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生同听一楼钟（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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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雪一直下到午后才停歇。原本萧瑟荒凉的冬日景色，被茫茫白雪覆盖，整个世界一片银妆素裹，宛如水晶琉璃铸造。
李商隐与林溪月在白马寺的斋房里吃过清淡的午餐，等待雪停后，便准备下山回城了。出了白马寺山门，需得沿驿路往洛阳方向步行一里左右，才有一处驿站提供车马租赁。
大雪后天高地旷，人烟绝迹，竟似这茫茫天地间，只余李商隐与林溪月两人。驿路上积雪覆径，抬步踩上去，雪窝轻陷，脚下便是“咯吱咯吱”的一阵清响。
两人在驿路上缓步前行，忽有一道灰黑的身影从面前窜过。林溪月目光循着那道身影看过去，居然是一只在雪地飞奔的猫。
“这大雪天里，怎么还有猫出来？”林溪月一阵惊讶。
“想必，这附近住有人家。”李商隐道。
那只猫却仿佛听懂人语，竟在几十步外站住了。小猫的耳朵直竖着，一双圆溜溜琥珀似的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地张望两人，竟似一点都不怕人。
林溪月看着雪地上那一串轻巧均匀的梅花足印，再看看小猫那绒毛玩具似的可爱身影，不禁轻步走上前去，俯身想抚摩一下它的脊背。眼见即将触到，小猫却忽的向驿路外跑开了。
林溪月转身看向小猫跑过的方向，却发现紧接驿路有一条斜斜的小径蜿蜒伸入松柏林。
“商隐，这里还有一条小路，小猫的主人，可能就住在里面吧。不如，我们跟去看看？”林溪月道。
真是只会撒娇的小猫！想来，女人大约都喜欢这些柔软娇巧的小动物，反正也不急着赶路，李商隐便笑笑点头。
两人沿着林间小径一直往里走，穿过覆满白雪的松林，眼前忽现一片绯红，在素白的天地间宛如火焰般耀眼灼目。
那竟是一片花蕊盛放的梅花林，枝头红梅映照白雪，格外晶莹剔透、璀璨悦目。林溪月不禁想起曹雪芹“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的句子。
“难怪世人皆爱吟诵梅花，原来这雪中梅花，果然好美！”林溪月被这景致惊住。
“没想到，这松林间居然还有这样一处好景致。”李商隐也有些惊喜。
“踏雪寻梅，两位好兴致啊！”一个含带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商隐和林溪月回转身，只见一个身着淡黄色襦裙披雪青色风衣的女子，正抱着刚才那只灰黑的小猫玉立于梅林尽头。
“这位姑娘，我们方才在驿路上见到了你的这只猫，一时好奇便跟了过来，没想到竟能见得这般美景，多有打搅。”李商隐拱手一揖。
“小野猫，居然又背着我溜出去了。”黄裙女子轻笑一声，手指爱怜地捋过小猫的脊背。小猫顺势便缩了头，在女子怀里娇蹭了起来。
“妹妹，这些梅花都是你种的？”林溪月上前问道。
“是我那爱梅如痴的父亲种的。这大雪天的，两位可愿去我家里坐坐，喝杯热茶？”黄裙女子微笑询问。
“这，如此贸然打搅，可有不便？”李商隐沉吟道。
“我那一心向佛的父亲常不在家，我和哥哥就成天闷在此间，能有客人来访，高兴还来不及呢。哥哥姐姐请随我来。”黄裙女子明媚开朗，笑颜灿烂，很是好客。
梅林尽头有一幢结构简朴的宅院，宅院外的木匾上雕有“柯柳斋”几字。进得宅内客堂，便见一青衫男子正倚窗读书，窗前一只青花瓷瓶中几枝梅花正红艳吐蕊。
“哥，有客人来了。”黄裙女子一进门便招呼那窗下的青衫男子。
男子放下手中书卷，抬头看向李商隐和林溪月：“这两位是？”
“哦，这两位哥哥和姐姐路经此地，被这小野猫引到梅林里了，天气这么冷，我便邀请他们进来喝杯茶歇息一阵。”黄裙女子放开怀里的小猫，取下青色披风挂在门后，便到桌前为李商隐二人倒茶。
“这位兄台，冒昧打搅了，我是怀州河内李商隐，这是我内子烟月，请教兄台大名？”
“李兄幸会，我叫萧福。两位请坐。”
李商隐和林溪月便在客堂里坐了下来，与萧家兄妹闲聊起来。
原来这柯柳斋主人非烟居士原本是长安一富商，自夫人病逝后，便再也无心打理商铺，反而开始潜心向佛。几年前，他把手下的生意交给萧福后，便独自来这白马寺外隐居。每到年底，萧福便会带了妹妹蕊思一道来这柯柳斋小住一段日子，与父亲相聚。只是，这非烟居士与寺庙里的星殊禅师交好，常日在寺里吃斋念佛，竟是很难得回来一趟。
“令尊既如此喜爱梅花，这花开之时，却又不回来赏看，实在可惜。”林溪月不禁感叹道。
“呵呵，李夫人却不知道，我父亲虽没回来，但我每日会折了梅花送到寺庙里供他独赏。”蕊思笑道。
“萧兄和蕊思姑娘的孝心让李某钦佩。”李商隐想起自己长年在外奔波，一年里难得几日行孝慈母膝前，便有些惭愧。待以后安定下来，一定把母亲接在身边侍侯。
几人闲聊了一阵，看窗外的天色渐渐阴沉，惟恐再遇风雪，李商隐便主动提说告辞。
“李兄和夫人可是要回洛阳？”萧福询问。
“恩，我们打算去前面的驿站雇辆马车回城。”
“今天雪下这么大，马车在路上恐怕不太好行走。我这里到是有匹好马，可以借给李兄一用。”
“这？我们借了马去，至少也要晴朗后才能来归还，倘若萧兄此间要出行，却如何是好？”李商隐也知道雪后马车在驿路上很难行走，车辙容易陷进泥泞中，但马匹贵重，自己和萧家兄妹素昧平生，如何好意思借马？
“李兄，你有所不知，我这马虽看起来极平常，但却格外机敏，只要走过的路，它便会记住不忘。它送你们回洛阳后，你只需按我教的方式吹声哨子，它便会自己回来……”萧福一说起自己心爱的马，便格外自豪。
“竟有这样通人性的马？”林溪月十分惊奇。
“别说是马了，但凡我哥哥养过的动物，都通人性，便是这小野猫，也特别聪明，别说拿耗子，就是那松林里的松鼠也捉得过。”
林溪月直听得目瞪口呆，居然有这么厉害的猫？！
仿佛是为了印证蕊思姑娘的话，这一身灰黑蛮不起眼的小猫“嗖”的一下跃上了蕊思的怀里，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子灵动机敏地盯着林溪月，呲着胡须便“喵喵”叫起来，很是威风的样子。
既是盛情难却，李商隐和林溪月便跟了萧家兄妹到了宅后的马厩。一匹全身皮毛乌黑发亮的骏马正在马厩中悠闲地咀嚼草料。虽萧福自谦说这马极为平常，但光是看这马骨架匀称、皮毛光鲜的外形，便知是一匹好马。
萧福将马从马厩中牵出，把缰绳交到李商隐手里。李商隐走上前去，右手轻拍马背，左手修长的手指顺过马鬃，轻轻地梳理着，似与马在作无声交流。片刻后，他一手紧握缰绳，一手轻扶马鞍，脚跨马蹬，身形轻跃，便飞上了马背。
话说，林溪月虽与李商隐同行去了不少地方了，但一路几乎都是雇佣马车，还从未见过李商隐骑马的样子。马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交通工具，男子们从小就得学习骑马。以前读商隐的诗歌《春游》，也曾想象过他一身白袍跃身马背意气风发的英俊模样。却没料到，真的看他见他跃身马背纵马驰骋时，仍会被他的俊朗风姿迷惑。
李商隐骑着黑马在马厩外的雪地上跑了两个来回，对马的脾性有了了解，便按辔徐行到萧家兄妹前，拱手道：“果然是匹好马，多谢萧兄。”
“呵呵，李兄不必客气，你我一见如故，这马对你也是一见如故啊。”萧福笑道：“天色不早了，我也不再留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李商隐策马到林溪月身旁，俯身伸臂一揽，未待林溪月反应过来，便已将她抱上马背拥在怀中。与李商隐并坐在马背上，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林溪月的心跳竟比平时快了许多。因害怕被摔下马背，林溪月只得紧紧搂住商隐的腰。以往总是在电影中看到男子与心爱女子在草原上策马奔驰的场景，原来这个情节虽然养眼，但其实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舒服。
“萧兄，我们就先行告辞了。日后长安相见，再把酒言欢。”李商隐再次拱手道谢后，策马离去。
“哥哥，你如何舍得将这御龙借给他们？”看两人策马而去，蕊思出言问道。
“他便是写出‘留得枯荷听雨声’的李义山啊。”萧福笑道。
“李义山？你怎么不早提醒我呢？”蕊思一脸懊恼。
“提醒你干啥，找他要签名？”萧福挖苦道。
“哥，你……”被哥哥窥破了心思，蕊思不禁有些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