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真正的敌人(1 / 1)
眼前的碧落针在褐色茶水中微微摇晃,伴随着马车摇晃的节奏,在杯底慢慢勾勒出一个“苦”字。
车里很安静,我也很安静,只是在对面那人灼灼的目光下安静的品茶。
“告诉我,”对面人终于开口:“你的真名字。”
“裴瑞希。”
“哦?”
柯瑾云懒懒的翻身坐起,端起自己的那杯碧落针,轻轻打开盖子却又合上,抬起眼看着我说:“你这名字倒是奇怪。”
“的确奇怪。”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不禁嘀咕:那是因为你没有听过安娜和珍妮。
安祈佑被塞进了另一辆马车,并由隐卫押着行驶在队伍的最后方。而我,则被迫跟柯瑾云坐在队伍中央的豪华马车里。
“你是哪里人?”柯瑾云又问。
“不是这里人。”我有些不耐的皱起眉头,冲冲的说:“说了你也不知道。”
“这倒奇了,”柯瑾云放下茶杯,单手撑起下巴,颇感兴趣的说:“你倒说说看,这大陇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地方不成。”
“我若说,我不是你陇国的呢?”我不禁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我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呢?别忘了,我说过我是天上来的。”
“瑞希,”柯瑾云微微皱眉,嘴角扬起一个危险的弧度:“我没精力和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精力和你开玩笑。”我无视他骤然失去温度的眸子,冷冷的说:“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找到祈佑,因为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啪!”
茶杯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我一震,却依旧保持着侧对他的姿势。
“你的胆子真的越来越大了,不过……”柯瑾云掰过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他的眼睛,皮笑肉不笑的说:“不管你是哪里人,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去了。”
“哦?”我眯起眼睛,盯着那双骤然变深的蓝眸,懒懒的说:“拭目以待。”
“殿下!”
对话被打断,隐卫焦急的声音突然在车外响起:“墨池少爷一定要见您,属下……”
“知道你们拦不住他。”柯瑾云有些不悦的说:“让他进来吧。”
“是。”
“墨池……”我有些回不过神,看着破碎的茶杯喃喃:“为何要来……”
“青云!”
车帘被人有些粗暴的掀开,狐狸风尘仆仆的闯了进来。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还垂在脸颊两边;黑色靴子上满是尘土,看得出来他是日夜兼程。
“墨池……”
你为什么要来啊!
“没看到你表哥吗?”
柯瑾云冷冷的声音将我的抒情演说扼杀在萌芽状态,他冷冷的看着墨池,嘲讽道:“果真是个多情郎,为了美人倒是什么都舍了……”
“表哥。”狐狸微微蹙起眉,口气疏离的说:“放他们走吧。”
这是我见过他以来,他第一次抛弃了狗腿而是用如此严肃的口气和他的表哥说话。
“你以为我日夜兼程从庆州赶到桓城是为了什么?”
柯瑾云闭上眼睛,无视狐狸冰冷的表情,悠悠的说:“本宫只是取回自己的东西。墨池,表哥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我当然不敢管十九殿下的事。”狐狸忍不住冷笑,尖锐之极的说:“我管的,是瑞希的事,与殿下无关。”
“放肆!”柯瑾云扬手一拂,桌子上的茶水点心尽数落下,他睁开满是寒芒的眼睛,咬牙切齿的说:“韩墨池,你一定要把我气死不成!”
“表哥,我并不想惹你生气,只是这件事你确实做过火了。李家姐妹还在韩府寻死觅活,你如今又要强行把瑞希带回去,你想过瑞希今后的立场和处境吗?”
狐狸显然非常气愤,他一把将马鞭扔到地上,指着我质问道:“难道表哥你想让自己爱的人恨自己一辈子吗?”
“够了!”
柯瑾云站起身,双拳攥紧,控制了许久以后终于勉强镇定下来,指着车门,一字一顿的说:“出去。”
“表哥……”
“滚出去!”柯瑾云大手一挥,喝道:“来人!把墨池少爷给我押回将军那里去!”
隐卫是高手,三人同时出手,直接点了狐狸的大穴,一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给狐狸留。即使狐狸轻功再好,现在也是动弹不得了。
“哈哈哈哈……”狐狸突然笑起来,狭长的眼睛弯成一个极讽刺的弧度,他看着怒火中烧的柯瑾云,大笑道:“表哥你真是个可怜人,哈哈……”
“墨池!”我追上去,拉住已经不能动弹的墨池,焦急的请求隐卫:“几位大哥,求你们千万不要伤害墨池,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墨池无关……”
“姑娘放心。”隐卫小声在我耳边安抚:“有老将军在,少爷不会有事的。”
“瑞希!”
狐狸目光灼灼的看着眼眶发红的我,温柔地说:“放心。呵,我真高兴自己回来了,不然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原来有这么好听的一个名字……”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他带下去!”
“是!”
狐狸就这样匆匆出场又匆匆退场,留下我的心骇浪惊涛。
“你不可以这样对他。”我转身看着柯瑾云,冷冷的说:“你会后悔的。”
“瑞希,我现在真的很不想听到‘后悔’这个词。”柯瑾云轻轻将他冰凉的食指放在我的嘴唇上,温柔的说:“所以,听话。”
我安静的看着濒临暴走的柯瑾云,乖乖的垂下眼睑。
既然你想逃避,那我们就看看你能逃避到什么时候吧。
“殿下,秦大人的密信。”
隐卫撩开车帘,呈上一封火漆的密信。
“退下吧。”柯瑾云有些疲惫的接过信,随手放在了桌子上。
看着那封整齐的信件,我多少能够猜出点端倪来了。
“秦信朗是你的人?”我问。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样进入庆州并不费一兵一卒收回三哥和八哥手中兵权的?”柯瑾云侧身看着我,月白色的锦袍和榻上锦缎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让我感觉有些焦躁。
“也就是说你一切都已经算计好了,只等着别人来跳了?”我忍不住冷笑。
“瑞希,这宫闱倾轧和皇家争斗远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柯瑾云有些无奈地看着我鄙夷的表情,淡淡的说:“每天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不是杀掉别人就是被杀,所以为了活着,我只能这样做。”
“那我呢?”我盯着那双有些悲哀的蓝眸,认真的问:“你是不是也要让我过上那种刀锋上的日子,每天和你后宫的无数女人为了活下去而勾心斗角呢?”
“瑞希……”蓝眸加深,柯瑾云的脸阴暗下来,“我很喜欢你的聪明,可是你的多疑最好不要用到我的身上。我会花费如此多的心思待你回来,就断不会让你出事。”
“哦?”我忍不住苦笑,“你花费如此的多的心思只是为了抓一只根本不爱你的鸟儿到你亲手编制的牢笼里吗?你就不怕我恨你?”
“怕,当然怕。”柯瑾云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勾住我的脖子,轻轻在我耳边呢喃:“不过,我更怕你会忘记我。所以,你必须在我身边,永远。”
情话并不甜蜜,是来自地狱的咒语。
我真后悔没有一枪射入他的心脏,即使这样做违背我身为警察的原则,即使这样会使这个世界大乱,即使……我会感到难过……
昨晚的顾虑太多,当我收回那把格洛克17时我就注定失去了离开的机会。可是,我是真的下不了手。一起相处的日子依旧历历在目,要我如何当它们是过眼烟云?
即使这个人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或者说是,我认识的,不是这个人。
“瑾云,你变了好多。”
“既入浊世,谁可独清?”柯瑾云看着我,毫无波澜的说:“瑞希,你也一样。”
“呵呵……我们那边有人曾吟过这样一段:愿从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叫污淖陷渠清。”
闭上眼晴,我轻轻吟诵着黛玉葬花时所吟诗句。一直不喜欢黛玉的病弱忧郁,如今却多少能了解到她陷入浊世的心酸了。
“不想玉堂金马登高第,只望高山流水遇知音。怎奈何知音已绝,诗稿怎存,只得将断肠文章付火焚。”
戏文里如此唱道。
而此时的我,埋掉的不是花,是记忆;焚掉的不是诗稿,是仅存的不舍。
瑾云,我们是真的只能以敌人的角色继续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