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十三回 失心疯的傻子（1 / 1）
安大顺自从回国，就一直呆在俺家里，白天，他和俺奶奶和爸妈一同照顾俺，晚上，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俺妈怎么劝他回家去休息他也不走。
俺坐在被子里，已经是数日未曾动弹过，也未曾说话，到了吃饭的时候，俺有时能听见从自己的小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随后奶奶就会端着碗盘坐在俺对面，把俺的嘴巴撬开，把食物塞进来，然后搓弄俺的下巴，让俺把食物咽下去。
“小福，你和我说说话啊。”安大顺每隔一会儿就会将他那张憨实的大脸落在俺对面，殷切而期待地呼唤俺一会儿，俺有时能认出他，有时忘记他是谁。
这会儿，他又失望地转身出去了，帮外面那个胖老太太清理厨房去了。
“金奶，我们带小福去看看心理医生吧。”俺听见安大顺在外面对俺奶奶说。
“小福她妈不肯，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金阿姨么，她听不得人家说小福是傻子。”俺奶奶叹气道。
“我看着小福每天这样痴痴傻傻的，心里难过死了，我真恨不得再去揍那个家伙一顿。”安大顺抽着鼻子，说。
“好了，大顺，你对小福的关心，奶奶都看在眼里了，可惜我们小福命薄，不懂得珍惜你。”俺奶奶说：“从前是傻了点儿，但是每天都笑嘻嘻的，还能做料理，能说话斗闷开心，这下是彻底傻了，我们金家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哟，唉。”
“金奶奶，您别难过，不管小福变成什么样，我安大顺都守着她，不离开她。”安大顺说。
“呃……”俺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见了放在床头的一篮水果，以及里面的一把水果刀，俺的嘴里涎着口水，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向刀柄。
“住手！”一个喊声从门外嗖地飞进俺耳畔，俺看见那个傻大个子像发疯了一样冲进来，一把把水果刀拍在地上，然后他抓住俺的肩膀，叫道：“小福，你怎么可以寻死呢，你不可以，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一个刘川疯，你看看我啊，你看看我啊，你还有我啊！”
俺被他摇晃得像风中的落叶，眼珠在眼睛里涣散得快要消失了，最后喉咙里沉重地嗝了一声，安大顺才安静下来，俺的身体瘫软在他手里，像一条软趴趴的虫子。
“小福啊，你说个话啊，你心里痛苦，你就哭出来啊，你恨，你就骂出来啊，你不要这样吓我！”安大顺狠狠地用袖子在脸上抹着，却也没眼泪。
“哦！”俺的眼睛瞪得溜圆，惊慌无助地缩成一个团：“俺是脏的，把俺丢了吧！”
“小福，你不脏，你是最可爱最善良的，你不脏啊。”安大顺欲哭无泪，俺奶奶也循声跑过来，无力地靠在门框上看着俺，老泪纵横。
“啊！”俺捂着自己的头，惊恐地尖叫：“俺的戒指呢，俺的戒指呢，俺的戒指不见了！”
“奶奶，戒指呢？”安大顺忙回头问俺奶奶。
“在这呢，在这呢。”俺奶奶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天天要戒指，我小心帮你看着呢，可不敢给丢了。”然后忙不迭地把戒指放在俺手里。
“俺的戒指，俺的戒指。”俺把戒指抱紧怀里，紧紧地，生怕被人抢去，满脸泪水，头发凌乱，神情狼狈地说：“有老妖怪要偷俺的戒指，俺一定要保护俺的戒指。”
“乖小福！”安大顺把俺的头揽在他宽宽厚实的肩膀上，一只手轻轻拍着俺的后背：“不怕了，不怕了，戒指在这呢，戒指在这呢，我们帮你看着，谁也别想偷走。”
“嗯。”俺木讷地点着偷，眼睛犹是瞪得浑圆，不时面无表情地抽泣。
俺妈每天夜里以泪洗面，又过几天，奶奶也病倒了，住进了医院里，爸妈每天都要跑医院去照顾奶奶，家里只有安大顺忙碌地看着俺。
刘伯伯和刘伯母来看望过俺一次，当着俺的面，他们并没有表露什么，但是俺看见刘伯母走出俺房间的时候，在客厅里抱着俺妈哭，不停地道歉和自责。
俺总觉得自己就快要回去了，俺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俺属于另一个世界，属于那个遥远的不可及的世界，俺姑且叫它宇宙里，宇宙里没有不快乐，没有猜疑，没有丢戒指的人，在俺去宇宙的路上，俺身上肮脏的部分就会消失，俺会在那里做一个干干净净快快乐乐的人。
刘伯伯他们走后，又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家里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有一天，有人敲门，俺蜷缩在被窝里警惕地搂紧俺的两枚戒指，又惶恐又紧张，是不是宇宙里来人接俺了，还是要妖怪来抓俺，妖怪会把所有肮脏的人四分五裂后扔掉，然后抢走俺的戒指。
“小福。”俺卧室的门被推开，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朝俺床头走来，俺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嘴里不停念着咒语，有人拍着俺的被子轻轻地叫俺，是个女声。
“不要抢俺的戒指，不要抢俺的戒指……”俺呆滞地念叨着。
“小福啊！”那声音抽泣了起来，充满了心痛：“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快起来让我看看。”
“不要！”俺发出杀猪般的尖叫：“求求你，不要杀俺，不要抢俺的戒指，俺要回宇宙里去，让俺回宇宙里去！”
“小福，呜呜！”那声音说：“你看看我啊，我是苏美芽呀，你不认识我了么？”
“苏美芽。”俺怯生生地从被窝的一角看了看，看见一个红扑扑脸蛋的女人，穿着很漂亮的衣服，正难过地看着俺。
“你不认识我了么？”她掀开俺的被子，摸着俺的脸颊：“怎么才这么长时间没见，你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是来接俺回宇宙去的么？”俺抓住她的手，痴痴地问。
“是的，是的，我是来接你回宇宙的。”她说完有点哽咽，咳嗽了几声，又抓着俺的肩膀，看着俺说：“小福，你看着我，你必须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样我才能帮你。”
“你要带俺回宇宙么？”俺还是弱弱地望着她。
“对！”她肯定地点点头，伸手用纸巾擦了擦眼睛：“你认真听我的问题，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
“好。”俺涎着口水，呆滞地看着她。
“刘川疯为什么不要你了？”她说。
“刘川疯不要俺了。”俺呢喃着：“他说俺是脏的，把俺丢掉吧。”
“你为什么脏？”大苹果又问：“他是在什么地方丢下你的？”
“在车里。”俺努力捶打着自己的头，俺的回忆像被包裹在无数层的大棉絮中，努力地去拆去理，却找不到任何头绪。
“小福，你别急。”大苹果抓住俺的手：“你慢慢想，他在丢下你之前，你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发生了什么事情。”
……
半个小时后，俺泪流不止地蜷缩在被子里，大苹果帮俺盖上了被子。
“小福，我都懂了，你先休息一会儿。”她轻柔地拍着俺的头：“我会带你回宇宙里去的，一会儿等你醒了，你就在宇宙里了。”
“嗯。”俺点了点头，疲惫地合上了泪眼。
大苹果轻轻地合上了卧室的门，门外的安大顺在不停地徘徊。
“怎么样，你和她聊了什么，她说了什么，有没有哭？”安大顺急切的声音顺着门缝传进俺耳朵里。
“我心里有数了，刚刚我给她喝了一点加镇定剂的温水，我现在要带她去医院，大顺，这事儿你们先不要告诉金阿姨和奶奶，我不会泄露小福的身份让金家尴尬的。”大苹果说：“我认识一个妇科医生，是我的高中同学。”
“妇科医生？”外面是安大顺错愕的声音，俺的头越来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