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Chapter56.梦碎(1 / 1)
第二天一早,西辰就吩咐厨房买好火锅的一应食材,种类丰富,菜色新鲜,任明汐自由发挥,她颇为幽怨地瞅他一眼,问他为什么不让自己亲自去买,他笑了笑,说出的理由是:昨天睡得太晚,不想让她那么早起。
此话内涵丰富,她一噎,脸上飞红,无言地走进厨房。
当天午饭自然就是火锅了。昂贵的橡木餐桌,白色的桌布纹理细密,像铺上了一层月光,不知怎么,在这样的桌上端上火锅,好像多少显得有些暴殄天物,佣人们不约而同地想。但桌边的两人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
西辰不能吃辣,所以锅底是清汤的,此刻锅内正咕咕翻着泡,香浓的气味飘散四溢,让人食指大动,明汐看着差不多了,开始向锅内放菜,这时佣人端着一个碗走到桌边,西辰示意放下。
明汐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皱眉看去,白色的骨瓷碗里是浓黑的药汁,疑惑看向西辰,“你什么时候开始喝中药了?”她怎么都不知道?这样一想,心里不由得有点紧张。
西辰笑了笑,“不是我喝,是你喝。”
“嗯?开什么玩笑,我又没病。”
西辰将药放在她面前,耐心道,“在你在泰国受伤的时候,医生曾对我说,你的体质虚寒,气血瘀滞……”他顿下,像在回想那些繁复陌生的词。
明汐看着他,“所以呢?”
西辰索性也不再想,温柔一笑,“所以,那医生说,像你这样的情况,最好吃中药疗养。”
其实西辰的轮廓虽然没有西方人那样分明立体,但他的发色眸色却又明显告诉人们他一半的北欧血统,所以这样一个混血儿说中药的时候,会让人多少觉得有些不协调,甚至有些想笑,但明汐没笑,她把目光投向那碗药,静静看着。
“再不喝就凉了,我已经吩咐过医生,不会很苦。”
明汐没听,却点了点头,笑着端起碗,乖乖地全部喝完了,果然不苦,还有些甜。
西辰拿了手帕轻轻帮她擦去嘴角的药液,她微微一笑,眸里波光流转。
“吃吧吃吧~牛肉已经可以吃了哦。"她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夹了几块牛肉放进西辰的碗里。
西辰看着她,一面调火,一面放菜,一面又给自己夹菜,忙得不亦乐乎。
他也淡淡一笑,笑得有些飘渺。
自那以后,佣人每天都会给明汐端来药,她搬来西宅几乎没带什么行李,几件衣服,几本书,几乎任何关于记忆的东西她都没有。因为全在七年前烧光了。
明汐合上书,冬日的阳光淡淡的,人可以一直盯着太阳看,因为它没有温度,明汐微微仰头,抬起手放在眼前,于是那灰白的光芒立刻变得支离破碎,就像一场注定破碎的梦境。
很平静,结婚以来,明汐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平静,或许是因为她此刻不需要做什么,也不能做什么,或许是明暮对她说,要她放心,一切交给他,又或许是明暮的身体渐渐康复,再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明汐端起药碗慢慢喝尽,真得不苦。
但她知道,所有的平静不过是天边无声翻涌的墨云,里面孕育着暴风雨的胎动。
她呆呆看着面前的药碗,突然觉得屋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胸口闷得快要窒息,她深吸口气,拿起外套走出房间。
雪后初晴的天气最冷,空气都冻结了似的,但天空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透,仿佛雪花飘落的时候还带走了天空的污秽,冷绿的植物上积了层薄薄的雪,明汐裹紧了外套,慢慢走着,眼神直而空地望着眼前,不知走了多久,结果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自己之前住的那个屋外。
它位于西宅最僻静的一个角落,明汐还是第一次从外面看它。
它一如往日的幽静,只是没人居住,多少有些死气,不过让人惊异的是,它的外墙竟然不知何时覆着了一层厚厚的爬山虎,这个天气,爬山虎应该早已枯黄,还记得秋天看到它的时候,还是金黄的一片。可是此刻,明汐面前的这片,却延绵成一片静默的碧浪。
明汐无声皱紧了眉,低眸想了片刻,准备走近看,这时不知从哪蹿出的佣人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说西辰回来了。明汐面色没变,慢慢点了点头,却暗暗暼了那佣人一眼,虽然她早已经知道这座西宅几乎四处都遍布夜影的耳目,光佣人也是不计合数,几乎走两步就能看见一个,但是……明汐不着声色地转身走回去,这个佣人刚才在哪,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一点都没发觉,好像这佣人是凭空冒出来的。
在转弯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汐好像听到了吱呀一声,来自身后……
像是开门的声音……
*...*...*
英国,伦敦。
这是一个奢雅古朴的房间,色调暗沉,阳光透过雕花玻璃晕出绮丽迷幻的光线,却是这个房间的唯一光源,让人不禁想起童话里囚禁公主的城堡阁楼。
上好的鹅绒被铺散在地,镜子砸碎,水晶花瓶破碎一地,窗帘被撕扯地七零八落,随风吹起,凄凉地飘摇着,西婳颓然坐在地上,身上还是那件真丝睡裙,头发蓬乱,肩膀□□,仿佛一个被主人丢弃的精致瓷偶。
所有的力气已经用尽,所有的方法已经想遍,最后得出的结论却仍是:无能为力。
西婳缓缓低下头,手心里攥着一张纸,她小心地,颤抖着,打开,仿佛手里的东西是她此刻唯一的救赎。
可那也不过只是一张纸。
端方清秀的字体,每笔却都力度饱满,就像那个人一样,那是他在医院告诉她所谓的“真相”之前秘密塞给她的。
‘我无法亲口告诉你这些。在我跟你谈话后,会有一个人来找你,他会诬陷我的姐姐,告诉你下毒害你父亲的是明汐。这个人叫基洛,是绝影的副队长,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就是洛一。洛一不正常的灰白面色就是常年戴□□所致,他是你母亲安插在你父亲身边的奸细,毒是他下的。我答应帮你找出凶手,这就是我调查出的真相。真假与否,你自己判断。’
寒风萧瑟的街道上,面前人的脸上泛着一种灰白的颜色,绯红的霞光映衬下,有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西婳犀利地眯起眼,基洛明显对她的反应一怔,但没说一言。
有些东西,说得越多,破绽越多。
此刻,西婳的眼睛如猫眼般,幽幽的,凉凉的,透着精亮的光。她一步步走近,直走到基洛面前,脸轻微上扬,目光细细打量他。
那是一张死气沉沉,毫无表情的灰白面庞。
纵然五官精细,但缺乏生动的灵气,仿佛工艺师精心雕刻出的一张……
——面具。
她毕竟是西诀的千金,自记事起,身边就围绕着与黑道,鲜血,死亡相伴的夜影。
那一刻,世界好像按下了静音。
她不动,基洛也不敢动。直到她的脖子酸了,她才缓缓缓缓地收回目光,如电影的慢放镜头,轻轻从基洛身边走过。
眼前一片黑暗,整个灵魂都震颤到几近死去,但脚步却奇怪地沉稳下来。
而后来慕炎调查出的结果,也确实如此。
西婳低头痴痴看着手里皱巴巴的纸,小心地将它放在唇边,好像这样就能吻到那人冰凉的嘴唇。
淡粉的唇无声地念着什么……
“明暮,你要没事。”
“你不能有事……明暮……”
“暮……”
*...*...*
明汐又做了噩梦,但那个梦很短,梦里光怪陆离,有无数纷杂的光色飞速闪过,仿佛坏了的录影带在凌乱播放着什么,她什么也看不清,直到她自己梦醒,还是什么印象都没留下,伸手擦了擦额角细密的汗珠,突然觉察到什么不对,转头一看。
——西辰不在。
她赶快看了眼钟,午夜三点,这个时候他会去哪?明汐轻喊了声,屋里一片安静,他真的不在,突然目光一凝,地上好像放着什么。
明汐狐疑地下了床,穿上拖鞋,虽然有厚厚的地毯,西辰仍然不许她光脚,他说她体质太寒,不能再冻着了。
那是一本画册,正翻到某一页,画上的男孩五官俊美,眼神忧郁,只是颜色太过单调,清冷的月光幽幽照下,反而给他镀上一层淡蓝的冷色。
明汐缓缓弯腰拾起,如一尊静滞的雕像,无悲无喜地看着手上的画,画册边还有一个断了的带子,像是用了太久,磨断的。
却是她自己磨断的。
其实这带子早已经断了,不过那时被她一直攥在手心,然后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再合适地松开……
但这副画,却真的是她用心画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这场复仇,她倾尽了全力,化为了最好的演员,演得如火如荼,演得生动逼真,演得她有时候自己都分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砰一声合上画册,心脏无声地绽出血口,明汐脸色苍白地走到门口,向佣人询问西辰去哪了,佣人摇头说不知道,明汐不语,她看着佣人恭谨、没有波澜的脸,心里不禁觉得,西宅的佣人有的时候真的就像人偶一般,没有情绪,没有存在感,却能随叫随到。
第二天一早,明汐就打电话给西辰,手机却是关机,她心里陡升一丝凉意,把洛一喊来,给她的答复也是不知道。
明汐若有所思地走在回廊上,脚步缓慢得几乎静止,不会的,如果西辰有事外出,不会一声不吭地就这样离开的,明汐紧皱眉头,这异样来得太突然,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难道是这段日子生活得果然□□宁了么?让她变得这样迟钝,心里默然惊慌,身后响起高跟鞋的声响,她回头一看,是莫漪。
明汐恢复面色,有礼一笑,却发现嘴角有些僵硬。
她微微低头,“母亲。”
莫漪理都没理,径直从她身边走过,仿佛她是空气一般,莫漪的态度明汐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莫漪身后不知何时跟的又是晏英。
她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一动没动,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握住,越来越紧,寒意冻得她微微一颤,她快速走进屋里,拿出电话,拨通了明暮的号码。
电话那端传来富有节奏的等待音,一声,两声……明汐脸色越来越白。
八声,九声……然后是令人绝望的忙音。
电话啪一声落在地上,明汐脚下晃了几下,双眼空空地睁着,莫可名状的寒意仿佛藤蔓一般自脚下攀附而上,她抱紧双臂,缓缓蹲下,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她舔舔发干的嘴唇,嘴唇冰冷的像雪,直直地盯着门口,等那人回来,纷乱的思绪绞成一团,她突然惊觉,她不是理不清楚。
而是不敢理。
清晨,西辰终于回来了。
明汐迷蒙睁开眼,就看到他正静静看着自己,她一夜都蜷缩在地上,身体已经僵硬得没有知觉,手脚冻得发青。
西辰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只盯着她的脸看。
“你去哪里了?”她的声音沙哑,好像感冒了。
西辰没回答,伸手轻轻抚摸她青白的脸,他的手冷地就像手术刀,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上。
她眼睁睁看着他,像要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什么,再一次问,“你去哪里了?”声音像随时会崩断的弦。
西辰像才听见,看着她,慢慢地说:“我的一个部下死了。”
明汐心里一阵猛颤,原来是这样,想必事出的很急,明汐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倦怠,他应该火速去处理夜影的事务了,都没顾得上跟她说……是吗?
明汐想了下,“是……佐镜吗?”她确实在婚礼之后就再没见过佐镜了。
西辰沉默了下来,他的脸色很白,仿若阴天日光投下的一抹影,遇风即散,明汐的眼睛缓缓睁大,有些惊怖地看着他,因为她突然感到,此刻的他是那么熟悉且陌生。
熟悉,是因为他此时的平静,往往是他面对敌人,杀意大动的前兆。
陌生,是因为这份平静的对象第一次变成了她。
好像感受到了她的惊恐,西辰凝起一个安慰的浅笑,却没有温度。
他摇头,“不是。”
明汐身体猛然绷紧,手无声地握紧,指甲抠进肉里,“那是谁?”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西辰却好像没听到,低头想了下,灰眸幽迷,声音温和, “嗯……他很优秀,他所有的任务都完成得异常出色,我很满意,也很信任他……”顿了下,“我真的很信任他。”
明汐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迷离的茶眸里,却已经没有活人的神情。
西辰看着她,又笑了,只是脸色更加苍白,苍白得异乎世人。
“所以,我把他送给了你,让他保护你,看在他服侍你一场的份上,你要去见见他吗?”
她静默得像一具尸体,整个世界蓦然昏暗,阴霾化作一抹不可散去的幽魂,将她拉入无光无声的坟地。
她无光的茶眸,仿佛一面磨砂玻璃,他从那里看到了自己苍白的笑容,于是他的声音更加温柔。
“不过,我劝你在看他之前,还是别吃早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