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1 / 1)
梦没做完,我就醒了,看看表,才五点不到。
瞪着模模糊糊的天花板算了一下,距离上次做到这个梦隔了十八天,比之前的间隔又多了一天。
照这个速度下去,很快就可以实现我的既定目标——让此梦像大姨妈那样每个月来拜访一回。
该结论令我倍受鼓舞,于是决定去喝口水再接着睡。
我目前所在的城市拥有‘不夜城’的美誉,所以即便是没有什么工业商业的居民小区也永远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夜晚,无论何时都亮着一片不灭的灯火。
这曾经让我很是遗憾,因为不能再像上学的时候那样,以怕黑为借口去骚扰别人。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亮光,我摸到客厅,悄磨叽地从储物柜里拿出一罐果汁。
我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原则上绝对不会做扰人清梦这种遭雷劈的缺德事,即便对方是头老虎。
事实上,这辈子除了嗷嗷待哺的时候让老爸老妈整宿整宿没法睡,差点儿掐死我一了百了之外,就只让一个人因我而不能入眠过。
那会儿我大四,声称为了要安静复习考研于是搬出宿舍自己在校外租了个房子住。那个地方是城郊结合部的疑似新农村,一到晚上确实很安静,而且关了灯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为我创造了一个可以常常大半夜打电话给林磊发嗲的机会。当然,我也真的很怀疑有什么东西正从黑咕隆咚的几角旮旯里向我爬过来……
林磊对此很无奈,他总是说:“笨蛋阿福,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鬼啊怪啊的,别自己吓自己了,快点乖乖去睡,不然的话,我就不要你了。”
隔着十几个钟头的火车距离,他原本温柔清澈的声音听上去懒懒的哑哑的,带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事实证明,这世上不仅有鬼怪而且有神仙。事实还证明,即便我乖乖睡觉,他也还是不要我了。
综上所述,男人的话,都是P。
我蹑手蹑脚贼溜溜的绕过沙发,顺便往上面瞟了一眼。
鉴于苍梧是个雄性生物所以理应发扬绅士的精神,而且他可以变身成小屁孩,沙发的广阔天地已经足够他扑腾,我很顺利就夺回了本属于自己的床。他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夫妻本该同塌而眠。不过,他的意见被我毫不留情地给扼杀在了摇篮里……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现在沙发上是空的,被子铺得整整齐齐动也没动过。
我对他这种不打声招呼就离开的不礼貌行径表示不耻,忍不住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切!还说什么会让我重新爱上他,结果一转头就跑了。果然只要是雄的说话就都是P,不管是男人类还是公老虎……”
下一秒,一个浑厚的男中音蓦地在我所处的密闭空间中回荡:“不要在背后说坏话,不管是说人还是说虎。”
像是为了跟背后说话这种行为撇清关系,苍梧凭空直接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被这么一吓,手上拿着的饮料掉了……
哎呀我擦!我可怜的大脚趾头啊!
抱着短短几个小时内两度受创的地方,我原地直蹦高。
苍梧大约是被我蹿得有些头晕,便伸出手压在了我的头顶心:“小蔷,给你的。”
我被迫安静下来,看着在他另一只掌心里托着的东西。
一片竹叶上的水珠?或者是,有着一滴水珠的竹叶?
于是我开始想,这寒冬腊月天的哪里才有竹子,还是新鲜的活的。
苍梧像是知道我在寻思什么:“这是‘虎啸岭’的竹叶。”
于是我又开始想,‘虎啸岭’是什么地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苍梧继续解释说明:“那是你和我的定情之地。”
于是我再开始想,老虎不愧是老虎,就连玩风花雪月都要找这么威武的地方。
“以前,你每年的生辰,我都会为你取来‘虎啸岭’的第一滴露水。虽然你的生辰并不是昨天,但既然现在的你认为是,那便是。所以,这是我补给你的礼物。”苍梧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也是我送你的第九百九十九滴露水。”
于是我……没想法了。
“九九九?!”我的声音听上去很像电视购物广告里那个每时每刻都情绪饱满从头到尾处在癫狂边缘的女主持人:“那我不就已经活了快一千年?!”
苍梧很淡定地点点头。
“靠!千年老妖啊!”我遥想了一下又赞叹了一下,然后问:“那你呢?你多大?”
苍梧慢悠悠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
“正好一千年?”
“比你大一千岁。”
“……你个老不死的……”
“…………”
我仔细瞧了瞧那颗来自神仙老虎约会场所的露珠,约莫食指指尖大小,圆圆润润的,在经由双层印花窗玻璃所过滤的昏沉光线中显得并不明亮也不璀璨,但有着一种很柔和的光泽。
苍梧轻声问:“小蔷,喜欢么?”
“喜欢……不过要是那种可以换成人民币的珍珠的话我会更喜欢!”我笑嘻嘻地看着他转眼挂满黑线的脸:“好啦,逗你玩儿的!对了,那我以前是不是就这样看着,一直到露水全部蒸发?”
苍梧默了一下,然后闷着声音:“你会喝掉的。”
“不是吧?干不干净卫不卫生啊?你要知道,现在的污染很严重,这种没有经过任何消毒加工处理的食物是很危险的,万一吃坏了肚子怎么办?看病那么贵,我上次随便咳嗽了两声就被怀疑是肺痨非典禽流感弄得又是抽血又是拍片子干掉了三百多块人民币呐……”
苍梧脸上的黑线已经连成了片。
“行了行了,你干脆扔了算了!”
“好嘞!”
我答应得很干脆,然后在他愤然转身的瞬间,脖子一仰嘴一张:“那就扔到我的肚子里吧!嗯……果然是神仙的玩意儿,味道不错,好像还挺解渴的。”
苍梧半侧了身子愣住,表情似怒似喜似悲似乐的看上去有些扭曲,跟身上的那套衣服倒是很相配。
“你就穿成这样出去的?”我咂咂嘴憋着笑:“还好现在街上的人不多,要不然,救护车可就要忙了。”
苍梧应该不知道我话里的意思,不过也许是为了缓解之前有些僵硬的气氛,所以还是回了句:“此番来去,凡人自然是看不见我的。”
我这时才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个‘虎啸岭’应该不是我们人间的地方吧?”
“当然不是。”
“你人间仙界的这样来回折腾,总不至于是靠两条腿走路的,难道……用法力了?”
苍梧将身子又侧了一些,变成完全背对着我,轻轻应了声:“嗯。”
“可你之前不是还说,如果在这里用法力的话会遭天谴吗?”
“一点点而已,没关系的。”
我这人吧,有时候真挺贱的,别人只要一对我好,我就不自在。虽然苍梧把我看成他老婆,可我并没有把他当老公。这份大礼委实让我很感动,但更让我浑身脑袋的抓心挠肝……
我干笑:“其实,你不用这样麻烦……”
苍梧的声音依然很轻:“习惯了。”
“啊?”
“一件事做了一千年,早已成了习惯,所以,不麻烦。”
我看着苍梧的背影……我好像看到的总是他的背影。
虽然我很有一种冲动,想要绕到他的面前,看清楚他的表情,可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因为现在的光线又不好,反正就算看了也不一定能看得清楚,如果开灯的话还要浪费电,电费好像要涨价了……
我脑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身体却像是摆脱了中枢神经的控制,掌握了自主权。
迈前一步,张开双臂,我从后面紧紧抱住了苍梧。
他其实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强健,凸出的肩胛骨硌得我的脸颊隐隐作痛。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带着清晨林间的浅香。
苍梧的身子明显一僵,随即渐渐放松,用掌心覆盖了我的手背,凉凉的。停顿几秒,然后轻轻一叹:“小蔷,你的习惯,也没有改。”
我的大脑被这句话刺激得一哆嗦,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连忙撒手,后退,我干笑:“你吃的那些肉难道都长到骨头里去了吗?真是浪费粮食啊浪费粮食……”
苍梧转过身,看着我,即便在可视效果不咋地的条件下,他的两只眼睛仍然黑亮黑亮的。用一句经常在言情小说里看到的话来描述就是,跟黑曜石似的,虽然我根本不知道那玩意儿究竟长啥样……
他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我的下巴尖,慢慢俯身,前倾,鼻端所呼出的温热气息拂在我的脸上,有些痒。
我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突然想起,那个高三毕业后的傍晚,蝉鸣阵阵彩霞满天,有人对我说:“阿福,你的初吻是我的,所以你一辈子都是我的。”
一辈子,原来只有五年。
“那什么……”我用两只手撑在苍梧的胸前,脑袋猛地往后一仰:“你们老虎圈叉的时候,姿势有我们人类这么丰富多样不?”
“…………”
苍梧再度黑线,准确的说,是黑面。
他看了我一会儿,忽地唇角上挑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边摇头边轻笑:“你们……我们……你啊,你啊……”
然后,他就变身了……
瞪着裹在神经病制服里的小正太,我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