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花魁(二)(1 / 1)
何况,杀了沈流溪,庄炎不是不悔恨的,若不是悔恨,他不会那般失魂落魄地闯进我们的院子,若不是悔恨,他那样冷毅的性格,也不会这样轻易地对两个陌生人倾吐心声。
“沈流溪就是妩媚?”乐添在一旁轻挑了眉,怪怪的笑起来,“她不是出身大户人家,从小就知书达理,温文淑雅,德性好的要命么?这么轻易就进了品香寓,可见她老爹的洗脑教育,也不怎么成功嘛。”
庄炎听闻此言,眉间陡然凝起冷酷的杀气,一直扣在剑匣上的右手瞬间青筋暴起。
这萧索的杀意让我紧张起来,若真的动起手来,乐添很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这种不详的气氛只维持了一瞬,庄炎不愧是行走江湖多年的剑客,脾气很快就消弭于无形。
端起一杯早已冷掉的茶,一饮而尽,庄炎回首,对我淡淡道:“我今日犯昏,说了这些话,姑娘只当我痴人说梦好了,不必放在心上。”
说罢,便埋首匆匆离去,身影极快地消失在我们面前,连同他的故事一道。
他走后,我和乐添面面相觑,这个故事,真实的成分有几分?
还是真如他所说,一切都是痴人说梦而已?
**********
接下来的几天,来蔷薇茶馆饮茶的人多了起来,各自都带着不同的故事,借着茶意,熏熏然地和我说了,大多数却并不求甚解,只是讲故事讲出来,寻求一点排解而已。
而他们走的时候,总会略微奇怪的说,蔷薇茶馆里的茶,竟仿佛像是酒一样,有着能让人倾吐内心的魔力。
其实,有魔力的哪里是茶,分明是乐添那双跟猫一样,带着梦幻气息的眼睛。
他似乎对这样的把戏非常有兴趣,也愿意了解人间百味的故事,所以对催眠客人这一套小把戏,总是乐此不彼。
、
我并不赞成他这样恶作剧似的的催眠,但因他兴致颇高,而这样的举动对客人也不会造成身体上的伤害,所以我也只是提醒他,不要做的次数过多,用力伤身就不好了。
因为忙碌,所以,我几乎忘了庄炎的事,直到那天早上,一个艳妆女子的来访。
她好像并不是我们寻常所见的那种女子,不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说话的情态,都透着一股艳丽撩人的风韵,并且甫一出面,就将一足锭五十两的白银拍在了桌子上。
“你们这地方可真是不好找,我在这雁京生活了十几年,七拐八弯地走了不少冤枉路,才寻到这里来,这样偏僻的地方——真不知道你们平时是怎么赚钱的。”
我淡淡一笑,问道:“姑娘这银子是?”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方切入正题:“我是受一位好姐妹之托,来请你们这里大掌柜上门的。我那位朋友最近也不知道招了什么风邪,原本活蹦乱跳的,这几天便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的。她听说雁安有一处蔷薇茶馆,除了卖好茶,还能解人心结的,便差我过来的——你们大掌柜的呢?”
乐添在一旁抱臂而立,懒洋洋道:“你都跟我们掌柜说了半天话了,怎么还要寻她?”
这女子不无惊诧地又看了我一眼:“你就是这蔷薇茶馆的大掌柜?”
掌柜么?
不敢当,我摇手道:“说是掌柜,平日里端茶递水,收钱进货,都是我一个,姑娘见笑了——既然姑娘的朋友有所托付,那我便跟着姑娘走一趟吧。”(!
)
正文第七十章花魁(二)
第七十章花魁(二)
跟着这女子七弯八拐地走了半日。
竟在雁安城中最为繁盛的住宅区停了下来。即便是从小不问世事,我也早就知道,住在这片区域的人,往往非富即贵,身份都大为了不得。
这女子大约也是自矜身份,一路上也不曾和我说什么话,终于到了一处建筑恢宏,精致豪华的所在,将我领了进去。
也不知道穿了多少个天井厅堂,走了多少穿手游廊,路过了多少假山亭阁,正当我感叹
“庭院深深深几许”诚不我欺时,那女子停了下来,在一处精致的院落前面停下,对我笑笑道:“就是这里了。”
只见眼前一个收捡得极为干净的小小庭院,这并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这庭院的风格跟我方才所见的整体风格格格不入。
相对于其他建筑的奢华,这个庭院非常朴素,但却看得出来是用了精巧的心思的。
庭院里最显眼的是一弯篱笆,里面养了些花。却并非常见的牡丹月季之类象征富贵的常见花,只是一些极不起眼的散碎花朵,或淡蓝,或浅黄,如星子一般,东一簇西一簇地盛开在绿蓬蓬的绿意中。
花草丛中还散养了些鸟雀,来去自由,毫无羁绊。
这感觉,竟像是从繁华都市,蓦然走入山花从中。
因了这感觉,我对还未谋面的女主人,已经产生出说不清的好感来。
大约在我心里,也是憧憬着这样朴素天然,无拘无束的生活的吧。
只是很多时候,生活在凡俗生活中,总是不能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的。
那女子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只听得她说道:“姑娘,你找的人来了,正在门外候着呢。”
只听一个清婉的女声回道:“让她进来吧。”
声音里并没有什么感情,平淡无痕。
那女子便出来带我进去,自己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在陈设简单而不失品位的室内,那女子正背对着我朝一樽牌位盈盈拜了两拜,在香炉上插上一把香。
我只屏息凝神,静默观望着那女子的背影,修长而美好,而当她转过头来。
我更是为她的容貌而赞叹。
自信也见过不少美丽的女子,贤淑端庄的也不在少数,只是对这位女子的一瞥,更让我深信了,美丽可以多一种优雅而沉静的解释。
她的两只眼睛,竟像是清泉里养着两丸黑水银,充满了灵气。
但这一种灵气,似乎在她的举止和仪态中得到了稍稍的抑制。所以她整个人看起来,竟有一种娴静与不安分混合的神奇的气质。
而当我得知这一位妙人儿的职业时,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她显得有些失望,而这失望,似乎是在她的预想之中:“想不到姑娘这样出尘脱世的人,对青楼女子的看法,也是如出一辙。”
我闻言竟有些羞愧起来,只是最近,我的生活似乎和青楼这样的地方沾染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想摆脱也不能。
乐添,当他隐姓埋名为谋生活时,不也曾在青楼混迹过几个月么?
我并非对青楼中人怀有什么偏见,只是心中不免叹息,不论是乐添。
还是眼前的这位女子,都称得上钟灵毓秀,只是这样钟灵毓秀的人们,怎么都和青楼扯上了关系?
我想了一想,道:“不管前尘往事如何,姑娘如今也算是有了好的结局,不必将自身局限在那不自由的场所了。”
她只是笑笑:“我只是在这里住,还并没有解了卖身契。况且,我倒不觉得那风月场有什么不好。姑娘看,世人或为谋生,或为钱财,或为功名,什么事做不出来。青楼女子只是出卖皮肉色相,比起那些连良心也忘了的人,倒还要干净一些。”
我微笑,不置可否。
这番言论在现代听得多了,早已闻之不怪。但这女子处在这样封闭的时代,能有如此惊人之语,倒也实属难得了。
只是心中奇怪,是什么样的际遇,让这样一位天仙似的人,说出这样豁达的话来。
而令我更为吃惊的是,她说出这番话时,并没有我臆想中认为理所当然的无奈或者自嘲,而是相当的恬静,自然,好像她方才说的不是风月场中被逼迫而生出的处世哲学,而是经过仔细考量后得出的真理一般。
我必须承认,这样的坦然。让我心里有点不舒服的感觉。
甚至有些颠覆了我此前对她的美好印象。
她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只是漫不经心一笑,轻声道:
“姑娘可知我方才拜祭的是什么人?”
我摇头。
“姑娘何不凑近了仔细瞧一瞧?此人的名字,姑娘大概不会觉得陌生。”
我听了不免觉得蹊跷。
我与她是第一次见面,从前从未相识,而她拜祭的人,岂是我能知道的?
但她话里透着古怪,脸上也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倒引得我好奇心起,当真站起身来凑过去瞧了一眼。
这一看,我才知道什么叫蹊跷。
只见那块已经颇有些老旧,红漆斑驳,透着明显岁月侵蚀痕迹的牌位上,赫然写着一行字,笔风凌厉:“亡夫庄炎之位”。
庄炎?脑中顿时浮现出那个不久前偶然拜访茶馆的失魂落魄,充斥着血和颓败气息的男人来。
我一时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起来。
明白的是,眼前这位奇怪的女子找我,原来是为了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