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外宅(1 / 1)
“什么?”小五几乎从榻上跳下来,惊呼。
小七颤颤巍巍地又重复了一遍:“府里的爷来了,正在院子里。”
她趿着鞋子,在不大的空间里转圈圈。
为什么呢?
发现了自己不守妇道嘛?不会,如果是那样也只会“请”自己过府,没有亲自上门质问的道理。
那是……来服软的?有可能,上次福晋说过,过后会跟他好好说说。只是……亲自上门,未免郑重了点吧?
还是来证实下她过得不好,让他放心下?
心中发懵,乱糟糟地混成一团。
“主子……”小七满脸焦急地等着回复,不想自家主子却犹自发呆。
小五回过神来,重端坐回榻上,正色道:“春兰秋兰在堂屋?”
小七忙不迭地点着头。
“你去叫她们进来。”
盯着他的背影,她快速地理顺了心中的思量。
看三人出现在门口,在他们未行礼前,她已开口:“先把爷请去西厢,他们来了几个人?”
“三个,”小七回着。
小五点了点头,对小七道:“你贴身伺候爷,贴身明白嘛?”
他只闪着明亮而毫无内容的眼睛看着她。
小五皱了皱眉,只得开口解释,“不管爷身边有没有贴身人,饭食水一切入口的东西你必须亲自试过,才能拿给爷,不能让爷离了你的视线,如果有什么事要你去办,你就叫人,我会让秋兰守在门外,让她去就好了,明白了?”
小七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她摆了摆手,“去吧,先把他们几个人请去屋子里,总戳院子里也不叫事儿。”
他领命下去了。
小五又转向两个丫头,“秋兰替我去跟爷请罪,说我在念经理佛,实不便恭请爷大安。你试着探探口风,看能不能问出他们来这遭的目的,完了你就在门外守着吧,辛苦些,别让爷在咱这出了什么岔子才好。”
看着秋兰退去的身影,她不禁望着某一点阵阵出神。
西厢虽然平日里没人住,但一直有人在打扫,马上入住问题不大。前几日天晴日暖,甘嬷嬷已经把备用的被褥拆洗过了,虽然没有什么名贵的面料,但在这样的小院子里也不算是失礼。
最担心的还是茶水膳食,倒不是说怕有人会害他,只是怕他真在这院子里出了什么差错,到时连累了这几口人,后果可就不是打几板子就能了事的。为了更多人的安危,只能把小七放到刀尖上去磨滚了。不能怪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不能确定谁是小人谁是君子。女人们争宠的手段男人间的阴谋算计,就算是在这里没有怎么亲眼见到,但后世那些宫斗宅斗官场斗的电视剧也没少演绎,所以她不能不防。
“格格,”春兰担扰地看着她。
小五回她个无事的浅笑,“没事,别慌,你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小点心没,给西厢端些过去,再看秋兰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格格,您……只留您一个人能成嘛?”春兰有些不放心地问。
小五一时有些没理解她的话,在看到春兰几乎皱在一起的脸旋即明白了,冲她微扬了扬下巴,“去吧,没事。”
“可是……”春兰还是没有挪动的意思。
“快去吧,有这空你都快回来了,办完了差事才好守在我身边啊。”
屋内恢复了平静,小五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有阵阵的晚风拂过,吹得窗纸哗啦响着。
散开了编起的辫发,任青丝垂落。
静静调整着呼吸,不能慌,不能乱,现在需要清醒的头脑,她不断自我催眠着。想把那些不好的画面摒弃掉,想让那些不安的因子远离自己。
许是对她平日不参禅,临时抱佛脚的报应,许是她这个世俗的小女子根本没有理佛的慧根,佛家常用的清心方法在她的身上完全起不到作用,反而愈发烦躁起来。
忽而一双凌历的眼睛在眼前闪过,忽而一具壮实的身躯向她压来,有妈妈期盼的眼神,有哥哥轻柔的呼唤,还蹒跚的婴儿淡淡的笑颜,更甚会有红烛旁相依相偎的两人情浓耳语的画面。
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惊得她一身冷汗。
边揉着手臂间的鸡皮疙瘩,边阵阵后怕。
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她的执念,不肯撒手放前世的记忆离去,才会产生这样的混乱嘛?难道已经孤苦的她连最后的一点念想都不能留嘛?爸爸妈妈哥哥,还有那想象中的法兰克福,真的不能做为她心底的密秘尘封着嘛?
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会不断地想着他们的脸,生怕有一天突然发现,他们的存在会成为一个符号,不再是具体的可以给她温暖的那些人了。那样的结果她不敢去想,怕自己面对不了,怕自己失去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勇气,更怕自己会没了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如果是那样,明天来了要怎么办?
“格格……”春兰轻轻地叫道。
小五抬起眼皮,有些怔怔地看着橘黄烛火下有些恍惚的丫头。
春兰有些担心地顺了下她凌乱的发丝,“格格,你别担心,刚问过秋兰,说爷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只是误了进城的时辰,想在咱院子里歇晚上,明儿一早就会走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想确定心底那隐隐的不安到底是为了什么,却迟迟抓不到头绪。
春兰继续说道:“爷还带来了很多东西,您要不要看看单子?”
她摇了摇头。
脑中灵光一闪……
小五坐直了身子,下意识地咬着左手食指的关节。
听丫头们说过,府砥是在紫禁城的东北面,而她所在的法源寺却是在西南,那……
带了礼物,不计较她没有降阶相迎,也没对未请他进正屋的做法生气,据说还心情不错,只是路过……误了时辰……
如此说来,他是来……示好的?
她又细细地梳理了下思路,生怕自己哪点想错了,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站起身,走到书案前,在纸上一遍遍写着“æ”。
才学音标的时候,只一眼小五就爱上了它,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只是发自内心的喜爱,总认为它是最美的,它对她来说并不止是一个符号,而是很特殊的存在,仿佛那一遍遍密密匝匝的“æ”像是安神定心的良药,能很有效地平复心绪。
“请爷大安,”春兰有些惊慌声音,打破了寂静。
手一抖,笔尖一团墨迹掉落下来,晕染了一片。
小五赶忙放下笔,快走几步,对着那个海蓝色的身形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子,道:“给爷请安。”
“除罗裙,洗红妆,一卷檀经诉佛心。”他低喃着。
她加备小心地咀嚼了下他话中的意思,然后又认命地蹲下身子,道:“请爷恕罪。”
衣衫凌乱,发髻不整,的确是该请罪的。
“罢了,既是虔心理佛,那些个礼数就免了吧。”他低沉的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喜怒。
他的步子在桌案前停了片刻,又转向她,道:“在认字?”
小五有些怔怔地盯着他飞舞的衣摆,宽广的海色在他有些幅度的动作下,翻起浪花一样的层次。
他轻咳了一声,又问:“可是有在认字?”
小五依旧低垂着头,是淡淡地道:“不曾。”
悉索声起,他翻看着被她涂鸦过的纸张,有些迟疑地开口:“这可是佛家的卍字?”
小五微皱着眉,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那圆润的æ怎么就能被认为是方正的卍字。
只听他继续说:“如果想认字,等哪天爷得空了教你,爷的字可是下了大工夫。”
这一刻,她才真的放下心来。
他是放下了所有的情绪,来表示善意的。
“来,”他似乎是兴致极高,轻拉了小五的手,把她带到他的身侧,并立在桌案前。
他拿起一支笔,填饱了墨,指实掌虚腕带笔锋,行云流水般运笔铺毫,或强或弱,或浓或淡,或粗或细,只喘息间,两个斗大的字就书在了洁白的宣纸上。
小五眯着眼睛看着,虽然她领悟不到书法的境界,但他那书写的气势却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再看那两个骨架均匀,疏密得宜的字,一种自愧不如之感由心而生。
都说字如其人,也只有这般端庄博广的字,才能称得他翩翩贵公子的气质。
贵公子,不错。如果摒弃了一切过往,此时的他当得起这三个字。
他满意地打量了一会,浅勾着嘴角转头向她,“筱舞,你的名字。”
小五一怔。
筱舞,小五。
阵阵失笑从唇边溢出,她知道现在不应该出现这样失态,可是她像是被意识完全支配了行为的傀儡一样,除了笑不知道能干些什么。
一直她都坚信,她是被连累到这异世中的,可是现在这样的巧合,她还能心安理得的认为自己是无辜的么?
那些冥冥中注定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存在?
她到底是谁?是这个世界的筱舞嘛?那二十一世纪的自己又是谁呢?
泪夹着滚烫的温度,滑过脸庞,噬骨的痛楚夺了她站立的力气。飘摇着像风雨中的杂草,只能用手狠攀着桌沿,才让自己有了勉强的依靠。
他把她搂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爷想错了,你的委屈你的怨恨,怎么可能是几本经文可以消除得了呢。筱舞,随爷回府吧,爷再也不会强迫你了,哪怕你只是绣着花,看都不看爷一眼,爷心也是踏实的,爷不再计较了,只要你能站在爷看得到的地方,爷就知足了。”
小五敛了泪,抬起紧贴在他胸膛的脸,想把距离再拉远些,却是徒劳。
只能有些发愣地看着他衣袍间那片被自己泪水印染了的模糊轮廓。
她无力地摇了摇头,“我更喜欢在这儿,可以更自由地呼吸,没有争宠,没有那些肮脏的心思,也没有女人的战场,爷,看在我给您生了个儿子的份上,您就成全了我这份心思吧。”
他喘着粗气做了几个深呼吸,放开了手,“这就是你要的?”
小五点了点头,“粗茶淡饭也好,布衣裙钗也罢,只要心是平静满足的,于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你……”他狐疑地盯着她,半晌才冷了声音道:“别想,你就算走到天边也是爷的女人。”
说完还不解气的哼了声,才甩着衣袖走了出去。
唉……
她长叹一声,望着那还在晃动的门帘,无力之感充满了全身。
夜对难眠的人显得格外漫长,她瞪着双眸子直直地看着屋顶,一丝倦意都无,脑海中却是空空一片。
而西厢那个人却也是辗转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