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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小低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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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兰节过,仲秋将至。

自李绩将军西征后,胡饼便成了唐人口中的上宠之物,无论贵贱,几乎是日日离不得。一年中,又犹以仲秋为最。带着各色馅料的精小胡饼,味美且自不说,出门访友待客更是必不可少的。家中有良厨的自有准备,主妇手艺高强的也拿得出手,唯两者皆不着的才自出门采买。可今天东市新开一家‘畅月阁’里卖的胡饼却成了特例。

自上市几日,便门庭若市,天天排着队挤着来买,却往往卖不到一个时辰便没了货。也有不少人家买了回去研究,可除了察觉出外面涂了一层蜜浆外,竟看不出有何等特异之处。可那胡饼确系好吃,热热的刚出炉时酥香棉软,放冷了也不腻味膻口,反而有些清清脆脆的嚼头。就似那唤做流玉的冷淘,明月儿的偃月馄饨,明摆摆的放在那儿,可就是琢磨不出来。

独一份的生意,什么时候也是好做的。

裴夫人收钱收得眉开眼笑,连温娘子提前三天来永兴县公府、予她送胡饼时又没有带义女一事,都不曾计较。反而临走时还送了一堆女儿家喜爱的新兴钗环之物予‘小恙’的宝袭带回去。一场对谈,宾主尽欢。

送罢客人后,裴夫人依旧心情爽朗。楚娘却有些忧心:“夫人不是答应过舅夫人,帮她娘家姐姐相看小娘子吗?”冼马裴的那位宗妇提的什么既要诗文优佳,亦要倾城丽色,放眼京畿称得上这两处的小娘子有几个?文色如何楚娘不知,可论起模样来,除了太尉府的大娘子,哪个能与温家那个唤宝袭的小娘子比色?太尉府,冼马裴怕是高攀不起的,可温家就差不多了。

裴夫人当然知道那样的差事不好办,所以她压根就不想管。且别说嫂子和她姐姐面和心不和,就算是正经的好又如何?夫君是个忠厚人,这些年一直为了当初没帮温家说话而内疚,这次下定决心收了温家大郎为门徒,里外照应。若是温家是那等嫁女联姻的也算,可偏偏往上数两代温家都没出过那样的事。这辈子更好,湘娘把个侄女儿捂着严严实实的,哪象要做别样打算的模样。才犯不着为这等成了也没什么好处的事,惹得夫君不痛快,湘娘不喜爱。况且:“那不是个好阿家。”做媒一事可是轻忽不得的,打量不清楚把人家女儿嫁过去,过不好可是要两面讨嫌的。

楚娘自是笑着赶紧奉承:“还是夫人慈心。”顿了顿,又讲:“可若是事后……”温家小娘子总要及笄,总要嫁人,总要露人面前。夫人身为义母之事也肯定是瞒不住的,介时又当如何?

裴夫人笑着对镜相看,嘴角婉然轻笑,满不在乎:“她能如何?我又怕她如何?”

一个正四品上的折冲都尉支的冼马裴罢了,面子上顾顾,连她亲妹妹都看不上她,怪得着自己吗?

温娘子是辰时二点出的门,不到午时便已归家。

下车进院,才至二进便闻得后院一阵烘饼的香气,进得三院里时,果见西厢的窗下无人。

“二娘又下厨了?”

娘子的话头有些不对,涵娘却一脸微笑十分欣慰,接过披帛转的交予如意挂至架上:“娘子出门时没有说话,二娘便与奴打听。听说娘子是到虞府送饼后,二娘便问道可有打算往清河公主府送?奴说还没有,二娘便亲手打算去了。”这事娘子与大郎皆不好出面,可对方却是公主,总是不好把脸正经撕破的。上次是二娘‘年纪小’又有旧事不好放在桌面上,闹也就闹了,断发放在那儿,温家怎么也是个‘吃亏’。又难得清河公主开明,不曾追究,若不适时给些奉承之意,难免有拿矫做大之嫌。二娘愿意亲手做饼,哪怕是派人送去,也是件好事了。

温娘子听言,阴起的面色瞬时便散了开来,低头落目,心口一股着酸苦渐自弥漫了开来。

仲秋公假,沐休三日。

正日子自是要全家团聚的,其余二日却是走亲访友的好时候。

公家如此,民间没有职务束的自然要轻快一些,提前几日皆可走动。清河公主府介于二者之间,虽不限时日却因为自家公主好静的性子导致门前一向稀疏。

如弦让车夫把车停到了后巷中,站在朱红漆色的门前深吸了几口气后这才敲响了门板。不多时,便听得有声过来,而后吱的一声,门开了。一个四十左右的深衣仆妇上下打量面前的这个脸生仆婢:“汝是何人?”如弦自是赶紧一礼:“奴是温家二娘子的侍婢,奉主人之命予公主送来一食亲制的胡饼。”

温家二娘子?那仆妇动了动眉头:“你且在这里等着。”关门便转了进去,层层报了上去。转到阿辉耳里时,传话侍儿见阿辉姐姐的脸上放光了似的,忙不迭的吩咐:“还不赶紧带人进来。”公主这阵子心情很不好,一直不曾点灯。驸马天天在门口转悠,新鲜物事精巧玩意儿不知奉上来多少,也不见公主假以辞色。今日事根儿上门,哪有不喜的?

半点钟后,如弦便被带进了知莳堂。

深红色的地衣柔软如云,一脚踩上去几无声响。眼风才自扫到榻角,膝头便软了下去。

“奴如弦拜见公主。”

清河没有直接说话,仍然歪在榻枕之上,仰天看着虚空之处。直到阿辉咳了一下,才缓了过来,歪起半边身,靠在了绣草纹的软墩上,往下看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婢,倒是还算标致。“起吧!”

“谢公主。”声音清甜糯糯,象含着一股娇意似的。清河闭上眼睛,淡道:“二娘最近在做什么消遣?”

如弦摸不太着头脑,只好实话实说:“每日习字温书,偶尔下厨游戏一二。”

清河眼睛闭着越来紧,眉头微近似有不悦。阿辉自是赶紧使个眼色过去,如弦赶紧又道:“娘子亲自做了一匣胡饼与公主,虽是礼轻,但到底是份情义。还请公主笑纳。”话毕,便有侍儿将食盒奉了上来。盒子倒不见多精致,普普通通的规置如同任何一户官家之物。可盒子一开,却有股熟悉又妙曼的香气散了出来。清河的眼睛当时便睁开了。阿月将里面的漆盘提了出来,捧着奉到了公主跟前。

五只精小带馅的胡饼,一只一个模样,有的象桃子,有的象香梨,还有三个瞧样子大约摸着是蜜瓜、葡萄和李子,不算特别神似,却比那千篇一律的样子多了几分有趣。而且每个皮上的香气竟都不同!清河拿了最近的一个桃子,掰了开来,却见里面的馅料竟是桃肉,切成细细的小丁添在里面,被烘炉烤得汁水都浸在面饼里了,咬上一口,味道确系不错。

公主可算是笑了!

阿辉阿月舒了一口气,笑看着公主将一块小饼用完才道:“温家娘子果然巧慧。公主可要赏些什么?”

清河看了一眼那个叫如弦的,没有说话,只是提手又拈了一块小饼,直将五块小饼全用尽了才算是罢手。阿辉阿月摸不着头脑,拎着空盒被打发出来的如弦更是不明所以。

宝袭听之后,却是笑将了出来,这个清河公主果然有趣!

第二日不出意外的,清河公主府的马车果然驶了来接人。

宝袭笑嘻嘻的出门,带的丫头却不是如弦,而是从来蒙不吭声的如瑟。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依然是那白檀与木芙蓉共和的香气,第一次坐的时候忐忑不安,渐自往后心却是宁澹了下来。良久不闻,这次闻将倒有些象是怀念的感觉。宝袭闭目合眼,神情轻松,如瑟坐在边角却自莫名紧张。公主府派来的两位宫人坐在车外,厢内只有温家主仆二人。一眼一眼的偷偷往过瞟,却不见娘子有任何不悦的脸色。可为什么没有带如弦?

到时停车,下将的时候才发现这次马车没有再停在后门处,而是停在了东侧门。

一路从前往后行去,公主府的全貌这次终算是见到。广亭高厦,拙朴精致,泱泱的天家气象做派,来往宫人仆婢更是规矩严整,头发丝都不错的。绕过头殿,曲向次堂,还是上次那间堂阁,内中却没有那两个男人。清河公主端坐榻上,梳着高高的惊鸿髻,浅绯色的缠丝牡丹夹缬纱袍下是杏色素面襦衣,霞色的八幅罗裙平然的摆在膝下。两边阿辉阿月相伴,廊柱下又各有四名侍婢垂立。

进得堂内榻前,自是曲膝行礼。

“民女温二娘拜见公主。”话语中略带着一丝笑意,半分恼色都没有。

清河有些年头不曾碰以这样的小娘子了,尤其是在看到立在殿外的那个侍婢不再是昨日的那个后,心情更悦。摆手让温二娘起来,宝袭从善退下,跪坐在了左手案几之后。时已入秋,上次来时,地上还是暗红漆色的木板,这次却已然换上地衣。跪下来后却发现连茵褥都已经换成了厚款,软软棉棉的十分舒服。

有侍婢奉上来了饮品,宝袭往里一瞧,却不是桃酪,而是莲实饮。这倒是合长安人的习性,四时分饮,季节不同五脉不一,喝的自然也不尽相同。宝袭端起青瓷盏来,先是浅浅啜了一口,淡淡的藕香之外似乎还有些香蜜的味道。

“敢问公主,这里兑的是何蜜?”

清河浅笑,青黛抹就的却月眉弯成了一个愉悦的弧度:“二娘不是好厨,如何连这般浅显的都分不出来?”

宝袭微笑作答:“三人行必有我师,天下之大岂能尽人所知?所以子曰,不耻下问,知耻而后勇。”

清河听之微微皱起眉头,遥看堂外:“何为耻?”

“违心为耻,违天地为耻,违德法为耻。”

这种讲法倒是新鲜!

清河笑了,放手回看这个温家小娘子:“二娘可有名字?”

“字还不曾,名却有一个。”

“何?”

“宝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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