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1 / 1)
“十四爷!璎格格!等等奴才!”小太监尖锐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在山间奔跑得急促,声音断断续续。
“我们把他甩掉了?”雪白的面庞因急促的喘息有些红润。
“嗯,甩掉了。”置身山巅,少年向下望了一眼,点点头。
“宝璎,我们去里面。”少年指着山北面那辉煌肃穆的殿阁。
洒扫庭院的太监弯着腰,嗅着满树槐花香,没有注意到一个矫健的身影拉拽着一抹淡粉色遛进了大殿。
“哥哥,躲到这里,他们就找不到我们了?”宝璎稚嫩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嘘!”胤祯以指点唇,示意她噤声。他握着宝璎穿梭在佛堂高挂的幕布间,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映在脸上忽明忽暗,幕布擦着身体而过,宝璎娇小的身躯自觉向胤祯靠了靠,希望借助挡去幕布的阻力。
“他们找不到这里。”胤祯拉着宝璎在画像前停下,手心已经出汗,他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哥哥,这是谁?”宝璎指着画像上明黄服饰清秀忧郁的男子。
“这是皇玛法。大清入关后的第一位皇帝。”胤祯的目光定定落在画像上。
宝璎点头,这就是让慈宁宫的太后太妃们唏嘘不已的顺治皇帝,在爱妃爱子相继离世之后不久于人世,尘归尘,土归土。
“那个呢?”宝璎指着旁边那张,一样的帝王服饰,不一样的沧桑之感。
“那是太宗皇帝。”
又是一个因心爱女子离世一病不起的皇帝,宝璎诧异,在当朝天子身上根本看不到这样的痴情。
“吱嘎!”前殿的门突然开了,脚步声探入。
怎么办?宝璎脑袋一阵浑沌,睁大眼睛看着胤祯。
胤祯脸上也是一惊,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先帝的画像上,附在宝璎耳边细语,“躲进去”。
细碎的脚步声碾过身前的地面,宝璎心里一紧,身体不由得震了一下,被胤祯有力的臂膀环得更紧,唇上一阵冰凉,胤祯细长的指尖抵住她开启的唇瓣。
脚步声渐远,许是太监检查过大殿,安心地吹灭蜡烛,大殿里一片静默。“吱嘎!”门再度紧闭,附带着上锁的声音。
“我们被关在这里了。”胤祯心里了然。
确信来人走后,两个人从画像后钻出来。狭小的空间内气息不通,宝璎的脸憋得通红,她擦擦额头的汗珠,发现胤祯也是满脸通红,微微一笑。
“刚才是先帝救了我们,我们拜拜先帝吧。”宝璎自顾自跪在蒲团上,胤祯也跟着跪下。
双手合十,宝璎闭目,心里盘算谢过先帝,顺带着求先帝保佑。
许完愿望,宝璎睁眼,却见胤祯正笑着看自己,那笑容仿佛佛堂前槐树上四溢的芬芳,澄清得没有一丝纤尘。
“你刚才在想什么?”胤祯道。
宝璎望着他的笑,忘记了答案,只是说:“我在想,董鄂妃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你刚才傻笑就是想这个?”胤祯靠近,望她眸子里探究。
“我,刚才傻笑了?”宝璎自觉失笑。
胤祯双腿一盘,坐在蒲团上,“这得问先帝爷。”
宝璎一惊,他转换话题果然快,“其实,我也不知道。历代皇后的画像都会被供奉,但唯独孝献皇后没有。”
宝璎在他身边坐下,“先帝真的随她去了?还是,出家?”
“宫里民间都这么传说,不过,出了这个门口,这话就是禁忌了。”胤祯兀自思量,“人生百年,不该这样过的。即便一败涂地,也要活得惊心动魄,活得轰轰烈烈。”
“刚才还说我犯忌了,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让姑姑知道有你好果子吃。”宝璎喜欢你我相称的时刻,人前,她虽是妹妹,也是奴婢,他既是兄长,又是主子。
胤祯不语,想起额娘每每在耳边叮咛,平安是福。阿玛不是自己的,额娘不是自己,哥哥也不是自己的。太子自小跟着皇阿玛,四哥自小跟着当时的佟贵妃,佟妃去世后也跟在老爷子身边,十三因为深得皇阿玛宠爱也跟在身边,他们三个就这样就到一起。而自己,似乎总是得不到哥哥和阿玛的关心,就连额娘,她不经意间说出“保永”两个字时也是那样无奈。为何额娘总希望自己做个孔融让梨的好孩子呢?难道世上的一切都是可以退让的?
他摇摇头,不让。为什么十三总能得到四哥的庇护?他没有得到过,也许他天生比人强些,怎样的困境,总能自己走出来。他与十三,长在一个宫里,由同一个额娘抚养,做同一个师傅的学生,什么都拿来比较,从诗文到骑射,从翰墨到丹青,他从不知道,自己这么聪明,一学就会,再加上课下很用功,他总是最好的,但别人的还是别人的,难道还要退让?
“门被锁了!我们出不去了!”宝璎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跑到前殿,又气喘吁吁跑来告诉胤祯这个消息。
“哦。”他没有看她,脸上写着“我老早就知道了”。
“我们被锁在这里了,你听到没有?”宝璎杏眼圆睁。
“你很想出去吗?”胤祯道。
宝璎一惊,不再说话,关在这里没什么不好。
“待会儿那些太监寻不到我们,自然会来的。”他慢条斯理道。
宝璎安了心,不再担心出不去。反而自顾自在殿里转悠,祖宗牌位,莲花灯,香炉,殿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如果一直关在里面肯定会闷死,不过还好自己不是一个人。
“啊!”宝璎惊叫一声,金属闷声落地。
胤祯闻声而起,宝璎扶着神龛站立,抿着嘴,显然有些疼痛。
“怎么了?”拉开她捂着胸的手,殷红一点点渗出来,绽放在浅色的春衫上。
“被扎了。”宝璎指了指地上的烛台,青铜色的尖椎上沾了一点猩红,正是宝璎胸前的颜色。
“别动。”小心地解开她领口的扣子,雪白的肌肤上皮肉翻开,触目惊心。他清理过她的伤口,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敷在她的伤口上。
“你怎么带了药?”冰凉的感觉进 入肌肤深处,一阵畅快。
“别说话。满人行猎都带,我九岁就带着了。”纤长的手指重新别好她的扣子。
“我困了。”宝璎习惯性依附在他怀里,“哥哥讲故事。”
“这......”胤祯哑然,第一次希冀于十三赶快出现,这种事情,还是他比较擅长。
“那就说一个,太祖努尔哈赤的故事。太祖的阿玛原是建州左卫指挥``````”他怀抱着宝璎,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宝璎的后背。故事很长很长,总是不待他讲完,宝璎就能入睡。
怀中人梦中细语,“哥哥的怀抱,总是这样的。”
胤祯失笑,这故事实在难讲,下次该好好学。
直到手拍麻了,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他知道,每当夕阳西下,景山上面是不会有人的。
“十四爷?您在里面吗?”侍卫的声音阴森森传来。
“爷在!”胤祯朝外朗声应答,复看向怀中沉睡的小猪,“回家了。”
“为何现在才找到这里?”胤祯问为首的侍卫,他们本不该这么慢,想着宝璎的伤势,怒气未消。
“回十四爷,先前毓庆宫里的宫女走丢了,所以......”
胤祯微一皱眉,没有说话,抱着宝璎下山。
山路崎岖,夜晚更是看不清。胤祯半天未进食,抱着宝璎的手不由得一斗,怀中人“嗯”了一声,没有醒来。
“十四爷,要不要让奴才......”侍卫刚开口就被胤祯冷峻的目光打断,英气十足的俊颜给人以不可抗拒的压力。
回到永和宫时,德妃望眼欲穿站在门口,胤祯心里一暖,把宝璎送到嬷嬷手中。
“额娘先传太医,宝璎被烛台扎了。”还未来得及喘气,胤祯道。
“这......”德妃顿了顿,“绿桐,给宝璎包扎。”
她按住疲劳的胤祯,“先去沐浴一下,宝璎那边我来。太子染风寒了,这会儿还传不了太医。”
“十三哥呢?”胤祯诧异,他向来是最关心的宝璎的,怎么这会子不见人。
“去太子那了。”德妃目光如常。
“好暖。”宝璎伸懒腰,起身发现自己躺在卧室里,胸前的伤口已经重新包扎了,昨晚他们找到自己和胤祯了。
“格格醒啦!”守在床边的冬青按住即将起身的宝璎,“娘娘说了,格格尚未恢复,应卧床休息。”
“哪来那么多讲究?”胤祯启门踏入,“小懒虫睡够了?”
冬青失笑,知道他们俩凑到一起自己无论如何也说不动,索性出去准备洗漱的用具。
“还坐着不起床?”胤祯轻摇折扇,懒懒地笑着。
“不起。” 躺得足够久,本已打算起身,不料他进来,宝璎决定唱反调。
胤祯打量她半晌,宝璎暗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接下来的动作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胤祯哧得跳上榻,上来就揭宝璎的被子,“起不起?”
“起。”宝璎意识到他整个踩着自己的被子,“你怎么穿着鞋就跳上来了?我的床呀!”
“对呀,你的床,又不是我的。”他痞痞地笑着,假装看不到宝璎的龇牙咧嘴。
正巧冬青端着水进来,见他们二人对峙的样子,止不住笑容。宝璎无奈下榻,老老实实洗漱,胤祯也不再为难,适时鸣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