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杀手，最后的最后（1 / 1）
事后众人回忆起杨夫人生孩子的情景，都不约而同用上了‘鸡飞狗跳’、‘乱七八糟’之类的词来形容。
德芙不负众望一口气生下一对双胞胎，一男一女刚好凑了个‘好’字。
邻居们争先恐后庆贺杨大夫喜添贵子，杨大夫也一一傻笑应声，不过每个人的脸色都有点怪异。
自然啦，有谁能看见平时素来稳重老成的杨大夫歪着半边胡子，头发蓬乱满手血渍呵呵傻笑的样子还能若无其事？
在这个秋季，杨家小院里正式多了两位家庭成员，杨信与杨芯。
名字简单直白，一看就知道是德芙的‘杰作’。
不过这都算好的，一开始德芙坚持要女儿叫杨排风……说这样就会遇见耶律浩南……这耶律是谁杨潇不知道，不过他和陈婶不约而同对‘排风’这个名字表示强烈抗议。
排风排风，一听就像是烧火丫鬟的名字，这得多大仇才让自家女儿放着小姐不做去做烧火丫鬟啊？
于是二对一举手表决否定了杨排风这名字。
后来德芙退而求其次，女儿名字不好取就先想想儿子的如何？于是又取了诸如‘杨乐天、杨金帝、杨费列罗、杨瑞士莲、杨……’。
杨潇直觉这些名字总有些不对劲，特别是那些四个字的……算什么意思？于是又一一否决掉。
两口子琢磨了一整晚，什么字都想了个遍……想到白头发都长出几根都无济于事，最后大家一致决定…让两个孩子自行决定！
杨潇把字帖铺满整张桌子，让两个孩子用小手指字。
陈婶在一旁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这两口子加起来都六十好几的岁数啦居然这么玩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笑的是德芙看上去神采奕奕一点都不像是刚生产完的样子。
最后两个小鬼头小手一指，不约而同指向了‘衅’。
这一看，大家都傻眼了。
杨潇想：衅，血祭，谓荐血也。太不吉利……坚决不行！
德芙想：衅……不就是挑衅的意思么？搞个名字这么火爆万一儿女变炮筒性格咋办？……坚决不行！
陈婶想：这字读啥？看起来有点复杂来着……
三个人默默对视一眼，又默默把两个孩子挪了挪。
谁知道两小鬼还是坚持不懈地看着那字，杨潇嘴抽了抽马上道“衅……其实与之同音的字也不少……”
德芙马上点头“是啊是啊~比如说欢欣的欣~薪水的薪~信心的心……信心？信心！”
德芙一拍大腿“对~不如儿子就叫杨信，女儿就叫杨芯怎么样？！”
两个孩子一听，都咯咯笑了起来。
儿女现在就是家里的老大，他俩发话了做爹娘的还能反对么？
于是名字一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
接下来的日子，杨家一片欢声笑语。
德芙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坐月子，每天不是吃就是睡完全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杨潇从以往每日诊病最多六人，到后来变成五人，四人，三人……最后演变成在家里陪着老婆孩子好几天才肯勉强出个诊……还经常心不在焉。
两人的感情竟一日比一日浓厚起来。
不过陈婶可不这么想，这孩子是顺利生下来可这外室之事还没解决呢！这杨夫人真是心胸宽广到过了头……
不过这究竟还是别人家的私事，做夫人的都不在乎……她在乎个什么劲？
外遇之事便被这么搁置下来，谁也不曾再提。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便到了孩子满月之时。
杨潇简简单单在院子里摆上几桌酒菜，邻居提上贺喜的礼物三两成群如约而至。人虽是多……可究竟少了些什么。
杨老爷子，杨夫人的亲弟……为何连这种日子都不曾出现？陈婶心里暗想到。
“陈婶，你说老爷子和小玉什么时候会回来呢？”德芙抱着孩子坐在一旁，一边用手指逗弄阿芯一边漫不经心问。
陈婶无语，你自家人问我做啥？
“啊……相公说今天卫莲会来，那小玉肯定也会跟着来！陈婶你还没见过他们呢~待会我给你介绍介绍！”德芙突然转过脸，挂着大大的笑容。
陈婶点头，话音还未落便看见门口走进一位仙风道骨的女子。
她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穿着雪白的道袍手持拂尘，头发在头顶简单挽成髻。
女子一出现便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她目不斜视直径朝德芙走来，眼神无半点波动嘴角却挂着一丝笑意。
表情有些诡异。
“卫莲~~！”德芙高兴地大叫，站起身迎上前围着她绕了一圈，“诶诶~好几年没见你你怎么弄这么个造型呀~！韦小玉那小子藏哪去了？”
那被叫做卫莲的女子嘴角的笑容扩大一些，摇摇头声音清洌“不知……。”
德芙没啥反应，陈婶却惊了一惊。
这不就是当日与杨潇私会的女子吗？
居然敢堂而皇之这么来！而且还是和德芙相熟……摆明了就是窝边草！
陈婶握了握拳头心里又开始为德芙抱不平却又不好做声，于是大步上前挂上假笑佯问“杨夫人，这位是？”
德芙道“啊……这就是我说过的相公的师妹卫莲！她现在可是无名真人的正式继承人呢！……嘿嘿，不过很有可能也会是咱弟媳妇！”
“弟媳妇！？”陈婶大吃一惊，莫非这就是德芙的弟弟一直坚持不懈追求的女子？…………不止是窝边草还是个……！
陈婶顾不上仔细考虑下意识就拉住德芙的手道“夫人，我想起厨房还有些食物没端出来，不如咱们一起去吧~让卫莲姑娘先坐坐！”
说罢便不等德芙答应便拖着她离开，德芙一边走一边还大叫“相公在那边呢！卫莲你先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真是笨蛋！陈婶暗暗在心里骂了句。
两人一路来到僻静的厨房角落，陈婶露出焦急的神情单刀直入“杨夫人，这卫莲可万万信不得！”
德芙愣。
“那卫莲……就是，就是当日与杨大夫私会的女子！”
德芙还是愣，然后莞尔一笑。
“你还笑得出来？”陈婶急道。
德芙摇摇头，还是满脸笑意“陈婶……若是你说是其他女子我还会气上一气，可真是卫莲的话……那我就放心了。”
陈婶不解“夫人这话怎讲？这杨大夫背着你偷偷见了好几次这女人，你一点都不怀疑？”
德芙敛下眼帘，想了一想又抬起目光道“陈婶，……你现在可记挂你的夫君？”
这次换陈婶愣了，她脑子里浮现往日自家相公的身影，一丝莫名的牵挂又涌上心头。
“是吧？其实你虽然很少提起他，可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挂念他……因为你还是很爱他对不对？他在弥留之际，是否也曾告诉你要好好活着不必记挂他？”
陈婶的鼻子微微发酸，这么些年了……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她的心事。
有些事，不说便罢；可一旦说出来，被埋起来的思念就像是洪水蜂拥而至。
德芙拍了拍陈婶的肩膀，表情竟不似往日般没心没肺。
有点像……一个孩子一夜长大。
“这个世界，我没有亲人，没有过去，我甚至说不出我有童年。但是现在我有相公，我有孩子，我还有许多好友和……亲人。陈婶的相公去世多年，你都会如此思念他……因为他不仅是你爱的人，还是你……生命的一部分。我对杨潇……也是亦然。”
陈婶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杨潇，他就是我的爱人、朋友、亲人……以前我老是气他什么都不主动，什么都不愿意说，老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现在我明白，其实当初……我真的只是个孩子。”
“有人说，若是爱一人便要对他完全坦白，爱情容不得半点隐瞒与欺骗，当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拼了命也要完全了解杨潇的每一点……可，后来发现……其实有时候爱你的人隐瞒你并不是出于不信任……而是不想让你背负太多沉重的东西。”
“你的相公也是一样，他……去的时候告诉你不要记挂他，其实他何尝想你忘了他？但是……有些东西若一直这样哽在心头，那下半辈子……又该如何过得快活？”
“我太笨，很多不懂的东西，可我唯一懂的就是，杨潇隐瞒我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我好；我太自私，容不得那些沉重复杂的东西来打搅我的生活；我也太幼稚，只愿意相信杨潇会在我身前遮风挡雨把我当作一个孩子。”
“所以，杨潇无论做什么，我都会相信他，因为他本就是这么倔的人，因为我知道……他都是为了我好。是不是像缩头乌龟？我觉得蛮像的……。”
陈婶的眼泪早就流得稀里哗啦，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德芙一直不提这件事，只是因为相信？
或许还多了些理解。
爱一个人，不单单是从自己的角度要求他，而是无条件去包容他的一切。
优点，又或是缺点。
德芙……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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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人声越加嘈杂起来，陈婶和德芙端着热腾腾的食物一起给客人上菜。
杨潇见此连忙走过来帮忙，周围的人都嘻嘻哈哈笑他是个标准的妻管严，哪有大老爷们主动去端盘子的？
杨潇哈哈一笑，毫不介意。
卫莲一直逗着孩子，不一会儿客人越来越多，何文也带着新婚的夫人一同前来贺喜；韦小玉还是咋咋呼呼从门口冲起来，围着姐姐没转到一分钟便冲到卫莲那里一起逗孩子玩，卫莲嫌恶地推了推他。
韦小玉一脸无辜……不过还是坚决不退半步。
连闻离都居然出现在院子里，他只是和杨潇不咸不淡简单寒暄几句便匆匆离去，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德芙扬起笑脸冲他大叫“闻离！有空常来坐坐吧！”
闻离愣了愣，侧过头轻轻点了点头。
时间真是无常，若是人一直心存乐观，它便会为你洗去很多悲伤的东西。
**
百龄五零零年，德芙与杨潇的孩子已经会满院子乱跑，阿信长得比较像德芙，不说话时有点像个文静的女孩子，一开口就喜欢追着爹爹问各种医书知识，没事便跟着爹爹上山去采药挖草；阿芯长得一双波光四溢的桃花眼，却老是故作老成喜欢安安静静待在房间里，有事没事老是思考娘告诉她关于宇宙和灵魂的问题。
每个月都有几天，杨潇和德芙会把孩子丢给陈婶照顾，小两口独自出门游山玩水。
美其名曰：单独约会。
……
百龄五零四年，德芙第一次在杨潇的头顶发现了一根白发，她笑得嘻嘻哈哈冲杨潇调侃“啊哈~有人终于是名副其实的大叔啦！”
杨潇翻白眼“娘子也是大妈……诶诶~好痛别拽我头发！”
德芙扯着自家相公的长发一根一根狠狠梳理，一边梳一边说“叫你说我大妈！叫你说我大妈！~”
……
百龄五一一年，杨家两个孩子告别父母，随着卫莲一道上山去学习各种医术武术知识，德芙哭成泪人送孩子走到山边，久久不愿离去。
杨潇轻轻揽住娘子叹气“孩子大了，我们也老了，也该让他们出去学点东西见识世界了。”
德芙哭得更厉害，却也未反驳一声只是倒在相公怀里。
……
百龄五二零年，周城和百龄城同时爆发严重的瘟疫，杨潇背着药箱每天疲于奔命在城里各个角落。
这一次，德芙也想一道前行，杨潇不同意，只道危险万分说什么也不让娘子冒险。
德芙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而明亮如当初第一次见面般清澈见底。
“相公……这一次，就让我一直陪着你吧。”
杨潇不语，只是久久地看着她。
……
百龄五二二年，瘟疫肆虐；无名真人辞世，卫莲作为神女之代言人与林渊一同前往皇宫破例先行祭祀大典，妄图以身殉道祈求神女降世拯救世人。
可惜，最后的力量也无济于事。
……
百龄五二三年，卫莲去世，韦小玉在她坟前不眠不休守了整整三天三夜，德芙劝他他也不回应，只是默默地看着墓碑喃喃自语“……这一次，我终于算是陪你到最后了吧。”
……
百龄五二五年，瘟疫终于得到控制，只是上至皇宫下至民间亡命无数，剩下人口竟不足千人。
世人都说这定是神女对人间的惩罚，只是没有人能明白，这是怎样的惩罚。
……
百龄五二九年，杨潇的身体日渐虚弱，再无法四处行医救济病患。
德芙每日守在床榻前陪伴，周围曾受过他们夫妻恩惠的病人与大夫都前往探视，也努力寻求救治之法，但都被杨潇与德芙好言拒绝。
是夜，杨潇看着疲惫的德芙趴在床头皱眉沉睡，他细细抚摸她的眉头替她舒展开来。
德芙悠悠转醒。
“相公……睡不着么？”
杨潇轻轻点头。
“我陪你说说话吧。”德芙露出微笑，反手握着相公的手道。
杨潇喟叹一声“娘子，你可曾怨我？”
德芙摇摇头，依偎在杨潇肩头道“没有……”
杨潇道“我从不曾告知你这个世界的真相，只因我想让你快快乐乐过余下的日子……”
“我很快乐，真的。”德芙打断他道。
杨潇又叹气，慢慢抚摸她的头顶。
“那天……你带我上山见了师父，师父告诉我……这个世界，本就不应该存在……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虚无幻境…一场美梦…如今这梦已做了五百多年……是时候……该醒了。”
德芙垂下眼帘。
“我……不想告诉你，我知道……说出来，我便会随着师门……耗尽生命做最后的努力……这样……你的余生便不会再快乐。换做从前，我也许会义无反顾地去……可是后来我突然明白……对我最重要的……只是你而已。”
德芙呜咽出声，把头埋在被子里。
“我……想让你快乐，所以……我瞒着你…让卫莲代替我…我……也是个自私的人……可惜……终不能陪你到最后……对不起……对不起……”
德芙一边哭一边摇头，她努力翘起嘴角“不，我不怪你……真的！是我害你背弃师门……是我……所以我觉得……这样就够了……真的够了。”
杨潇微微笑了笑，闭上双眼。
这一年，杨潇因积劳成疾与不明原因的急速衰竭，终于在一个清晨辞世。
杨夫人却始终面带微笑，静静地坐在房里抱着悲痛万分的一双儿女。
她未流一滴眼泪，只是慢慢嘱咐儿女要好好的，快乐的活剩下的日子，然后看着亡夫的灵位道“相公……我很快乐，终无悔。”
同年，杨夫人病逝，她与已故的杨潇一样都是面带微笑而去。
有人说，杨氏夫妇定是上天派来救济世人的神仙眷侣，这次双双病逝……定是老天爷把他们召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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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杨芯，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叫杨信。
自从我们的爹娘去世，我和哥哥便开始继承父亲的遗志四处行医。
虽然我们都明白，这座城市……活不久了。
我走在路上的时候，常常会看见地面变得飘忽，慢慢裂开。
百草枯竭，百兽哀恸。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觉得……也许这个世界真的只是宇宙的一粒尘，终有一天这粒尘会随风而逝。
我们尽力救治每一个人无论有多辛苦、多艰难……虽然他们终究会死去，可是我想……也许在他们死之前我们能让他们多活一分一秒，多看看自己所爱的人……这样……便不会有更多的遗憾随他们而去了吧。
就像我们的父母一样，尽力快乐、无憾地渡过余生。
说不定我们的灵魂会在另一个世界再相遇，然后相聚……
…………
……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