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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郭芙飞身跃起，身子力尽而落时左足在一只鳄鱼背上一点，再次腾起，落到对岸岩上。她伸手往岩石后一摸，大喜：“果然有出路！”洞口极窄，郭芙口含剑柄，剑尖朝着前方，膝行而爬。这洞洞口朝着鳄潭，水汽蒸浸下潮湿滑腻、恶臭难当。郭芙素来爱洁，何时受过这般恶心，胃里一阵翻腾，几乎呕出来。

越往里去越宽，渐可直立行走，臭气也不再那么浓了，不过那股腐湿之气仍在。郭芙拿下宝剑，红着眼捂嘴干呕了两声，强忍着不适继续前行。走了良久，拐过几个弯，眼前陡然出现一缕日光。

“哈哈，哈哈，哈哈……”这声音猛然传来，笑不像笑，哭不像哭，语调凄凉怨毒，在这阴森地底简直像鬼片中的场景，骇得郭芙惊呼一声，跳了起来，定睛看去，见此处是个天然生成的石窟，顶上是个圆圆大孔，日光从上面泄下，离地约有百丈。她左前方几十步开外坐着个衣不蔽体的秃头老太，丑面上神情十分奇异，双目凛凛，眨也不眨地盯着郭芙。窟中日光所及之处生了不少枣树，这老人也许是从上面掉落，被树挡了几挡，因此得以活命。她衣物早已腐破，以树皮树叶遮体，也不知在这儿呆了多久。

郭芙见她样子诡异可怕，远远站着不近去，同那老太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片刻，心头陡明：“啊！这想必便是公孙止的原配，那个裘千什么……”记忆上来，恍然大悟，鳄潭遇险、逢遇地底老人，不都是杨过和公孙绿萼的遭遇吗？暗暗苦笑道：“这坠落鳄潭之苦我是替他受了，但他在地底有美相伴，互相安慰逗趣，我却是孤伶伶一个儿，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念头一转，“嗯，不对，阿棠是知道的。”想到何棠舍命相救，心内一暖，“也不知他在上面怎么样了，伤势如何……”那人又是仰天一阵狂笑，直震得枣树枝叶摇晃。笑声甫毕，双目如电射向郭芙：“多少年了，居然让我见到一个活人！”又道，“你干么站得那么远？怕我吃了你吗？！”郭芙道：“你……你……老前辈……”那老太太淡眉倒竖，怒道：“我很老吗？！”

“呃……不，不是……”郭芙并非怕她，只是见她凄惨可怜，便顺着她说话。老太太哼了一声，说道：“那你说，我老不老？”郭芙憋了一下，勉强道：“一般，一般。”

“一般？！哼哼，我知道，你心里定是在想：‘哪里来的老怪物，又老又丑。’”老太狠狠剜了郭芙一眼。郭芙无语，腹诽：“我可没这么说，这是你自己说的。”那老太也并不要她回答，又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来到这里的？”语气颐指气使，全不客气，郭芙心中不悦，想道：“我不过让着你，真当我怕你不成？”淡淡反问道：“未请教前辈尊姓高名？”

那老太婆这回却是全不含糊，嘿嘿一笑，说道：“哪，你听好了，老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铁掌莲花裘千尺’的便是！”郭芙道：“原是裘老前辈，失敬失敬。”裘千尺见她听到自己的大名没什么反应，先是恼怒，继而想到：“这丫头年纪幼小，我在江湖上闯出名堂时她还不知在哪里投胎呢！”说道：“我的名姓你已知道了，你呢？姓甚名谁，什么来历，进绝情谷做什么？给我一一说清楚！”

郭芙说道：“我叫苏若芙，从小和父母师兄在一个海岛上生活，后来师兄同我家有了误会，离岛出走，我便出来找他……见到几个蒙古人掳走两个汉家女子……又见绿衣人将那老人捉走，我便同义弟一起跟在后面……”把自己跟随金轮法王一行人入谷、摸进丹房找人却不慎惊动守卫、打斗中触发机关掉落下来的经过说了。裘千尺听完，发出古怪的笑声，说道：“鳄潭？鳄潭！那杀千刀的把我害成这副鬼样，仍不放心，他养那些鳄鱼，多半是怕我未死，出去报复！”说完目光炯炯，直勾勾盯着郭芙：“苏姑娘，你生得好美啊！老婆子从没见过这般标志的人儿。世人常说‘美若天仙’，天仙什么样，我今日算是见着啦。”郭芙突然被她称赞，不感喜悦反觉惊悚，裘千尺又道：“可惜，唉唉，可惜！”郭芙顺口道：“可惜什么？”裘千尺道：“嘿嘿，任你容颜再美再好，从此在这儿陪着我这老婆子，过不了几年，你也同我一般模样啦。”郭芙皱眉仰头，踱到壁边，抚了抚圆壁，触手同丹房地下一般的光滑，绝不能攀登。她心想：“书里这一段是怎么写的来着？杨过他们是怎么出去的呢？”正在苦想，裘千尺忽道：“你一定在想怎么出去，没用的，那老贼把我扔进来，此处定然没有出路，出不去的！”

郭芙一时也没有想到怎么出去，索性坐下休息。裘千尺道：“你饿不饿？”不待郭芙回答，四肢着地，如野兽般朝着枣树爬去，行动十分迅捷。郭芙早知她手足筋脉尽断，但亲眼见到这番场景，也忍不住感到凄惨可怜。裘千尺捡起一枚枣核放入口中，仰头一吐，枣核激射而出，打在一根树枝上，枝叶摇动，掉下许多枣子。二人吃了一些，裘千尺道：“苏姑娘，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地底么？”郭芙大约知道些缘由，但她实绝不该知道这水仙山庄内的旧事秘辛，自她遇见裘千尺后未有片言询问，仿佛也不太合情理。郭芙低头细声道：“那……想必绝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裘千尺独自在这里过了将近二十年，好容易遇到个活人，满腹冤屈愤怒自然是不吐不快。“哼，你不用替我难过，好好坐着，我讲给你听。”

“这儿叫做绝情谷，有个水仙山庄，庄主便是这里的谷主，名叫公孙止。”说到“公孙止”三个字，满面怒容，牙齿咬得喀喀发响，显是恨到极点。郭芙“哦”了一声，裘千尺接着道：“他祖上本是唐朝官员，安史之乱时避世隐居到此。他的武功是家传的，巧妙之处嘛，倒是也有，不过破绽太多，多亏我一一挖空心思为他补足，又另传了他高明功夫。”说到这儿，忽想起一事，问道：“苏姑娘，你不识得我名号，总听过‘铁掌帮’，如今铁掌帮的帮主是谁？‘铁掌水上漂裘千仞’可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