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1 / 1)
西风烈,残阳如血,胤祯骑在马上,以前所未有的心境欣赏壮丽的河山,他忽然有流泪的冲 动,或者说,比泪流更丰富一点。三年前西征以来,他和他的军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长途跋涉背井离乡的疲惫很快被马背上痛击敌寇的快 感取代,这三年他们踏雪卧冰,跋涉千里之遥,食宿与普通军士一般无二,多少次忘了,他们也曾是养尊处优的皇族子弟。当他在黄沙万里外艰苦奔袭,在浩渺星空下研究作战图,在烽火狼烟中抛却生死的时候,他依然铭记,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清。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多少还残留着喋血的痕迹,当他看到军营的将士们燃着篝火庆祝,他知道此生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他们高喊着,“大清!大清!大将军王!大将军王!”
连绵不绝的欢呼声让他有些得意,仿佛自己就是命运的主宰,但很快又恢复平静,像一个真正的统帅那样,在军士们亢奋欢庆时保持着必要的理智。
“大将军,蒙古各部王公送来贺礼。”常有在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后,逐渐意识到将军这个称呼更适合胤祯。
“按规矩办,该赏的赏,该入库的入库,该上报的上报。”胤祯接过礼单,随意浏览一番。
“别的都可以,但眼下,有一件贺礼,不知是上报朝廷还是入库,抑或退回的好。”常有极少见的踟蹰起来。
“退回?”胤祯疑惑间细心查阅每一件贺礼,居然会有这般棘手的贺礼?
“还请主子示下。”常有换了称呼。
“牛羊,马匹,骆驼……”胤祯一项一项列出,食指顺着礼单下移,最终停在意想不到的底端,不可思议间脱口而出,“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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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非常非常高兴。”此时天朗气清,宝璎不得不一遍一遍应付前来打探消息的人们,不厌其烦重复着显而易见的事实。
“怎么个高兴法?”总有些人不满足于过于官方的答案,非要探知些小道消息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
“回九爷,皇上高兴得连胡子都快漂起来了,整个人年轻了十岁。”宝璎用狠狠的眼神示意九爷,她快不厌其烦了。
“这样就好,和我在朝上看到的一样。”九爷放心下来,一只手悠闲的搭在汉白玉石雕栏杆上,戒指上的蓝宝石在霞光下反射着璀璨的光彩。
宝璎问,“既然都在朝堂上看到了,还问我做什么,白费了银子。”宝璎自然不会被银子收买,但见她之前的那些太监免不了一些打发。
“那是众人之前,高高在上,免不了端着,你肯定看得真切。”九爷也小声道,在这个牙尖嘴利的丫头面前,他们这些皇子几乎失尽了风头。
“可我见你下朝后还跟李谙达嘀咕了半天,最好还给皇上招去了,你不会自己看吗?”宝璎对他也放肆起来。
“你看得还仔细?”九爷有些闷闷不乐,这丫头果然没大没小。
“你以为就你有眼睛?”宝璎顶撞道。
九爷把声音压低,“也罢,这事儿你迟早得知道,本打算让老十四回来自己跟你交代,如今这个坏人我这做哥哥的替他做了,也省得有人抢先说了更麻烦。”
“何事如此严重?”宝璎也紧张起来。
“老十四在西宁纳了个小。”他俯身以最快的语速在宝璎耳边简述了这件事,迅速恢复到正常的姿态,目不转睛观察宝璎的动态。
如果换作八福晋,此刻只怕会含笑谢过九爷,回府后关上门一顿大闹。若是换了十四福晋,她也会含笑谢过九爷,然后回家自顾自伤春悲秋起来,最后会得出结论,“爷在外也不容易。”然后火速原谅他。然而眼前这个女人,与以上两种女人略有不同,既非正室,也非侧室,却牢牢占据着他心里那个位置,她会怎样呢?
“就这么一桩小事也值得你特意跟皇上说一回?”宝璎的大脑短路了片刻后迅速恢复一贯的姿态。
“这个你不懂,其中自然还有些缘由,他自己说总比被没安好心的别人捷足先登了好,老爷子知道了一切好办。”九爷说。
“知道了。”宝璎回答,她的语气平淡到不能再平淡,没有半丝*味或者醋味。她的步履依旧沉稳,只是临走前忘了福身告退。
强装镇定,绝对是强装镇定!九爷恍然忆起老爷子听到这事后的反应,也是一句“知道了”。这两人是不是有些太像了。
他纳妾了,这就是她所知道的全部事实。
胤祯回京了,带着击败敌人的荣耀,迎接属于他的全部赞美。每个人都恨不得与他攀上关系,使出浑身力量向他献媚对他示好,他们猜测着皇上会用怎样的方式褒奖他。
刻石记功,国宴家宴,这个时期宫里的一切活动似乎都围绕着他。胤祯理所应当接受这一切,这里的空气没有战场那么纯粹,战场上,他有好胜心荣誉感,他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胜利。但在这里,似乎多了些什么。
他心安理得,唯独有一点不足,那个习惯站在老爷子身旁寻求庇护的小女子到哪儿去了。
不能向老爷子求证,他唯有旁敲侧击一些潜在的知情人,八面玲珑的李谙达口风甚严,他休想得到答案。
“额娘一向身体可好?”胤祯在德妃身旁坐下,永和宫的一切陈列摆设都不曾变化过,时间仿佛停滞在多年以前。
“年纪大了,腿脚不如从前,好在你媳妇隔三差五进宫来看我,陪我说话解闷。”德妃微笑时,眼角多了些细纹。
“额娘久居宫里,兰樨再孝顺也鞭长莫及,倒不如身畔的老人熟知额娘起居饮食伺候周到。”胤祯将茶盏递给德妃,是她喜欢的江南风格。
“绿桐是很周到,这么些年了,我要给她许配人家,她却说早断了出宫的念头,难为这孩子了。”德妃接过茶盏。
“额娘身边的旧宫人也不止这些,也不见都出来聚聚,我出去这么些年,也怪想大伙儿的。”胤祯终于按耐不住。
德妃双手将茶盏一扣,脸色阴沉下来,“拐了这么大个弯儿,你是想见宝璎吧。”
“额娘言重了。”胤祯不敢看她。
德妃示意宫女们下去,屋子里骤然冷却下来,“我还当你真心孝敬额娘,探望额娘来了。”
“当然是真心,只是顺便问问。”胤祯仿佛回到少年时代,做错事被德妃责骂。
“也对,额娘再怎么样也还在永和宫里跑不掉。宝璎却如霞光彩虹随时会消失。”德妃打定主意不给他台阶下。
胤祯索性也摊开说,“我回来这么久,所有的亲戚故人,该见的都见了,唯独不见宝璎。即便宝璎不是宝璎,只是寻常宫女,那么,一个从小就熟悉相知的玩伴消失了,我也总该问一问她去了哪里。倘若如今的胤祯变得冷血麻木,对玩伴的生死不闻不问,额娘难道不会心痛吗?”
身旁的盆栽盛开着本不在这个季节绽放的花朵,妖 艳而奇异。
没有一个母亲能跟儿子做对,德妃气消了大半,“世间男子的心性,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在身边的总不知珍惜,额娘真为兰樨不值。”
“儿子现在问的是宝璎。”胤祯也强硬道,目光炯炯。
“不知道。”德妃懒得理他。
“不可能,谁都可能不知道,唯独额娘您不会。”胤祯也不再是可欺的孩童,眼眸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她是你皇阿玛的人,我怎么会知道?”德妃依然固执。
“她对额娘的意义,绝非皇阿玛的人这么简单。胤祯记得很清楚,每次宝璎出了岔子,额娘总是最心疼的那个,如若胤祯受了伤,额娘只当是儿子不小心,而换作宝璎,额娘会关怀备至……”
“别说了,别说了,”德妃颇有些动容,“她一直是我的好孩子,一直都是。”
“难道是额娘不让她见我?”胤祯小声求证他的大胆猜测。
“放肆!”德妃一动怒声调不由得上扬,“你的额娘岂是这般狭隘胆怯之辈?”
“那是为什么?”胤祯百思不得其解。
“没有人阻止她,如果她不见你,唯一的解释是她自己不想见你。”德妃道。
“她还在皇阿玛身边?”这问题令他有些心痛,几乎将手中的青瓷茶盏捏碎。
“当然,”德妃道,免不了补充着,“你别做傻事。”
“儿子明白,也不是小时候了,”胤祯深吸一口气,沉思着,“只是我该去哪里找她?”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德妃的声音在耳畔幽幽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