这种比我还傻的人!柳东想,然后说,万一我开的价很黑你咋整?她说你整噻!
这个小南瓜,傻得居然不怕死了!柳东决定把房子租给她了,他想你看她和鱼儿玩得多好!当然柳东也知道自己还有其它的想法,不管怎样她比那家乡下人不讨厌,比刁德三好看,只是她的口音很土,来得不近。吃晚饭时鱼儿拿来一块熏得漆黑的牛肉,说是小张姐姐给的“张飞牛肉”。柳东想这小南瓜还懂事。
夜里柳东睡得最香的时候有人咣咣捶他的房门,是小张姐姐。
“我那屋里的灯,瞎了,”她说。
“灯咋了?”
“瞎了,就是开不亮了,听不懂中国话?”
“都几点了小张姐姐,你有没有搞错?”
“你就说你管不管吧!”口气之蛮横,可是在柳东觉得,这姑娘在放嗲,一个单身女子和一个单身爷们儿,这很正常,啊?很好玩嘛。
小张姐姐屋里的灯确实瞎了,柳东说明天我什么都不干,先给你换灯。她说现在呢?柳东说现在的商店也都瞎了,她说把你的灯摘下来给我!柳东心想她这个嗲放得越发大了,她的神经不会有毛病吧?柳东笑着说,小张姐姐你说话有很有风趣呢,她说我说话一点儿都不有风趣,我要灯,现在,我要灯!
顷刻间柳东就觉得这事情不好玩了,我是不是引狼入室了?这第一天就如此了得天长地久那还得了?柳东给她换了灯,灯光下她不施粉黛的脸蛋儿却也还算凑合。
“嘿嘿嘿嘿,灯坏了么就是灯坏了嘛,啥叫灯瞎了?听口音你来得不近。”
“好了没事了你走噻。”她说话卷舌,和鱼儿正好相反,这姐妹俩如果杂糅一下,取长补短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走吧走吧没你事了。”
柳东就走了,但还是不甘心:“半夜三更的,下不为例,啊?”
“凭啥子?你是房东,有事情我不找你我找鬼大爷?你收我这么高的房租你以为房东是那么好当的?说实话我们家也租房子给别人住,我晓得咋样当房东!”然后呯地一下关了房门。
柳东站在院子里心情很难过,我把房租收高了?两间房一月四百我是收高了?那好呀四百块钱你租给我嘛,你不过就是姓张嘛,你莫以为你们祖上有个叫张飞的你们就可以千秋万代横起走了,老子明天就把房子收了我看你咋整!一块张飞牛肉你以为你就打动老子的芳心了你痴心妄想!柳东就回去睡觉了,天亮了他醒了气也就消了。有一句名言:明天再发火。
明天再发火——这世上会因此省去许许多多的麻烦事儿,“死神也望而却步,幸福之花处处开放,啊——假如人人都明天再发火,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这歌其实应该这么唱。
大生活15(3)
但是他们把这歌唱瞎了。
大生活16(1)
柳东决定就做水果生意了。
这些年,除了死,什么都有很激烈的竞争,人人都争先恐后去发展事业去发财,却不争先恐后去死。
要想在早就商贩林立的水果市场拱出一片天地,柳东就必须像野猪似的长出两只獠牙。他戴了一副墨镜,假装成很流氓的样子,为了比流氓更像流氓他还叼一根很长很粗的雪茄,然后再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流氓还有些什么装备了,刀嘛,尺把长的瓜果刀能轰退很多人了,火药枪却没有也不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