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激荡（1 / 1）
山风带寒，呼啸而过。
虽是夏夜，碧小泉却忽然觉得有一种彻骨之寒袭入身躯，逼得她不由蜷缩着满满滑了下去，屈膝抱成一团方才找到一丝安全感。
“你……还好么？”头顶上有低沉的声音落下来，一双青布靴近在咫尺。
脚边的少女没有抬头，仿佛已彻底地沉入了自己的世界。武大爷跳跃了几步，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主人，破天荒的没有叽里呱啦。
夙源却在犹豫了一下后，将目光投向自己的灵兽。
夙源沉默了一下，道：“师父他……定有苦衷。”
“苦衷个屁！”武大爷哼道，“既然要她斩妖除魔，那就早点教她厉害点的本事啊？当年他只教了你三个月就让你的一生都受益匪浅，更别说足足有十几年的时间可以培养了。还有，他那么厉害，干嘛不自己出来当英雄，却把责任推给才这么点大的小姑娘。别说小丫头接受不了，就连本大爷都看不过去。”
夙源蹙了蹙眉，没有呵斥它最后一句的自称，只是竭力地回想当年那几个月的时光中是否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但仍想不起多少。或许，他应该抽空回家一趟，问问母亲师父可曾留下特别的吩咐。
“啊，快看，丫头长毛了！”武大爷忽然在他脑中大叫。
夙源目光一掠，顿时被眼前所见绞住。
只见碧小泉原本光秃秃的头上，竟然有无数青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飞快地生长，一寸……一指……半尺……一尺……浓密而有光泽的青丝很快就或如瀑般覆盖了少女低垂的面颊，或柔顺地披散在她弯曲的纤背，或温柔地栖息在她的臂弯里，直到触及到地面才缓缓地停止。
而在这期间，少女却仍是一动不动地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不仅将天地，甚至连自身也一并地隔阻在灵魂之外。
武大爷目瞪口呆了好久，才醒悟过来，悄悄地飞到了夙源的肩头：“喂，这丫头不对劲。”
夙源没有理会这句废话，锁着眉直接蹲了下来，伸手轻轻地拨开垂落在她右手腕处的黑发，将两根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试探的输了一丝灵气进去。却觉得里头立刻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地将他的手指震了开去。
“怎样怎样？”他的身子一动，武大爷就惊惶地飞了起来，好像天快塌下来似的。它武大爷活了这么大岁数，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见了不少了，但像小丫头这种情况却还是第一次。
“她的体内有大量的灵气再翻涌，而且灵气极其繁杂，似乎除了木气水气之外，还有其他五行的灵气。”夙源面色凝重，再度伸手，这一次，他特意地加了五成的力量想要抵抗那股震荡好更深地了解此刻碧小泉体内的情况，却只不过多坚持了一秒左右就又被震飞。
“是土气！”这一次，饶是夙源再镇定，也不禁惊然。
“土？”武大爷睁大了眼睛，“她一个人身上竟然有三种属性的灵气？还这么强烈地连你都能震开？呱呱，这丫头到底是何来路啊？要知道，这千百年来，能以一人之身同时修炼两种属性的灵气已是十分难得了，不然木乔京那老小子当年也不会看中你。可现在这丫头居然……居然……啊！”
忽然武大爷又尖叫着看向身后的栖霞湖，夙源猛地回头，只见方才还平静的只有缓缓涟漪的湖面竟然开始隐隐翻涌，好像底下有许多暗流在交汇冲击。再看湖边树林，风，不知何时疾了，呼啦啦地摇动了整个林子，发出了巨大的哗哗声。就连栖霞阁上的琉璃瓦也仿佛遭遇了地动一般扑簌簌地震动了起来。
毫不犹豫的，夙源立刻一挥手，想在碧小泉的四周罩上个结界。然而结界还未成，他就当先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冲力。一咬牙，夙源起身****微分，双手重新划了个弧形，并保持其势不动，灵气却源源不绝地从手掌中涌了出去，渐渐地凝成了一层淡淡的光圈，自身却被激荡的衣袍翻飞。
下一刻，外界的异动总算平复了下来。
“翻天了翻天了！这世界真的要翻天了！”见夙源居然使出了十成的力量才能割断碧小泉和外界之间的灵气交流，武大爷惊的在边上猛绕圈子扑棱棱乱飞。
“去看看清华，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他醒来。”夙源死死地抵住如巨*般击打在胸口的冲力，硬是挤出了几个字。
“好……”武大爷慌慌张张地连忙去了，飞途中还不忘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一路自言自语地叫苦，“糟糕糟糕，再过一会天就亮了，要是被木乔京那老小子发现了，那大家就一块儿玩完吧！哎哟个娘，这个小丫头怎么这么突然这么厉害呀！”
而此时此刻，风暴的制造者碧小泉却犹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愤怒地一点一点地回想着自己过去十八年来的人生，将一幕幕往事如电影般播放，试图找到一丝他根本就不爱她不疼她，甚至不是她亲生父亲的证据。
然而，从头到尾，她回想起来的却都是他作为一个无可挑剔的慈父的一面。
任骑在脖子上的他，生病时彻夜陪伴的他，第一次手把手教她画画的他，带她玩遍了游戏公园的他，考试考差了也从不呵斥考好了却总是不吝给与夸奖和赞赏的他，每当她遇到困难并不急于帮助而是每次都耐心地引导她自行解决的他……
心头的回忆重复的次数越多，碧小泉的心中就越加的迷茫。
他是她的亲生父亲是不是？他曾经是真的很爱自己是不是？可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他为什么连一丝征兆都没有给过她，有的只是几句要坚强勇敢之类的虚无之语？
“真的没给过么？碧小泉？你真的就想不起什么吗？你体内那股神秘的灵气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存在？为什么你就不肯考虑你爸爸这样做也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他真的不爱你，为什么那么早就给你选好了守护者……”一个声音在灵魂最深处平静地提问，平静地质询。
她没法回答，忽然之间却想起了一幕往事。
那一年是高二，有一回学校里组织爬山，她为了救两个失足的同学自己却不小心反而滚落到山下摔断了腿，结果在医院中住了大半个月的情景。记得当时，爸爸正出差在外，闻讯立刻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到了病房看见她鼻青脸肿还高高吊着一条伤腿的模样，简直心疼的不得了，还是她反过来安慰了好几句才平静了下来。
事后，爸爸抚摸着她的头发问她当初为什么那么做？现在心里是否后悔？
“后悔啥？”当时她疼的必须打止痛针才能安静地睡一会，可为了不让爸爸伤心却故意搞鬼装糊涂地开玩笑，“我只后悔为啥我就没有盖世的武功绝世的轻功，不然我随手一抄，就能把他们都抓住，然后潇洒无比地飘飘然降落在大家的面前了。”
“你真的不后悔为救别人自己却落得一身伤？”爸爸笑了笑，仿佛若有所思。
“没什么好后悔的。”她耸肩，“他们都是我同学，我总不能看着他们那么危险却不拉一把吧？”
“那如果以后还遇到这样的事，甚至可能需要你付出生命，你还会不会出手帮别人？”
当时的老爸神色很凝重，她却一心地想活跃气氛不让他当心而故意选择了忽略，甚至还嬉皮笑脸地抱着他的手故意夸张地大叫：“哇，老爸，你以为你的女儿是活雷锋呀？这么惊险的英雄事迹当然经历过一次就够啦，再来第二回我会怕怕的。”
“那就是说你不会？”现在回想起来，爸爸那时候的神情是极其复杂的，只可惜她却没看透。
“哎呀，老爸，没发生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可能如果到时候情况实在很危急，没法让人想太多，也许我还会出手也不一定，但如果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嘻嘻，估计我可没那么伟大。话说，老爸，你为什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呀？你不会真想教出一个忧国忧民舍己为人徇国忘身大公无私的女英雄吧？”她嘻嘻地笑，完全不把那场对话放在心上，“就算你想让女儿当大英雄，也得从小就教我一点绝世武功才行啊。”
“如果可以，爸爸真希望你能就此快快乐乐地渡过一生。”那会，爸爸脸上虽然含着淡淡的笑，笑容之中却有一缕难解的忧伤。她以为只是那一次不过又是寻常的天下父母心之表现，还对爸爸保证自己一定会快快乐乐的。
再后来，等她伤好出院后，爸爸突然前所未有地连续出差了两个月才回来，而且在那两个月里一次电话都没有打过，只提前说了有秘密的研究任务，一律不得和外界接触。
那两个月，爸爸会不会其实是回了碧罗天？
碧小泉倏地抬起头，想要询问夙源后来是否见过爸爸，却发现视线被一片黑丝遮住。
带着不可置信地颤抖，她极缓极缓地抬起手，轻触着那一缕缕细细的青丝，手指一点点地爬上头顶，再轻颤着往下，直到顺着发丝滑到了发根，才如梦初醒地明白就这一会迷茫的期间。她盼望已久的头发竟然终于长出来了，而且一长就是前所未有的长度。
愕然地拨开遮眼的青丝，碧小泉下意识地望向前方一双靴子的主人，却见他正颓然地收手后退了一步，唇边，一缕暗色缓缓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