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离时正雨夜(1 / 1)
待林平之打发完这一位粉面含羞的倾慕者,曲非烟轻轻哼了一声,把脑袋往他衣襟里一扎,仍然把小耳朵折着。
“非非,你最近总是睡不够,我真有些担心。”林平之抚着她脑袋,忧心忡忡地问,“你除了想睡觉,可还有什么其他地方觉得不舒服的?”
“没有……你莫让些不相干的人来烦我就是了。”曲非烟把脸埋在他手心,呼吸没多久便变得舒缓悠长起来。
田伯光往嘴里灌下一大口酒,笑道:“季节之交,这小东西渴睡一些也无所谓罢?何必想那么多呢,不会是你大夫做多了,看什么都是病罢。”
“不是。非非以前从来不这样的。”林平之眉宇之间尽是忧色,“猫的寿命并不短,也有十多年。可如今她在我身边已经快十年了。”
“她如今和我第一次见她时,一点模样也没改,看上去还小得很。”田伯光仍是不以为意。
林平之拿指尖轻轻揉着小猫的耳朵尖,并没有说话。他自己就是大夫,虽然在脉象、神色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迹象,但从医道上讲,多寐通常是由于阴阳失衡,阳虚阴盛,也就是说生命力不足。曲非烟自己一直说没事,田伯光也并不觉得是什么严重的问题,可他总是心里有些不安。
“我说,这丫头既然是人变的,那她原来是个什么小模样?”田伯光拿手肘碰碰他,带些好奇地问,“你可见过?”
林平之闷闷地摇了摇头。
“做猫的时候挺漂亮,想必之前也是个中看的小姑娘罢。”田伯光戳戳曲非烟的后背,倒是发觉没有以前那么肉乎乎的了。
下意识地把非非往怀里护了护,再有些不悦地把田伯光的手推开,林平之地轻声道:“不管她长什么样子,她总是非非。”
“这话不假。可你之前也说了,没准她以后会变回去的。”田伯光嘿嘿笑了两声,“那她长什么样,可就要紧了。咱们这么多年,总是结下了过命的交情,万一她长了一副无盐之貌,虽然咱们是不会嫌弃她的,但每日一块儿走在道上,也别扭不是?”
“光光,你再说,我就要生气了。”林平之眼神犀利了起来,白皙的脸上冷若冰霜。
“这就要翻脸?你也知道我是什么人,嘴虽然贱,心可忠着呢!”见玩笑一不小心开大了,田伯光赶忙安抚这位少爷习气不改的年轻神医,“我怎么会在意非非长什么样?开玩笑的,开玩笑。”
林平之哼了一声,扭过脸懒得理他:“以后不准开这种玩笑。”
“行!知道那是你的宝贝疙瘩,碰不得、说不得。”田伯光朝他挤眉弄眼了一会子,又自得其乐地喝起酒来,留林平之一人瞅着怀里的小猫发呆。
酒足饭饱之后,他们提马回到了开封府平一指家中。进门之前,田伯光伸手格住林平之,先贴在门板上听了一听,向他吐舌头道:“老头老太太又打架呢,要不,咱出去逛一逛?”
林平之闻言脸色也苦了几分,想了一会儿,有些丧气地摇头:“总归是要去的,也不知道他们吵到什么时候去呢,总不能一直等着罢?进去之后躲开就好,不关咱们的事。”
田伯光深深呼吸几下,伸手推门进去。不出意料,平一指夫妇正在例行地上演对掐好戏。
“你这臭婆娘,我受够你了!”平一指老脸憋得通红,颤抖地指向一个高瘦伶仃的黄脸女人,后者正将手高高扬起,并且用威胁地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告诉你,你若是有本事,便真的打我一巴掌,看我怎么收拾你!”平一指的嘴唇似乎有些哆嗦,但他还是很有勇气和毅力地将这句话说完了。
“今天居然这么有种!我敢打赌,他这一年积攒下来的胆子,在这一句话里就用完了。”田伯光面带笑意地低声道。
林平之的嘴角也因为笑意略微抿了起来:“我同意。”
直到这时,他还不忘拿手轻轻捂住小猫耳朵,好不让这一对老家伙之间的夫妻战争吵到她。
“啪!”
清脆的一下声响过后,平一指捂着迅速鼓起的红肿脸颊,跌坐到了地上。
“我现在打了,你要怎么收拾我呢,老货?”平夫人冷笑着问。
田伯光与林平之对望一眼,都是想笑而努力憋住的神情。
“我就……”平一指犹豫片刻,终于外强中干地吼道,“我就饶了你罢!看在你这么听话,让你打你就打的份上,我就放过你了。”
“噗——”田伯光与林平之同时喷了。
果然,这老家伙还是没种啊!
平一指的惧内,可谓是江湖人尽皆知,仅此于他“杀人名医”的名号。可他究竟怕老婆到什么地步,恐怕只有天天跟在他身边的林平之与田伯光,还有曲非烟才真正体会得到。
田伯光总是哀叹夫纲不振,说要是成亲后都是这样,那他宁可打一辈子的光棍。
不过曲非烟却说,每对夫妻都有自己不同的相处之道,只要他们自己愿意,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林平之看着平夫人满屋子地追打着狼狈地抱头鼠窜的师父,觉得自己还是相信非非的说法。
非非向来很有分寸,就算是打人,也一定会把锋利的爪子先收起来,保证不会把他弄疼。既然她不会真的伤他,那让她招呼两下出出气,也没什么不可以,只要她高兴就行了。
一堆碗碟被摔在了林平之脚下不远的地方,瓷片四溅。田伯光吓了一跳,却发现正在发呆的林平之并没有躲闪,却像是被这清脆的响声从梦中惊醒一般,清秀的脸上迅速漫上一片隐隐的红晕来。
“出什么神呢你!别划着了!”田伯光伸手拽了他一把。
林平之觉得脸烧如火,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安眠之中的曲非烟。
为什么刚才明明是在想师父与师母的夫妻相处,却想到了非非身上去了?
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每日必演折子戏《平一指大战老婆三百回合》鸣锣收兵,林平之与田伯光一起清扫着满地狼藉。
看平一指在一旁郁闷地给自己上药,田伯光笑着道:“老货,还不多拿点钱来给我们,不然明天你就没碗吃饭喝酒了。”
平一指摸出钱袋丢给他,呸了一声:“为什么之前不多买点来备着?”
“之前存下的碗碟都用完了,师父。”林平之接过话。平一指瞟了他几眼,这孩子虽然不像田伯光那样把“幸灾乐祸”四个字写在脸上,但也异常愉快就是了。
老天保佑,这两个小子以后都讨个比自家母老虎还凶的老婆才好呢!平一指往脸上狠狠涂了一大块药膏,疼得直吸凉气。
这么一番大扫除下来,曲非烟自然是醒转了。她睁着惺松睡眼,揉了揉脸,又向林平之伸出两只小前腿,林平之会意,将她抱了起来:“饿不饿?我给你拿些吃的来。”
曲非烟本想摇头,见他皱着眉一脸忧色地望着自己,就改口道:“你要是笑一笑,我就吃。”
被她逗得没法儿,林平之勉强笑了一笑。她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有些黯然。最近她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一天到晚与她在一起的,又是大夫,怎么会不知道?
“别再摆副哭丧的脸儿了,难瞧的很。让那些为了你得相思病的姑娘们看见,你怎么说?”她伸掌扯了扯他脸。
既然她提到这个,为了转移话题,林平之将田伯光说过的顽笑话讲了一遍,末了,笑着说:“我已经帮你出过气了,不要理他。”
曲非烟懒懒地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如果我果真长得难看极了,你可还认我?”
“当然认了。”
“那我就没有顾虑地变成一个丑八怪啦,你要是敢露出半点嫌弃的神色,我就宰了你。”曲非烟摆出一副要宰了他的模样,只是她仍旧没有把爪子亮出来。由两只小肉掌做出这个作势要掐的姿势,便几乎感觉不到威胁的意味。
“我只要你平安。”林平之没来由地鼻子蓦地一酸,低下头亲了小猫脑门一下。
“都是大人啦,还这样。”曲非烟取笑道,“我不是好好的么。”
说笑着吃完东西,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大团的乌云裹着水汽低低地压了过来,闷得令人有点透不过气来。
“看来是要下雨,小林小田,快去把老子晾的药草收回来!”平一指恢复了些许元气,叉着腰站在门口大喝道,把林平之和田伯光使唤得团团转。果然不用多久,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直到入夜,雨仍是淅淅沥沥地下着。
这天夜里,田伯光一直睡不好。雨点啪嗒啪嗒地敲击着窗子,那响动让人心生烦躁。因为雨一直没有停的缘故,总感觉四处都是潮乎乎的。
那种潮,就像坐在心仪的少女身边的时候,手心里全是汗水,惶恐里带着些不安。
突然他听见有人敲门。
低低咕哝了一声,他翻身下床。莫不是林平之这小子也睡不着,所以来找他聊天闲磕牙?
他打开门,林平之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乌黑的头发沾了水贴在他雪白的脸边,显得黑得更加触目惊心。雨水从他的身上慢慢流下,在地板上泅成一个圆。
“你作死啊?”田伯光愣了一下,就伸手要拉他进屋。
“非非。”
田伯光没听清楚,问了一句:“什么?”
“非非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