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蓬莱(1 / 1)
东海之滨,蓬莱仙岛。
山下蓬莱镇上人头攒动,站在馒头铺前的司乐遥遥望着正东方向被一片海水包围着的小岛,整个岛郁郁葱葱雾气缭绕,一看就是仙家之地。
“大娘,我想上岛,请问何处有船?”她拉着一位过路的妇人问道。
那妇人瞧她纤瘦文弱衣衫单薄,面露不忍道:“小姑娘,蓬莱仙岛外人不可进,你不晓得?”
为何?司乐诧异的问道。
“据说是几百年传下来的规矩,只有岛主和门下弟子才能上岛。”刚说完,妇人又神秘兮兮问道,“你是寻人还是……”
“拜师学艺。”
“小姑娘,这蓬莱派向来一师只收俩徒,且需是一男一女。听说岛主的两个徒弟如镜仙人和如月仙人早先都各收了男弟子,几年前如镜仙人处又多了个女弟子,看你这瘦弱形容,恐怕你要白跑一趟了。不过也没什么,每年都有不少人兴冲冲要上岛拜师,最后都失望而回。”
妇人见她一副全无所知的神态,絮絮叨叨的走了。
“什么叫没什么?脚肿了,鞋也破了,干粮也没了……额,确实是没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嘛!”想到自己奔波了月余才来到这蓬莱岛,如今却不知能否上岛,又如何上岛,司乐一屁股坐在地上,苦恼之极。
“喂,说你呢,我要上岛,你可愿随我同行?”
看着对面站着和她说话的少年,司乐感激的几乎落泪,忙道:“好啊好啊!”
“可是我不能白白领你上岛的。”少年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修长的手指握在剑鞘上很是好看。
司乐的声音小到不能再小:“我身上已经没有银子了。”
“哦,这可如何是好呢?”
少年嘴上虽这般说着,手中剑却已经挑下司乐肩上破包袱,又悉悉索索摸出一个红绸布包着的东西:一串五彩璎珞。
他抬眼看了司乐一眼,随手把璎珞揣进怀中,懒散道:“跟我走吧!”
“小哥,那个,那个是我爹留给我的……”
少年又瞟了她一眼,并不答话,径直向海边走去。
司乐只得跟着。
少年走得很快,司乐跑得气喘吁吁方能和他保持着十几步的距离。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二人才到了海边,正值秋冬之交,海上虽风平浪静却冰凉入骨。司乐对着双手呵气,眼见少年将一条小木船推下水后撩起袍摆轻轻跳了上去。
“上来!”少年唤道。
司乐刚刚以一种很笨拙难看的姿势跳上船,就被迎面飞来的一团黑色不明事物吓了一跳。抖开一看却是少年扔过来的披风,她对少年咧嘴一笑,少年微皱着眉头别过脸去,嘴里念叨着奇怪的词语,小船也就缓缓前进了。
司乐心里纳闷为何不用浆却能驱船,但因害羞又不敢问,生怕被他嘲笑了去,于是暗下决心如若能拜在蓬莱门下定要学了这驱船的法子。
少年坐在对面正视她,她心下生怯不敢与他对视,待到鼓起勇气大胆看向他时,发现对方已经是一副闭目养神状,她这才稍稍放松起来。
然而少年一路不语,现下还是这么干坐着,司乐很是别扭。
当看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高山树木,她晓得是到了蓬莱岛。
少年吹了个清脆的口哨,即刻从不远处飞来一只红嘴通体雪白的大鸟,少年将怀中璎珞递由那鸟儿叼着离去,回头对司乐恨恨道:“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会私留了你那璎珞串?”
司乐低头坦言:“这……先前我确是那般认为的。”
少年脸上的不悦淡了些,“你倒还诚实。”
“那个,小哥,这便是蓬莱岛吧?”
少年双手背在身后并不看她,“不要叫我小哥,市井的很。”
“哦,那请问公子的名字是?”
“墨钰,”好似担心司乐不知,少年又强调道:“是金玉之钰。”
“嗨,墨钰师兄!”一个响亮清脆的声音传来。
司乐循声望去,山道上跑来两人,装束皆是月牙白衣墨黑腰带。挥手与墨钰打招呼的那人身量稍小,束发的是一支红珊瑚发簪。另一个身型颀长,束发的簪子也是牙白,泛着琥珀色的纹理,却似砗磲。
身量小的那人边走边好奇的打量司乐,问道:“这位就是师祖说的新弟子?”
“墨钰师弟遣世乐送回璎珞,想必不会有错。”身形颀长的那人嗓音亦十分好听,司乐忍不住看过去,正巧那人也朝她看过来,目光相撞,那人对她友善的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身量小的歪头问道:“你可会腾云?”
不会,司乐摇头答道。
“会御剑吗?”
“不会。”司乐又摇头。
那人忽地拍手娇笑,拽着墨钰道:“这下方好,以后我也有小师妹了,你那邋遢屋子也有人收拾了。”说罢又对司乐招手:“你来!”
司乐心下正诧异,就听见那人又道:“以后扫洒、摘果子、熬药之类的活都交予你,可好?”
好,司乐答了声,见她耳上分明两小洞,心下便了然她是个女子。
“墨璩,休得胡闹!”
原来她叫墨璩。
“师兄!”她跺脚娇娇的唤了一声,使得墨钰和身量颀长的少都扭头看她。
见她一脸委屈却只是因为别人的一句轻斥,墨钰甩了甩袖子冷然道:“想必在你心里,便只有墨霖是师兄吧!”
原来身量颀长的那人名唤墨霖。
墨璩脸涨地通红,支吾否认道:“不是的。”
“那为何你唤他师兄,唤我却是要在师兄前加上名字?”墨钰面上隐有不平。
司乐心想:计较如此,真是个小气的人。
不过感激他领自己上岛,又雪中送炭给予披风,于是不由道:“加上名字不是更显亲切嘛!”
“你是这样认为的么?”墨钰嘴角抽了抽,“哼”了一声就要御剑而去。
墨璩大叫:“携上我啊!”
墨钰顿了顿,粗鲁的拽上墨璩一同御剑离去。
“无妨!”墨霖摇着头道了句,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他对司乐伸出手道:“来,我带你御剑。”
啊?司乐大吃一惊,张大的嘴巴可以放下半个馒头,毫无形象可言。
墨霖抬手轻轻一托她下巴,‘咔嗒’,牙齿相撞的声音传来,她顺利的闭上嘴。
他笑的似乎很不厚道:“难道你想自己爬上蓬莱阁吗?”
看着蜿蜒而上的山道和陡峭的崖壁,司乐头摇的像拨浪鼓。
“不用害怕,站稳了就好。”
“嗯。”
紧紧拽着他的衣袍,司乐不争气的开始抖腿。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声她不免好奇的偷偷睁开眼,只见不远处好多奇石,远近错落。脚下一片蔚蓝,海中有岛,岛中有湖,奇幻飘渺,山峰在雾气中乍隐乍现,着实美妙。
“啊……”她抑扬顿挫地欢呼了一阵子后,精神大震,奔波月余的疲惫顷刻间也跑地无影无踪。
墨霖问:“想再快点吗?”
嗯,她点点头,复又牢牢抓住墨霖的衣襟。
“你这般抓法,我没法送你去丹崖了。”见她茫然,墨霖又笑道:“丹崖是师祖的居所,也是本派议事的地方。我与墨璩同师,所以你会在如月师叔门下。师叔住在漏天阁,见过师祖你便可与墨钰回漏天阁了。”
“墨钰小哥?”
小哥?墨霖似是初次听到这种称谓,觉得甚新鲜有趣。
司乐还有些拎不清爽:“师祖真会收留我吗?”
“当然,不然她老人家不会遣墨钰去领你上岛。蓬莱派从不收没有来历的弟子。”
“可我就没有,没有你说的‘来历’。”
“无妨。”还是这两个字。
“墨霖小哥,你是什么来历?”额,司乐这话问的,颇不文雅。
墨霖不答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司乐。”
“司乐,你对少年的称呼只有这一个吗?”他眼里全是关不住的笑意。
司乐转了转眼珠子道:“哦,墨霖公子。”
墨霖再也忍不住了,他拍拍司乐的头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我是崆峒海上的……”
尚未说完,司乐只觉自己被拎着轻轻一跃落地,墨霖指尖玄了个圈将那剑收回手中。
“到了。”
司乐抬头一看:蓬莱阁。
丹崖,岛上最高最陡峭的悬崖。
蓬莱阁就建在丹崖顶端,向东临海。
已近正午,室外仍然有雾逸出,状若轻纱,缭绕在阁四周。阁前平石铺就的阔地上摆放着一张石桌,桌上一壶清茶,几只小瓷杯。
“喜欢那瓷杯?”十分回味悠长的声音。
循声看去,一个少女俏生生立在峭壁边,面若桃花冰肌雪肤,深粉紫宽袖纱袍在风中摇曳,整个人似泛着银白的光芒。发髻上除了一黑一白两根羽毛别无他饰,手上带着一枚玄铁指环。
司乐忙道:“你快过来,会坠下去的。”
言罢,众人哄笑。
美貌少女“扑哧”笑了一声,幻影般移置石桌边坐下说:“这孩子忒有趣了些!”
“师父,勿要吓住这小女娃娃了!”
“罢了。”少女挥了挥手,一个小瓷杯飞至她手中,“你不是要上岛拜师学艺嘛,拜如月门下吧!”
她忽又想起还未给司乐介绍周遭一干人,遂手指着一个身姿挺拔的青年男人说:“那是你如镜师伯!”
司乐伏地跪拜,“拜见师伯!”
少女又指着一个青年女子道:“你师傅,如月!”
“拜见师父!”司乐换了个方向又跪拜。
“你既有决心入得我蓬莱学艺,这是极好的。只是光有决心远远不够,还需要恒心和慧心,即日起你改名墨砚,习水行,束璎珞,每月十五辰时到我蓬莱阁来,其他时间与师兄师姐修行戏耍即可。一会便随你师傅去吧!”
“是!”
少女仰头看着墨钰,脸上表情神神秘秘,道:“墨钰?”
“师祖!”墨钰恭敬的行了个礼,先前的冷傲和小心眼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这女娃与你甚有缘,不得太过欺负了去,可明白?”少女眨眨眼,言下之意“小欺负下还是可以的。”
被少女的话逗笑了,墨钰低头道:“弟子明白。”
“明白什么?”少女又问。
“弟子领悟师祖的意思是稍稍欺负墨砚师妹是无伤大雅的。”
少女站起来拎着墨钰的右耳,笑道:“他们都古板无趣,只你小子深得我心。”
她身量较墨钰矮小许多,口吻却老成的很。许是如镜如月和墨字辈弟子见惯了少女行径,也都不以为然。
“谢师祖夸奖。”墨钰强忍着道,师祖虽貌如少女,整日顽劣嘻哈,厉害起来却也不动声色,委实令整个蓬莱头疼。哎,整个蓬莱,除了洒扫的小童,也只有师祖和他们师徒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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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砚手握一根树枝坐在扶桑树下,百无聊赖的拔着树枝上的叶子,拔一片扔一片。
“臭墨钰、坏墨钰、烂墨钰,啊啊啊……”想到墨钰这半月来的欺负她就忍不住跺脚大喊起来。
她回漏天崖之后没几日,如镜师伯和师父就出岛了。
墨钰便理所当然的指挥她做事,与其说是做事倒不如说是伺候他。
奉茶扫屋也就罢了,偏的那厮甚喜爱水果,又偏的蓬莱水果品种十分丰富,香蕉皮要剥成六六三十六条、葡萄要冰镇后去籽、苹果要用刀刻上“师兄”二字……
如若完成的不令那厮满意,处罚的法子虽不疼不痒却让墨砚不敢见人:用毛笔在脸上画毛毛虫,偏的那厮画的神似形似……
倘若墨砚貌似要哭,那厮便道:“墨璩做这些的时候比你要强上千百倍,你若受不住便自各出岛吧!”委实噎人的很。
墨霖御剑经过漏天崖时,远远瞧见一团白色身影蜷在树下,便折回去停下问道:“墨砚师妹,你在做什么?”
墨砚胡乱擦了把眼泪道:“见过墨霖师兄!”
墨霖笑着上前摸摸她的头,问道:“可是墨钰为难你了?”
他的声音温和如珠玉一般,墨砚心底的委屈顿时又被勾了上来。
“你现在尚未习得法术,做那些自然是难的,我刚上岛的时候还不如现下的你。”
“墨霖师兄上岛多少年了?”
“八十多年了。”
“师兄和墨璩师姐呢?”
“墨钰上岛有六十多年了,墨璩也有三十年了,他二人习火,修行的法子与我们不同,待以后时机合适了,师祖自会令你到仙人洞与我同习。”
她歪头道:“师伯习水,师父习火,二人的弟子又一个习水,一个习火,好生奇怪。”
“水火相克,互相制肘,如此既免了同门弟子相争,如有外敌却又可水火互攻,你可明白?”墨霖满脸郑重,似要将她看透。
“原来如此,那师父为何不授我入门法术?”
墨霖捏了捏她鼻子,“师叔自是有她的道理,你也不必太过着急了。”
“墨霖师兄,你先前说你是崆峒海上的……”
“是的。”
她好看的双眉微微皱了起来:“我不明白。”
“你且靠近些!”
墨砚依言将耳朵贴近他,随即便听见“不死龙族”四个字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见她吃惊,墨霖笑了,眉眼弯弯。
“我问你,你上次与墨钰说在师兄前面加上名字更显亲切,是真得吗?”
“额,师兄心仪墨璩师姐,我恐他面上无光才故意说的。”
“那你称他师兄,却叫我墨霖师兄,自是他和你更亲近,是吗?”
墨砚怔怔,一时无语,缓了片刻却说:“不是,墨砚心里更欢喜墨霖师兄,加了你的名字是因为我们本不同师。”
“无妨,”墨霖道,“虽不同师,却是同门,以后唤我大师兄吧!”
“是,大师兄!”墨砚甜甜的叫了一声。
墨霖复又摸了摸她的头,心下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