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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郭芙的轻功放眼武林也称得上极高明的了，她到了山脚又跑了一阵，借以平息了心情，方停下回望。不一会儿，何棠赶了上来。他腿伤初愈，年纪又小，有这样的速度几乎可算是天纵奇才了。郭芙瞥了一眼蜿蜒的山路，有些挂怀那个叫做小芝的女孩，心想：“便在这儿等等她。若是她自个儿不来了，自然不算我毁约。”山路难行，道阻且长，就算是一个没有武艺的普通女人，要独个儿赶路也得吃些苦头，何况是一个人小腿短的稚龄小儿？恐怕无论是体力还是意志都坚持不下来。何棠顺着她的眼光看去，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自寻了处树荫坐下歇息。郭芙跟过去坐下，随口与何棠闲话，因着何棠就快要回家了，郭芙忽然有了身为姐姐的自觉，认认真真地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这个不能掉以轻心，那个也要多加提防，回去后又要好好侍奉双亲……不拉不拉夹七夹八一大堆。

何棠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神情恬静，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年常会露出的不耐烦。郭芙说着说着，猛地一顿，何棠疑惑地看她，见她侧脸凝神，忽然起身向一边走去，何棠潜运内力，也有所觉察，起身跟在后面。二人转到一侧，隐于道旁石后。不久，“嗒嗒”的马蹄声自远处响起，声势渐如雷鸣，拐过一道山，旌旗展动，竟是一队黑压压的蒙古骑兵。

隔着不近的距离，那一队铁骑的金戈杀伐之气却扑面而来，气势如山，马蹄声快而沉稳，当头领兵之人黄袍银铠，手持长弓，虽看不清面目，那英伟傲岸之姿却跃入二人眼帘。郭芙俯在何棠耳边问：“你认得那个军官么？”何棠一到中原就看见蒙古人凌虐妇女婴儿的兽行，他年少气盛，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曾仗着手中三尺青锋，摸到蒙古人驻兵之处一连刺杀了数个高阶将领，是以远远见过金轮法王等人。若非他轻功好，见机又快极，恐怕一条小命早交代在蒙古大营中了。经此一事，何棠倒是收起了少年锐意的锋芒，没有将孤胆英雄的作风发扬下去。

何棠摇摇头，多看了几眼，却轻咦了一声，犹豫地说：“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倒有些像是……”

“像谁？”

“忽必烈。”何棠皱眉，十分不确定地说。“我只是很远地见过忽必烈一次，还没看到正面。也许并不是他。”

二人交谈的片刻，那队骑兵便要从另一条小道上过去。郭芙听得何棠的话，身子一震，双眼猛地睁大，迎着风瞪视着那个黄袍军官——孛儿只斤?忽必烈？！元世祖薛禅皇帝？父亲的异姓兄弟拖雷的儿子？那个与幼弟阿里不哥争夺王位并最终获胜，从此迈出统一全国、结束乱世的步伐的人？那个雄才大略、结束了一个时代，又开创了一个时代的人？

郭芙以惊疑的眼光看着那位策马飞扬的青年军官，试图把这个看不清面目的人与历史上的元世祖重合在一起。那黄袍耀目，银甲刺眼，郭芙心念纷沓如叶落秋林，一时想到史书上的册册画卷，一时又见光影沉浮，年轮流转，变了人间颜色。叶儿纷纷落地，似是许久，实则不过一瞬，郭芙心头猛地跳上一个大胆嚣狂的念头，这念头初起，倒是吓了她自个儿一跳。在急促的鼓点般的心跳声中，她袖中的手指暗暗用力，坚定了躁乱的心神。

他们藏身之处正是群山山脚，挨着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小道，而那队蒙古骑兵却是从下方山坳处的宽阔的官道走的，两方一下一上，交互能见，却又不能跨步而至，加上郭芙与何棠先一步隐于暗处……冥冥中如有神助，这是一个绝佳的刺杀机会。

不管那个年轻人是不是忽必烈……往残酷的说，她是打算宁杀错，不放过。往理智的说，就算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军官，这时候在大宋境内带兵奔走，能有什么好事？

郭芙半眯起眼，适逢一阵风吹来，松髻微散。何棠感到脸颊轻痒，丝缎般的黑发拂尘般扫来，视线迷蒙中却见金光一闪——

水葱般嫩白纤柔的手指在阳光下宛如细腻的白瓷，虽只轻轻一扬，却优雅美丽一如细微到指尖的舞蹈。便是这样柔美的手指，却带着凛冽的杀气，直袭疾驰而过的骑兵首领。

发尾从眼角扫过，何棠见身边少女如玉的脸庞一片专注，那双秋水般明媚的眸子死死锁住那个疑为忽必烈的人。沉静，安然，杀伐，志在必得。

这样沉着而坚定的神态却令何棠忽然想到昨晚与那十来个蒙古兵对峙时，郭芙平静的面孔下是多么彷徨犹疑，欲杀不杀，欲放不放。昨晚那些只不过是随着行军深入而四处劫掠的小卒，蒙古军队定是途经此地，并不会久留，因而也不用担心他们会转头报复。尽管如此，依何棠看来，对这些蒙古狗实在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因此那个小个子蒙古兵扑过来，他直接就将手中缴来的大刀一转——抹了他的脖子。郭芙却是没有狠下杀手。在他想来，既然都已经杀了一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杀个干净，后来转念一想，死了一个两个小卒子不打紧，但若是一个小队的士兵都交代在村里，恐怕此事难以善了。可他后来虽也留了手，心中却暗暗担心郭芙之所以手下留情，非为念转千百细思量，却是优柔寡断心不忍。

现今瞧她猛下杀手，他却松了口气，放下了这层忧虑。

那青年的银甲护住了后心要害，然人体要穴众多，区区一片银甲，如何能在武林高手的暗器下护他性命？郭芙抿唇，素手一挥——

“住手！”那黄袍小将猛地发一声喊，虽是内力粗浅，却中气十足，声震云霄。这一声断喝相当突兀，郭芙头一次行此暗杀之事，全神贯注，心弦紧绷，猝不及防之下竟是手指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