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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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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说,别,别,道上的规矩你懂噻,就算是你操了我的妈,我的姥姥我的大爷我的先人行不行?哥子你真好身手……噗地一下,柳西用掌心把那刀喂进那人的腰眼儿,满把都喂进去了。那人怔怔地看柳西,又埋头去看那刀把。柳西说我发过毒誓我不打架了,干点儿比打架简单的事。他拍拍那人的后颈窝,起身走了。从开始到现在,到处看不见一滴血。现场仍然一片喧哗,输钱的赢钱的都在日妈倒娘地破口大骂,和喜极而泣悲极而泣竟是一样的概念。

柳东在灯下看鱼儿的画,她画的是海,红颜色的,她大概是想画海上的日落或者日出,但是她没有画太阳。鱼儿的很多画柳东都看不懂,不知道她每天都想些啥,这个大舌头的小傻瓜,你问她一加一等于几呢她说是鹅。秋天很好,既不躁热也不悲凉,再加上柳东现在是有钱人了,家中还有一台VKT,但是鱼儿还在盖毛巾被,柳东想该给她换床棉被了明天就办这件事,明天还要去看一个口岸,柳东想开一间水果铺,再有钱也得找点儿事做,坐吃山空这个革命道理柳东很早就知道。然后就是呯呯呯很响的砸门声。田庆来了。

柳东和田庆赶到茶楼时,茶楼门外停了一辆偃旗息鼓的警车,寥寥的几个看客伸长颈项往茶楼里张望,纷纷扬扬的秋雨在路灯光中飘洒,柳东和田庆走到看客中往茶楼里看,田庆问旁边人,出啥事儿了,那人说,球大爷才晓得,杀人了吧?田庆问,丢翻了?这意思就是杀死没有。球大爷才晓得。为了啥?可能是赌球吧?柳东的心绪很乱,他想他这回再不会揍柳西了,因为他已经没有这个弟弟了。

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嬉皮笑脸送出两位警官来,警官训他就像训龟儿子一样,你狗日以后赚钱合适点儿,是人不是人的,有这样喝酒的吗?他们喝了多少?老板说三箱,活生生捶平了我三箱纯生啊,我的天我找哪个要酒钱哟?警官说我给你说个地方你去要,国际足联!明天上午到派出所来听候处理,消防证治安证少一样你都脱不到爪爪,你小子简直昏头了敢在茶楼卖酒。都围这儿看什么呢?都走都走,有什么好看的!警车开走后柳东和田庆进了茶楼,茶楼里一片狼藉,破酒瓶碎玻璃杯遍地都是,竹沙发东倒西歪,田庆扶正两把椅子,和柳东坐下了。老板哭丧一张脸,算了嘛两位买主,都这个样子了我还做啥子买卖哟,两位就饶了我嘛。田庆扔一张十元的钞票在桌上,来两瓶纯生。老板哭丧着脸开了两瓶啤酒,要杯子不?算了你们吹号吧,做你妈哟一点小买卖,刀口上舔血一样,球钱没得挣几个,一天到黑尽剩倒霉球了!边说边懒散地收拾着狼藉的店堂,妈哟嘞今年都杀翻两个摆起了。田庆问,死了?老板说,哪个死了?田庆说,刚才遭杀的那个,老板摇摇头,一尺多长的刀,连把子都喂进去了,赌球嘛,赌嘛!……上回那个更安逸,火药枪顶在脑门上,呯地一声!田庆问,凶手呢?老板说,凶手?日妈个个都像自杀,道上这些事,警察都懒球得管了,只要不杀领导干部和劳动人民,狗咬狗的事球大爷管,哎,你平时都戴眼睛嘛。田庆说你认错人了,走,柳哥。

大生活11(2)

柳东只机械地跟田庆走,他的思路像泥泞中翻滚的乱麻,又脏又黏糊,田庆却很有主意,虽然小柳东十几岁,毕竟是读研究生的角色,看样子文化确实有排得上用场的时候。喂,120急救中心嘛,田庆用手机问,请问半小时前在玫瑰香茶楼的那个伤者,你们把他发到哪儿去了?好,好,谢谢。关了手机说,柳东大哥,我们去三医院看看。柳东说,去看啥?田庆说看那个傻瓜还有救没有,也就是说看柳西有救没有。他然后挥手拦下一辆出租。

急诊室很乱,车祸受伤的,打架斗殴的,食物中毒的,醉酒的,结石病犯了的,一片悲切的呻吟和哀号。深夜的大医院的急诊室,你如果去这种场合看一看,你会把一座大都市看透一直看到下水道。

那个伤者正在急救室抢救,他的家属,还有好些看上去不三不四的朋友,几个警察,围在急救室门边,田庆和柳东凑过去,很鬼祟地听人家说些什么,一个医生走出来对警官说,他还不能说话,库房里血浆告急了,你们亲朋好友中谁是O型血?就纷纷有人捋袖子——伤者人缘看来不错。田庆和柳东也捋起衣袖,田庆低声对柳东说,只要能把那个傻瓜救活,把我抽干抽成木乃伊都行。柳东知道田庆和柳西从小是同学,但他们何以搅得这么深却很让他犯踌躇。验血后柳东的血型太奇怪了,不能用,田庆的却行,田庆说医生你尽管抽,求你们把那个傻瓜救活,很多人看田庆,警察也看田庆,田庆说无论如何要救活他,他欠我好几千赌资哟!田庆抽完血后一个警官把他拍到一边去,问了好一阵,田庆回来后对柳东说,那个傻瓜玄了,但是我已经被排除嫌疑了,那些警察还行,很内行,但他们已然误入歧途,正在赌球上兜圈子,那个傻瓜如果真的死了,这就成悬案了,永远破不了,妈的,我真不该给他献什么血,我咋没得爱滋病呢?柳东知道柳西是绝不赌球的,就问田庆,柳西为啥要杀那人,田庆说,为啥?即兴杀人吧?神经短路心血来潮或者路见不平或者报仇雪恨或者争风吃醋,我是学法律的我懂,睚眦之怨和血海深仇连自行车的小擦挂,买西红柿黄瓜秋茄子时称尾的高低都能派生出命案,这个社会人人都命若游丝简直就是杀机四伏,要是没有警察和死刑,大街上排起队杀人的都有你信不信?这么多人排起队你们想买什么紧俏货?再不是国债?你看你说些啥哟,我们排队杀人。田庆懒洋洋地笑笑,柳哥,我得回去睡觉了,你最好叫柳西出去躲一躲,三五个月一过又是他的春天了。柳东阴冷地说:谢了。

柳东回到家时看见柳西屋里的灯亮着,他径直推开柳西的门,柳西正坐在床沿上发傻,四目一对就明白彼此都知道了。折腾了大半宿,柳东已经没有力气发火了,心里只是乌烟瘴气地沤着烟。为啥?他问柳西。柳西说我也是这样问那个王八蛋的,为啥,你们那天在大街上平白无故地打我。柳东说他说了吗?柳西说他要是说了他就不会吃那一刀了,哥你还有烟吗?现在你知道我上次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了吧?

两兄弟就抽起烟来。窗外,风雨渐烈。

柳东和柳西住这个小院,共有五间房,像一个字母“L”,大的两间是连通的,住柳东,小的两间也是通的,住柳西。“L”的角上是厨房,两道门,一道通柳东一道通柳西,兄弟没有分家,厨房共用,做饭,洗澡,小解,大方便就只能去街上的公厕。柳西有时偷懒就用小铲在院角刨一个坑,方便完后一填了事,凡草木繁盛处,一簇一簇蓬勃盎然的,必是柳西施了底肥的。

“哥,借我些钱,我想出去走走。”

“往哪儿走?苍溪老家?那是警察的首选。先去洗洗,看你衣服上的血。”

热水器的燃气声哄哄地从厨房中传来,那是前两天才买的热水器,很好使。

……爸死的那年柳西才六岁,柳东没让弟弟去看爸,怕吓着弟弟。爸瘦得像一把干柴,全身黄得像橙子一样,眼皮怎么也关不上,眼睛像死鱼眼睛灰白灰白地鼓出来,要不是丁爷柳东根本不知道咋办。丁爷叫他打来一盆热水,用毛巾沾沾,给爸揉着眼皮,再沾沾,再揉揉眼皮,很久很久爸才闭了眼。柳东把自己哭干了。妈死时他也哭,但只是哭了个半干因为还有爸,爸没有了柳东才真正是干了。爸死的时候柳西却没咋哭,因为他还有柳东,在他眼里柳东完全是个大人,爸死了柳东的天塌了柳西的天却没有塌,柳东就是他的天。柳东是咋把柳西带大的柳东从不对人说,总之一样的伙食柳西比柳东高出半个头,英气勃勃往街上一走谁都不相信这个帅哥居然其实是个苦孩子。世上只有苦瓜苦,黄连更比苦瓜苦,他比黄连还要苦,黄连犹可包糖衣,柳西却是从头苦到足……爸临死前对柳东有一番话,后来柳东一想那其实就是爸的遗嘱,爸说柳东啊你的脑壳太方,方得来简直见愣见角遇事不转圈儿完全是拐直角,你弟弟将来肯定比你有出息,你看他屁点儿大就能从一数到一百了,你再看看你,两岁多了还不会走路一天到晚只晓得坐在床上吃手指,发傻。爸说这话时很欣慰地笑了,笑得一张老脸上的皱纹错综复杂。说起柳西来爸总是很欣慰,他说你弟弟现在靠你,你将来肯定要靠他,你千万莫带他来医院,要是把他传染了咋整?我如果死了你就悄悄走个球反正有医院给我收尸,我听说尸体卖给医院还能收些钱,只是不晓得我死难看了他们还要不要,会不会杀价,你好生算一下,除了丧葬费如果还能赚钱你就把我卖球,如果要亏本你就干脆跑个球的,只是你这个方脑壳算术从小就不咋好。家里有个存折在米缸里,洋灰纸包的。我这次住院丁爷花了不少钱,你听好,他二天找你要账你就装死皮,存折的事打死不能告诉他,那上面的钱可以把柳西供到中学毕业,你弟弟那天问我柬埔寨大还是大寨大的时候我就晓得你弟弟二天肯定不是一般化,脑袋转得比弹子盘还快,你说他才那点儿大就晓得国际上的事了。爸就又笑起来,老脸上的皱纹又错综复杂化了。

大生活11(3)

那时候柳东哭了。爸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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