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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其实若论平生见识，知识渊博，杨过固然及不上黄药师万分之一，但妙就妙在，无论黄药师说什么，杨过总是打心眼里赞成。他打小没了父亲，母亲去世又早，导致他小小年纪流落江湖，看尽人情冷暖，玩世不恭的笑容下是一颗愤世嫉俗的心。后来被郭靖夫妇收养，他们也曾教他世间道德礼法，但郭靖笨嘴拙舌，和他相处又少，说得几句，被杨过问来问去，就哑口无言了，只会说：“你这样想是不对的。”到底怎样个不对法，却辩不过杨过。而黄蓉教他念四书五经时已经不耐烦了，杨过多问几句，她干脆把书扔给他自己看。

那些书上的大道理，在杨过看来，却是满口高尚，满嘴道德，通篇胡言。正因此，他贯来不爱读书，看得最多的书，反而是黄药师关于阵法的手札，是以他对黄药师未见其面，已神往许久。

而在黄药师看来，杨过口齿伶俐便给，头脑敏慧灵活，虽然见识不多，但许多想法都同他不谋而合。若说他和女婿郭靖是“话不投机半句多”，那同这个小子就当得上“酒逢知己千杯少”了。黄药师本是要和郭杨二人到襄阳去，可陆无双伤得不轻，黄药师便多留了两天照看她的伤势，与杨过白日饮酒放歌，夜间秉烛共话。程英和陆无双觉得这两人相处得倒是有趣，老的全不拿着身份，少的又太过放肆，确然似平辈相交了。

郭芙知道外公老来寂寞，虽有程英相伴身边，但对于这个小弟子却是半主半师，他能交到一个小友，郭芙也为他高兴。

“芙儿。”杨过提着一条鱼从溪石上一跳一跳地过来，笑道：“不知这条鱼他今晚怎么烹饪，他可是夸口说半月不重样的！”郭芙随他往回走，佯嗔道：“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竟把我外公当厨子使唤？”杨过一把揽过她，笑道：“这可是他同我打赌输了，自己答应的，怎怪得我？我你还不知道吗，向来最规矩不过的了。”郭芙白了他一眼，刚要臊他两句，那条一直在挣扎的大白鱼忽然“噗”地一声甩着尾巴弹到郭芙身上，一片水珠带着一股鱼腥味扑面而来，郭芙闭眼叫了一声，忙不迭向旁让开，掏出帕子擦净脸上的水，狠狠瞪着杨过。杨过从地上捡起鱼，无赖地笑道：“手滑了。”

郭芙咬着下唇点点头，似乎有点恼了，转身便走。杨过快走两步去拉她的胳膊：“不是，这就生气了？”郭芙身子一让，侧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左足向后一扫，杨过陡觉脚下一绊，身子便向前扑去，好在他反应迅速，手掌在地上一撑，身子凌空一翻。刚要稳住身子，郭芙第二腿又到。眼见杨过避不开了，郭芙刚露出得逞的笑容，忽觉腰上一紧，不由自主随着杨过摔倒在地。

杨过倒在草地上，一手紧紧搂着郭芙，戏谑道：“郭大小姐的旋风扫叶腿好生厉害，在下甘拜下风。”郭芙被他搂得死紧，双手只能撑在他的胸前，一边试图起身，一边道：“你这小流氓惯会使阴招。”她一头墨色丝缎般的长发散落在杨过的身上和绿色的草地上，玉白的小脸侧低着，泛着艳丽的红晕。杨过怦然心动，像是一粒小石子投进心湖，漾起一圈圈美丽的涟漪。他支起自己的脑袋，轻轻吻上那双总是饱含倔强的美丽眼睛。漂亮的黑色眼睫像是受惊的蝴蝶，扑棱两下翅膀，最终温顺地垂下羽翼，任这冒犯的少年为所欲为。

杨过压抑着自己炽烈的感情，双唇擦着身上人的脸颊，来到那玉白的耳垂处，像从前所希翼过的那样，一口含住。郭芙只觉得一股电流窜向四肢百骸，撑在杨过胸前的双臂陡然失去力道。杨过在她耳边呢喃道：“大小姐你最爱耍脾气，我这个小流氓若不会使点阴招，岂不被你欺负个够呛？”郭芙“噗哧”一笑：“我就是报复你把鱼扔我身上，害我一身鱼腥味儿！那又怎的？”杨过哈哈笑着，拉着郭芙起身，道：“如果你的报复就是陪我一块儿在草地上滚一滚，我欢喜得很。”

郭芙伸手捶了他一下。二人说说笑笑地拖着手一起往回走，杨过道：“趁着这次外公跟咱们一块儿回去，我们……”看了郭芙一眼，四目相对，郭芙明白他的意思，心中泛起一阵甜蜜的羞喜，红着脸笑道：“我们怎么样？你说啊。”杨过笑着晃了晃抓着她的手，道：“你知道我想怎么样。”郭芙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杨过道：“我知道你知道，你也知道我知道你知道。”郭芙“咯”地一声笑起来，两眼弯弯如明月，照亮暮色。

快到木屋了，郭芙又道：“我想知道为什么，你爱我什么呢？”两人这些天来感情升温迅速，在杨过和黄药师成为忘年之交的同时，他和郭芙也到了如胶似漆、互许终身的地步。一切都源于瀑布前那个意外的吻，郭芙一旦认清自己的心意，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顺理成章和理所当然。但是，爱情在为她带来甜蜜幸福的同时，也带来了患得患失的心情——如同每一个陷入热恋的少女一样，她也会问出一些傻傻的问题。

杨过微愣了愣，笑着随口道：“我爱你……嗯，美丽、骄傲、善良……”他绞尽脑汁，试图说出郭芙让他深爱的更多的地方，但却词穷，自己也不知道是想不到了还是无法用言语把那种感觉描述出来。

显然，他的答案不能令郭芙满意。郭芙松开手，讽道：“美丽？骄傲？善良？这么说，如果有另外一个比我更美丽、更骄傲、更善良的女人出现，你也会爱她咯？”

杨过无奈道：“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无论别的女人怎么好，她们都不是你啊！难道你仍不信我么？”郭芙低声道：“不是不信你。我总担心，你是因为觉得我对你好，所以也要对我好。陆姑娘也对你好，你告诉我实话，你对她是什么感觉？”

杨过余光扫到树林中一片雪白的衣角，沉默了一会儿，正色道：“我不瞒你。她是第一个除你之外与我有肢体接触的女孩子，我、我甚至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替她接过断裂的肋骨……”郭芙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面色微微变了变，但依然凝视着杨过的眼睛，听他继续说下去。

“她对我也确然很好，甚至能不惜性命相救。我为她悸动过，也为她感动过，但，真正住在我心底的，从来只有一个人……”他拉起郭芙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你知道是谁。”

郭芙看着他的眼睛，立时信了他的话，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却听到不远处有“窸窣”的响声。她转头一看，一丛灌木叶还在晃动。杨过漫不经心地道：“大概方才有只野猫跑过去了。”郭芙笑了笑，挽着杨过又走了两步，忽然低声道：“若是，我是说如果……”又顿住不语了。

杨过询问地看着她，笑道：“怎么，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郭芙深吸口气，望着杨过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我犹豫了很久，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应该……不，必须由我自己来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