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坠崖之痛有多痛（1 / 1）
我做梦了，梦见了冷宫里的那个女人，她在雪里奔跑，一直奔跑，面容凄惨但精神正常，她字句清楚：“我的九儿，我来陪你，等着娘亲，等着……”说着一跃跳下断崖，那个断崖正是我当日所掉下去的断崖，“不！”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充满了痛苦之色，也跟着一跃而下，他在叫喊：“阿璃！……”
“小八不要！”我大喊一声，醒转过来，意识清明的时候惊觉自己一身冷汗。
“你没事吧？”
我自怔怔然，听得男声，转动眼珠一看，竟是皇帝！
我立马坐起，准备下床行礼，皇帝却是伸手一扶：“你受了风寒，不必行礼了。”
受了风寒？！怪不得感觉连日来身体软绵绵，梦魇不断，这身体是越躺越娇弱了。
“皇上为何在此？”我话一出口就看见双喜和桂香惊讶的神情，难不成不能问？
“朕事多心烦，无意间来了此处，顺便看看你。”
“谢谢。”我咧嘴一笑，有礼貌的说了句，但见双喜和桂香又一副掉下巴的表情，我不禁蹙了蹙眉，又说错？！还是不要说话好了。
“既然你醒了，朕便不留了，你好生休养。”说罢皇帝一洒袖就大步迈开，忽又顿了一顿：“那锁思宫你不要再去了。”言罢终于离开。
不要再去？原来那个宫叫锁思宫啊，之前进去的时候还真是没注意。
“哎呀姑娘，真是吓死我了，你怎敢质问皇上的去处呢？！”桂香夸张的拍着胸脯嚷道：“还说什么谢谢，要说谢皇上关心才对！还好皇上没在意！”
双喜笑着瞥她一眼，也跟着说道：“姑娘虽是宫外之人，但如今身在宫中，这宫里的规矩，多少还是学一点为好。”
我嘿嘿一笑，道：“两位美女说的是，我且记下了。”
“什么美女，姑娘说话没个正经。”
她二人又唠叨一番，我又钻回被窝，想着心事，隐约间竟又听到那个女人的哭声，心里不由一紧，问道：“为何皇上不让我再去锁思宫？”
“因为那是冷宫啊，宫里的那位妃子……”
“桂香！”
双喜又在适可而止了，我不由得埋怨道：“双喜，扰人兴致啊~”
“姑娘，不是奴婢们不肯说，此事甚大，后宫明令禁止……瞧瞧这天下，这后宫是再也不能出什么乱子了。”
双喜自顾自的说完携着桂香退下了。
我仔细的琢磨着她的话，这风华的后宫难道出过什么乱子影响了天下？天下，这天下，这天下不是正在打仗么……！风华突然攻打梦幻，难道与这后宫有颇大渊源？！
我被自己的这个猜想吓了一大跳，乖乖的缩着脖子睡觉，隐隐约约又听到那个女人的哭泣声，似远似近，似幽怨似哀愁……
这悠清园地处偏僻，皇上自己也说是无意间来看我，如今战事繁忙，他肯定没这么闲又跑来看我，而且我这姿色还不足以让他生出什么念头……
我在房里想了这么些理由，就为了得出一个结论，如今这结论得出来了，我支开双喜桂香，穿了披风就往锁思宫去。
那个声音一直指引着我，我推开了那墙宫门，一阵风雪扑来，我忙掩面去挡，却蓦地被一个身子结结实实的抱住了：“你来了九儿，我日日盼着你来……”
我展唇一笑，温柔得连我自己都心惊：“是的，我来看你了。”
她高兴得像个孩子：“我的九儿，我的九儿！”
我携着她直往屋里去，她的院里干净整洁，再不见白布的踪迹，我想起皇上的话，那天九月初九，是九儿的生辰，做娘的就算是疯了，却都还记得……
我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亲情是我心中的痛，但我不曾怀疑母亲的爱，只是……
她紧紧抓着我的手，抓得我生疼，好像我马上就要消失了一样，看着她眼巴巴的眼神，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我很想问晚香是谁，九儿是谁，她是谁，但面对一个精神失常的人，我如何能问得出口。
“走，玩雪~”她突然说道，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那个，我风寒刚好，躺了好几日诶，又出去吹风，不要了吧……
她却是不由分说的拉着我出了屋子，我连忙去拿披风，想了想，给她披上了。
外面风雪乱舞，我一出去就开始止不住的打颤，我看着顾自欢喜的她，只得投降：“算了算了，走，我教你打雪仗去~”
运动起来就不冷了吧？！
我好不容易拉开她，又哄又骗的跟她讲游戏规则，讲完后自己才哑然失笑，自己竟然这么认真的跟一个疯子做游戏？！
不过她看着我欢喜，便学着我做，一来二去，这雪仗打得倒也尽兴。
“九儿九儿！”
我正跑着，却听到她凄厉的一声叫喊，回身一看她竟跌倒在地，向前方努力张着手，眼神迷蒙，却不爬起来。
我就要去拉她，谁知她哭喊了一阵面目竟变得狰狞起来：“是你们杀了她，你们杀了她，我要报仇，我要杀了你！……”
我心里一惊，正不知该不该去拉她，想到她的力气，我还是颇为忌惮，但她却不犹豫，直直的冲向我：“我要杀了你……”
“……”不是吧，刚刚还笑着玩雪呢……我真是疯了，明知是一个疯子，还在计较这些……
我从来不知道疯子的力气不但惊人，身手也很敏捷，她不一会儿就追到我，张牙舞爪的向我抓来，恨不得把我撕碎一般，我几经闪躲，叠声问道：“是谁杀了九儿？你的风儿呢？”
她的面目又突然转为迷茫：“风儿……我的风儿，我的风儿不见了……”像变脸一般，忽然又变为怒恨：“是你抱走了我的风儿，是你！我要杀了你！”
眼见她又栖身上来，我立马又去接话：“不是我不是我……”躲闪不及，我心一急，脱口道：“不是我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她已经掐上我的脖子，听我言毕，眼里又惊又怕，她“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对着我磕头：“皇后娘娘，求求您，求求您把风儿还给我，我已经没有九儿了，不能再没有风儿，求求您……”
我连忙去拉她，但她竟顾自磕着，拉都拉不动，我皱着眉头看着她头破血流，这疯了的人，精神处在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全是痛苦，也全是真实，他们承受不了更面对不了，所以他们只能疯癫度日。
我想起那日驱逐我出太子宫殿的女人，再看犹自磕头的女人，这个女人的疯狂一定与那个女人有关……可是……
可是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这后宫，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深深浅浅都不是我能应付得来的，我当如皇上所言，再也不来这里，好好养身体，早日回到梦幻……
我硬着心肠走到宫门口，听得那“砰砰”声渐渐小了，她这样磕下去是不行的，好歹也是自己惹出来的……
我又叹息一回，走到她身边一把拉起她：“我把风儿还给你，你起来吧。”
她高兴起来，又想下跪磕头，我怒喝一声：“不许磕头，好好回房里待着，不许出来！”她听罢一哆嗦，竟真的回了屋去。
我仰着头看着漫天的雪花，这雪下忘了吧，我怎么就没见停过呢……
折腾好半天，我肚子也饿了，身体也累了，正走到宫门口，便见皇帝那张不怒自威的脸，我暗呼糟糕，却还是不动声色的行礼。
他不出声，走上前来，拉开我的领口，看着我脖子上的红痕。
“皇……皇上……”我却是被他这动作吓了一大跳。
他又解开自身的披风给我披上：“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朕以为你很不怕死呢。”
我哪里不怕死啊，自从上回的小太监被拖出去后，这回我注意到这宫里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了，这里的危险性那是不言而喻。
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傻里傻气的冲他咧嘴一笑，他炯炯有神的看着我：“这宫里面的女人，敢对朕这样笑的，怕也只有你。”
我心里一惊，这话没对……到底哪里不对我也说不上来……
“皇上来了多久了？”真希望“皇后娘娘”的那一段他没看见……
“刚来，看见你亲吻雪花，问雪什么时候停。”
“……”我该庆幸么？！
“不走还想做什么？”
“哦。”我抬脚跟在他身边默默的走，想起在梦幻王宫中的时候成总管像个容嬷嬷一样的，说我不能跟帝王并肩走，说我不能挺直腰板，说我得低头，说我得自称奴婢……
如今物是人非，我倒是上演得齐全了。
“在想什么？”
“饿了。”
“……”他一愣，终于低笑一声：“走吧，朕也饿了。”
人走茶凉，锁思宫门前的雪地上留下的，除了大小不一的一众脚印，还有那一众随从的下巴。
悠清园里，紫檀桌上，一盘盘素净小菜在柔光中发出诱人的光芒。
我时刻谨记着自己对面坐的是皇帝，所以一顿饭吃下来表现出了良好的修养。
“你虽自称民女，但行为举止优雅贤淑，颇有大家风范，不知出自哪家名门？”
“回皇上的话，不记得了，民女坠崖失忆了。”
“这菜的味道不错，却是咸了，听你屋里的宫女说，这些菜都是你教她们做的？”
“回皇上的话，是，民女……饮食偏好咸辣。”
“你大病初愈，还是清淡为好。”
“回皇上的话，是。”
“……谁教你这些无谓的规矩？”
“……回……”瞥见皇上不悦的神色，我眨巴着眼睛看皇上身边伺候着的双喜，双喜眼睛一翻，几欲昏倒。我哪里又错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皇上又道：“朕许你免学宫规。”
我双眼放光：“这么好？此话当真？”
“……这便是好了？”皇上蹙眉道：“九五之尊，一言九鼎。”
“谢谢。”我心里欢喜，便多吃了碗饭，皇上也添了一碗，直把身边的周公公看得傻眼：皇上最近因战事吃紧而胃口难开，此时竟……
“悠清园可住得习惯？”
“习惯。”
皇上看我神情自然，不疑有误，若有所思之后便点点头：“这样也好。”
什么也好？这回我虽心生疑问，但想到双喜说与皇上说话，越少问越好，便不再言语。
用完膳后，皇帝离开不多时便有一行行的太监宫女络绎不绝，送的送伤药，送的送衣物，忙得双喜和桂香脚不沾地，本来还送了许多宫女老嬷嬷的，都叫我打发回去了，这么兴师动众，那宫里的那些女人还不慕名而来对付我。
“姑娘，皇上对你多好啊，你怎么看起来反倒不高兴了？”
“木岫于林风必摧之，在宫中，为人处事还是低调一点好。”
“姑娘说的是，姑娘以后还是少与皇上见面为好。”双喜就是比桂香懂事成熟些，她略为担心的看着我：“毕竟你是太子殿下的人……”
“噗……”我一口水喷出，正想说还是双喜知道我呢，她这话顿时让我凌乱了：“双喜啊，太子心中另有其人，却不是我。”
“姑娘如何知道不是你？殿下这般对你，又拒婚又安排你住寝宫……”
“……你这样说我反而更肯定不是我。”长风与我相交算浅，救我一命尚属侥幸，又怎会为我拒婚呢，只怕住寝宫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他再纯白如绵羊，我也不能不记得他身上太子的这张狼皮。
“总之太子殿下人很好的……”
我微笑着看了看双喜，不再言语，双喜若心向太子就最好，她一直谨言慎行，比别的宫女优秀太多，而皇后娘娘自从那次探望之后再没对我闻问过，我只希望双喜不会是皇后的人。
自从上次得了关于梦幻和风华战事起因的猜想，便总觉得心有不安，终是私下里找个桂香询问，桂香果然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肯说，我也不再为难她，告诫她我什么都没问，谁都不可以说起，她懵懂的点头答应，我心里终有答案。
我问的是风华攻打梦幻是否因为后宫出现重大变故。
我摸了摸脖子，没精力再去锁思宫折腾，望着风中的雪舞，想起皇上回答我的那一句话：“除了夏季，风华的风雪永不会停。”
风华飘雪，我所牵挂着的人儿啊，梦幻那边是何种天气？……
同一片天空下，御书房里。
“文仲，你说坠崖之痛有多痛？”
“……臣不知。”
提笔欲下不下的皇帝突然罢了笔，军饷告急，今年风雪又来得早，收成颇微，风华举国上下竟撑不起这连月来的战事，叫他如何不烦心！
他踱到窗前，听得风声，取了披风，便径自出了御书房，来到雪地里，天地皆银白，思绪仿佛得到了安抚，看着在空中翻转跳跃的雪花，不由想起了那个雪中无害的笑颜，那空灵沁心的歌声，那个亲吻雪花，欣赏落雪的女子，她又怎会知道，她欣赏的是雪，自己欣赏的却是像雪中精灵一样美丽纯洁的她……
想到她说的坠崖，便有了此问。
文仲自然不知道这些，听得如此奇怪的问题还是严谨的拱手回答。
“朕也不知道，朕听人说痛的时候大汗淋漓，银牙几近咬碎，全身痉挛抽搐，别人看了都哭成了泪人，她却还能笑着安慰……”
“……”文仲很想问别人是谁，她又是谁，但心知自己身份，是以并不开口。
“她是如此特别的女子，就像雪山上的女神……”
“……！”文仲暗暗吃惊，须知风华苦寒，历来有雪国之称，世人一致认为那是因为雪山上住有女神，她纯洁无暇，滋养着风华的世世代代，所以风华从上到下都对雪山女神存有敬意，皇上说的究竟是何人，竟能与女神相媲美？！
“朕越是不去见她就越想见到她，朕现在见了这雪就像她在唤我去见她一般，恨不能马上飞到她身边，哪怕说一句话也好……风华的雪不会停，朕对她的思念也不会停……”
“……”文仲看着日渐消瘦的皇帝，一时竟有点茫然，皇上究竟是为了国事还是为了佳人消瘦……
该死！怎能如此腹议君王！文仲回过神来，狠狠的骂了自己一通，看着那个渐渐走远的皇帝，连忙跟上了步伐。
此事颇为奇怪，还是速速禀告太子殿下为好。
风雪中，一主一仆渐行渐远，终于隐没在银光素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