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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后。玻璃圆顶外的雪花换成了朗朗晴空，彰显着春天的到来。
菲丽雅这几年来除了埋首自己在星网上进行的研究之外，体术上的训练也没有懈怠，所以满了十四岁没多久的她，身高却能与十七八岁的少女比肩。
依然是最偏远的院落，只是因为她在科学上的「天分」显现出来，所以多了一个实验室，而佟恩家二小姐的孤僻个性更是声名远扬。
只是她今天才刚开始工作没多久，海澜管家便客气地传来通讯，说是佟恩老爷有事找她。
菲丽雅脸色平淡地应了，走到佟恩老爷院子的路途中，却一路猜测佟恩老爷找她会有什么事？
菲丽雅只看过一次佟恩老爷失态的模样，那是在得知阿尔托莉雅死讯的当晚。永远从容高雅的佟恩老爷头发凌乱，脸颊苍白，眼神涣散，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握着拳头泪水不停流淌，然后晕厥在地，再醒来后变得沉默寡言，她甚至不得不让医师随侍在侧，以免这失去了妻子和女儿的男士抑郁而终。
但现在，佟恩老爷一如往常地高贵优雅，菲丽雅施过礼便只是垂首立在一旁。
她并没有等太久，便得知了佟恩老爷找她来的用意。
然后脸上恰到好处地带了点惊愕之色，说道，「成婚？可是菲丽雅才刚满十四岁......」
佟恩老爷的神色既不讥讽也不温和，只是淡淡地说道，「自然要等到妳大姊定下之后才谈妳的事，只是也快了，才先跟妳提一声，虽然妳素来规矩，不在外鬼混，但也要好好保持。」
菲丽雅对他话语中的警告装作不知，高兴笑道，「不知未来的姊夫是哪家的少爷？」
朱诺老爷黑色的眸子当中泛出一点喜意，「这几年米涅娃公爵家的小少爷常来家里走动，跟阿尔托莉雅相处得也好，米涅娃公爵也是赞同的，只是还要等小少爷大一点才定下罢了。」
菲丽雅心下一惊，米涅娃公爵家的小少爷，不就是流岚‧德尔根？她原来的姊夫霜晨‧德尔根虽说也是姓德尔根，却是皇族远支，比不上流岚‧德尔根身份尊贵，这样一说，是因为流岚‧德尔根活了下来，所以阿尔托莉雅的亲事才有了变卦？只是，她这一来到底是修正了命运的轨迹，还是扰乱了原有的命数？
她对流岚‧德尔根的面貌已经记不太清楚，但依稀还记得他那极有精神的模样，不知阿尔托莉雅是否会因为他而收心......
「......妳和塞凡提斯也是从小长大，我看妳们能成其好事也能放心。」
佟恩老爷的声音惊醒了菲丽雅，她心中苦笑，不管流岚‧德尔根未来如何，又与她有什么相关，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呢。
佟恩老爷提出来的人选既在她意料之中，又在她意料之外，本想着此生她与塞凡提斯已经拉开距离，没想到佟恩老爷还是想把她们两人凑在一起。她当即低声说道，「特莱先生自然是好的，只是菲丽雅配不上。」
佟恩老爷眼神闪过一丝锐利的光，然后温和说道，「这话哪里说得？别说妳们身份相得，塞凡提斯不是妳唯一碰到不会起疹子的人吗？」
菲丽雅心底苦笑，那次她碰到塞凡提斯意外落水，身旁无人，只能下水救她，因为全身湿透，药剂自然也被中和，虽然她立刻做了补救，但塞凡提斯似乎也发现他对自己来说是相对特别的，反而无视于她的冷淡，常常来找她，虽然更多时候只是待了一会儿就去找阿尔托莉雅了。
——或许她会常来找自己，是因为自己总是会替她找到理由去见阿尔托莉雅吧。不过相比前生，现在的塞凡提斯对她的确亲热多了，而且多了一股无名的信任，有时想起也会觉得好笑，但自己却没有拒绝他的接近，因为在这个家里，她没有拒绝塞凡提斯这个客人的权利，而且，她也想要自己的心快点解放。
成效不错，不是吗？至少今天听到佟恩老爷想撮合她和塞凡提斯的消息时，她感到的不是惊喜，而是错愕......只是没想到那次意外佟恩老爷也看在眼里，还是，是塞凡提斯透露出去的？
她低头掩去一声叹息，菲丽雅知道自己没有拒绝佟恩老爷的理由，也罢，就当是最后一次赌注好了。
菲丽雅抬起头来，眼里无悲无喜，「只要特莱先生愿意，菲丽雅也没有异议。」
佟恩老爷看着她的眼神，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回到自己院落的菲丽雅再也没有工作的兴致了。她盯着窗外草地上摇曳的小花，不由得发起呆来。
她其实不是没有主动权，只要离开佟恩家族就行了，虽然为了安娜托莉雅的安全不能离开首都星，会让她的行动非常困难，但却也不是做不到。现在佟恩老爷只是询问她的意见，连提亲都不算，如果她现在就离开的话，塞凡提斯的声誉也不会受损。
可是......她不愿就此离开，除了安娜托莉雅的原因之外，她知道最大的因素是她
不甘心。
是的，她终究不甘心。她想要知道，塞凡提斯这一次，是不是还会选择阿尔托莉雅。
这是他欠她的。她对自己这么说。如果塞凡提斯真的嫁给她了，她依旧会给他忠诚，纵使不会给他孩子与荣耀......反正阿尔托莉雅不管如何都不可能娶他不是吗？反正，纵使她不爱塞凡提斯，她也不准备爱上任何人，那就如此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决心并没有这样强硬，对于塞凡提斯的不甘心让她想要报复，但是，对于塞凡提斯的感情却也让她有点不忍，不想要再让两人困在这注定不幸福的婚姻里。
两条道路摆在她的眼前，她却迟迟无法选择。
等到菲丽雅清醒过来时，已经是深夜了，她吸了一口春夜寒凉的空气，还是无法平息躁动的心，所以她决定出去散散心。
菲丽雅到达龙胆花的时候，夜已深，客人三三两两的，她这次没有要包厢，只在一楼大厅的角落挑了张小圆桌，点了壶龙胆花茶。
她才喝了一口茶，就听见门上的风铃响起，她没抬头去看进来的客人是谁，但随着来人急切的步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唉呀，寂夜妹妹，妳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闷茶？」
她有些无奈，但抬头看到茴雪‧德尔根脸上爽朗的笑容时，心里的阴霾也不禁散了些许，只是当她想要说话的时候，却敏感地听见一声轻咦。
那声音有些熟悉，却又很陌生，菲丽雅皱起眉头，伸手如电地抓住了茴雪‧德尔根右后方一个娇小身影，轻声笑道，「草雨姐，妳还带了朋友？」
茴雪‧德尔根困惑地皱起眉头，「没有啊。」
菲丽雅眉头皱得更深，将那身影抓到她与茴雪‧德尔根身前，沈声说道，「你是谁？」
那人痛呼一声，怒道，「放开我！」
菲丽雅冷笑一声，正想说些什么，眼神已经与那人影对上，一时间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怎么是妳！」
「怎么是你！」
菲丽雅认出来人，立刻尴尬地放开对方的手腕，这时茴雪‧德尔根也认出来人，不由得瞪圆眼睛说道，「你怎么跟来了？」
来人也瞪着眼睛说道，「妳可以来为什么我不能来？妳以为只有妳懂得如何避开——」
菲丽雅见他不知道要说出什么，立刻打出停止的手势，丢给一旁注意事态的服务生一枚紫币，开了包厢，茴雪‧德尔根这几年来也算是下城老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摀住来人的嘴，两人拉拉扯扯跟在菲丽雅身后上了二楼。
等到一进包厢，那人立刻挣开了茴雪‧德尔根的手，「堂姐，妳怎么跟菲丽雅‧佟恩混到一起去的？」
茴雪‧德尔根摊手，「佟恩家的二小姐？我可不认识，我认识的只有寂夜妹妹而已，还有，我在这里叫草雨，可别叫错了，流岚小堂弟。」
来人正是流岚‧德尔根，他哼了一声，「哼，既然妳说自己是草雨，那我也不是流岚，叫我水风！」
茴雪‧德尔根对这受宠的堂弟向来没辄，谁叫他的父亲与她的父后是双胞兄弟呢？
小她三岁的流岚在宫中向来可比她吃得开多了，若是他在父后面前嘀咕几句，她可就惨了，于是也只能安抚地说，「好好好，水风就水风。」
流岚‧德尔根对茴雪的态度还算满意，便转向菲丽雅说道，「喂，妳不是碰到人就会起疹子吗？现下怎么没事？」
他这一说，茴雪‧德尔根也想起了佟恩家二小姐的传闻，不由得好奇起来，她这四年与菲丽雅每月都要见上个一两次面，从来没见菲丽雅戴过手套，与下城人士也是该握手就握手，该行吻手礼就行吻手礼，也没见她有事，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没将两人连起来的关系。
菲丽雅苦笑，「不过是个小伎俩，不值两位操心。」
流岚‧德尔根眼睛转了转，便哼笑道，「我知道了，妳是因为那位小少爷产生的心理阴影吧？真没志气，他可没把妳放在心上，值得妳这么防备？」
菲丽雅淡淡一笑，没有回话，此刻侍者送了餐点上来，流岚‧德尔根自不会客气，抓起餐具就向兔肉馅饼进攻，茴雪‧德尔根尴尬地向菲丽雅眨眼道歉，菲丽雅微微一笑，倒是没在意，又喝起了茶。
对于流岚‧德尔根这个她救起的小家伙，她总觉得自己的容忍度比较高一点，大概是因为流岚‧德尔根虽然嘴巴毒了点，但说的总是事实，让她无法辩驳吧。
茴雪‧德尔根看出了菲丽雅眼中隐藏的淡淡苦闷，不由得关心问道，「寂夜妹妹，发生了什么事吗？」
菲丽雅一愣，心里滑过一股暖流，她替茴雪‧德尔根斟了杯龙胆花酒，微笑说道，「也没什么，只是再过不久，我可能就会有未婚夫了。」
流岚‧德尔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瞪眼说道，「不会是那个假惺惺的小鬼吧。」
茴雪‧德尔根因流岚‧德尔根这句话又是尴尬一笑，轻咳一声，「不管如何，这总是喜事啊......」
菲丽雅低笑一声，「是啊，是喜事......这曾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只是现在的我，却不知道该不该高兴了。」
流岚‧德尔根放下餐具，哼道，「还会犹豫的妳，眼光也太差了吧！不过就是会假惺惺而已嘛，有什么好的？他心又不在妳身上，干嘛这么委屈？太不值得了吧。」
这话说得，茴雪‧德尔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对菲丽雅抱以歉意的笑容，菲丽雅怔楞了半晌，突然微笑起来，「嗯，不值得。」
说罢，她从腰际解下钱袋放在两人身前，「多谢两位开导，之后寂夜大约不会再来下城，就权当谢礼吧。」
说罢，便飘然离去，然后不久服务生又送上一袭斗蓬，正好是流岚‧德尔根的尺寸。
流岚‧德尔根接过斗蓬，闷闷说道，「干嘛要走得那么急，我有那么讨人厌吗？」
茴雪‧德尔根看着流岚‧德尔根神色，心中浮上猜测，不由得说道，「你，不会中意她吧？」
流岚‧德尔根脸上飘过一丝红晕，「谁、谁喜欢她了？我只是觉得那假惺惺的小鬼很讨厌而已！还有，妳怎么不告诉我妳认识她？」
茴雪‧德尔根苦着脸，「我怎么知道她就是救了你的佟恩家二小姐？如果早知道——」
呃，就算早知道，她也不能随便带他出来啊，要不然被她父后知道，她一定会被剥皮，呃，等等——
茴雪‧德尔根看着流岚‧德尔根的眼神很奇特，「你这几年都去佟恩家族的新年聚会不会就是为了见她吧？」
流岚‧德尔根撇过头，「才没有呢。只是顺便而已—而且她根本就没有出面！」
当然，如果她是佟恩家老爷也不会放任庶女出现在聚会上抢嫡女的锋头。
看着流岚‧德尔根的表现，茴雪‧德尔根不由得头皮发麻，「你知不知道，佟恩家有意替他们的大小姐向你母亲提亲。」
流岚‧德尔根玩弄着杯子，漫不经心地说道，「哦？向谁提？二哥吗？」
茴雪‧德尔根揉揉额头，「这几年出现在他们家宴会的只有你，不是向你提亲还要向谁提亲？」
锵地一声，流岚‧德尔根手中的杯子在地上摔得粉碎，冷声说道，「她也配吗？」
茴雪‧德尔根无奈说道，「至少比菲丽雅‧佟恩配得起吧。」
流岚‧德尔根默不作声，半晌后说道，「妳得帮我。」
茴雪‧德尔根想一想，摊手说道，「帮妳推掉阿尔托莉雅‧佟恩的亲事还算简单，至于妳跟寂夜...难。」
的确是难。佟恩家二小姐只是在生物学上有些天分而已，但是茴雪与寂夜相交这几年来，却知道这位朋友大有才华，言谈之间透露出对诸多学科颇有见识，又精于人情世故，甚至在她遇到难题时，有几次不着痕迹提了有用的建议。
如果菲丽雅‧佟恩真只是寂夜，一个平民，以她的才华，真要爬上高位，和流岚在一起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就算她改名换姓，全帝都有谁不会知道她就是佟恩家的二小姐？皇族又怎么能丢得起这个脸？更别提，现在看来她对流岚根本无意.......
流岚‧德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握得发白，声音少了一贯的蛮横，「先拖着，总有一天...」
茴雪‧德尔根不忍地叹息一声，又说道，「那个特莱家的小鬼呢？要不要——」
流岚‧德尔根眼中出现挣扎，然后摇头，「既然她说不值得，想必就会处理掉，佟恩家老爷也不是吃素的，太早出手恐怕他会起疑心。」
茴雪‧德尔根点头，「就照你说的办吧......」
她揉揉流岚‧德尔根的头，「一步步来吧......我相信没人不会喜欢我们的小流岚的。」
只是，照这样看来，两人别说谱就良缘，就连两情相悦都还遥遥无期哪......
茴雪‧德尔根看着脸颊略显苍白的小堂弟，心里暗叹，这情路恐怕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