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虚席探内宅(1 / 1)
猫咪是最好的跟踪者。
它们轻便、灵巧,行动时不发出任何声音。
它们懒散、优雅,眼睛明亮,耳力聪敏。
当你被一只猫缀在身后的时候,即使是个武林高手,大约也是发现不了的。
即使这个人,是“大嵩阳手”费彬。
他一面分神听着远处酒宴的声响,一面运起轻功蹑手蹑脚往王家内院摸去,却没有注意身旁树间露出的一双晶亮的眼睛。
王元霸的女儿一家回来探亲,排场不小,洛阳有头有脸的人多是知道的。第二日,就有源源不断的名帖流水般递上门来,王元霸与女儿、女婿商量,挑了那交情极深的,往来面子必须要做足的,以及将来生意上有帮携可能的,摆了一个宴会。这一次人多事杂,王府里甚为热闹,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费彬此回受命与王家来往,是为刺探情况。
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被王家发现,所谓“金刀无敌”的这么点武艺,他还不放在眼里。只是福威镖局的辟邪剑法,他还完全不知虚实,所以需要打点起十分精神。
左冷禅交代过,林家来洛阳,不见得会将辟邪剑谱随身带上,但林家的独子正是开蒙的年纪,说不定为了教他家传绝技,会有些蛛丝马迹,片断残章。那日在门口扫了一眼,那小孩岁数虽小,但精神健旺,气色颇佳,的确有可能已经练起功夫来了。
“平儿,你练你的功夫去罢,别来闹娘。”林母笑着将粘到她身上撒娇的林平之撕巴下来,“娘特特的从酒席上先退出来,是要歇中觉呢。”
林平之眨巴眨巴大眼睛:“娘,就陪我玩一会儿,好久没和我玩捉迷藏了!”
被儿子厮缠了半晌,林母无法,只得答应和他玩一局。
“娘,数到三百我就进来,千万要躲好,莫要出来哦。”林平之欢欢喜喜地跳到外间候着去了。
王家人口众多,林母小时候也是个淘气的,玩起这种游戏来自然是行家。她在房里四处打量了一番,隐在了深蓝布幔后面,逆着光看,她宝蓝的裙摆看起来与布幔融为一体,便是不小心露出一角来也没有什么。她才数到了一百八,却听见了窗子被轻轻推开的细微声响,紧接着是一个几不可闻的成年男子的脚步声,她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什么?”
曲非烟跳上林平之肩膀捂住他嘴:“小声些!”
他用口型急道:“我要去叫娘出来,她还在房里呢!”
“你现在贸然闯进去,反而才会让你娘被发现。费彬既然是偷偷摸进院子来的,肯定不会声张,我先替你去看看,呆会儿看我手势行事。”
林平之还要说话,被她一把将嘴捂了:“你娘若是这点镇静都没有,便不是镖局老板娘了!”她又瞪了好几眼,护母心切的小家伙这才安静下来。
曲非烟轻灵地爬至院内树梢,借着枝条的韧力一荡跃上屋顶,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屋脊另一边了。林平之仰起脸心急火燎地等着,才眨眼工夫,便发现一个雪白的小脑袋探了出来,朝他点了点头。
林平之一喜,准备叫“娘”,见曲非烟严肃地盯着他摇了摇头,不由得一凛,回过神来扯开嗓子喊道:“非非,你又顽皮,快下来。”
曲非烟宝石似的眼里有了笑意,一溜烟又跑走了。这次回来用的时间便短的多了,她敏捷地几个腾挪窜到林平之肩膀上蹲好,拍拍他:“好啦。”
确认那不速之客已经逃离之后,林母从帷幔后面闪出身来,心事重重地坐到桌旁。见林平之扑将进来,她也顾不上说其他的,搂过他道:“平儿,你即刻到前面去把你爹叫回来,就说我有事和他商量。”
林平之见母亲无事安好,乖巧地应了一声,便重又往外面跑去。
“你娘发现了费彬,费彬在房里翻了会儿东西,想来是没有发现你娘。你娘必是要告诉你爹,两人一起想个究竟。”曲非烟思索着说道,“这倒也是好事,你爹娘有警惕之心了,今后必然是会更谨慎些……”
见林平之皱着眉头只走路却不搭腔,她推推他脸:“你怎么了?”
林平之小脸面沉如水,乌黑的两道眉毛拧到一块儿去了,哼了一声方才答道:“我对那个费彬不高兴得很,他果然坏死了。”
曲非烟奇道:“他如今也没怎么样罢,就做了回偷儿而已,你怎么不高兴成这样?”
“他害了你,还不够么?若是他是之后一段时间慢慢变坏的,也就罢了。看他这回的举动,可见并不是到后来才走歪路,而是早早地就坏透了。我想骂他,可是想不出来怎么骂才解气。”
“这还不简单。”曲非烟拿耳朵尖儿轻轻蹭了一蹭他的耳垂儿,忍笑说道,“擒贼先擒王,骂人先骂娘。你就骂她有娘生没娘教,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肚子坏水,卑鄙无耻的混帐东西!”
林平之表情舒展开来,摸着自己后脑勺:“听非非这么一骂,好像已经解气多了。”
林震南从宴席上赶回,起初还有些不信,但妻子十分确定她看到的人就是费彬。夫妻俩关起门来商量了半天,最终还是想到了辟邪剑谱上去。倒不是他们有多精明独到,这个答案是他们排除了其他可能之后,最后才不情不愿地得到的。
费彬当时将房内的书籍字纸翻了个遍,对首饰金银不屑一顾。他是嵩山派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的确不可能这么没有眼界,只为了点钱财而去做蟊贼。福威镖局在洛阳并未设立分局,也不存在有生意上的机秘字据,可以被偷走作为把柄——嵩山派这几十年来扩张势力,在江湖上声名颇盛,福威镖局虽然生意做得还不错,毕竟只是在南方有些势力罢了,纵使拿到了他们的把柄,又能要胁他们做什么呢?
那他们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堂堂的嵩山派惦记?
只有武功秘笈。
这是林震南夫妇面面相觑之后,所想到的合理答案。
“他们是名门正派,何以会如此行事?”林母有些迟疑地问,“说不准,只是费彬他自己鬼迷了心窍,和嵩山派并无关系?”
林震南沉吟片刻,摇头道:“费彬是左冷禅的嫡系师弟,在派中可谓是掌门的左膀右臂,他的所作所为必有深意,不大可能是他自个儿妄为。”
他扣手在房内踱了几步:“只是那秘笈中的武功,祖上再三叮嘱是万万练不得的……希望咱们是猜错了,若真是为了秘笈,这事儿可就麻烦了。”
林母有些不以为意:“这倒不见得罢,嵩山派自恃身份,难不成会来明抢?再说了,你的剑与我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若是以往,我也是如你这般想。可你竟忘了,上次送平儿回家的那田伯光,也不过是一个江洋大盗,年岁又颇小,却数招之内便能制服史镖头么?我虽然比老史强些,但自问也不能那么快便击败他。”
“你的意思是……咱们与江湖上那些大派比,这武功更是天差地别的了?”林母回想起当时的情境,面上也有了些犹豫,咬了唇不语。福威镖局这些年来,多是靠人脉做生意,行走往来也是多用了钱物打点,在功夫上却是有些与世隔绝的意味。
“也许咱们猜测错了,或者不是为了秘笈,或者是费彬自己做的,与嵩山派无关……”林震南带了些茫然地安慰着自己,也安慰着妻子,“咱们接下来小心些,慢慢儿打探着,看他们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吧。”
夫妻俩对望一眼,一同叹了口气。
有了这么一桩心病在,林震南夫妻接下来几天在洛阳也没了四处交游、开拓人脉的兴致。林平之悄悄儿地问曲非烟:“你说我爹娘这是准备怎么着呢?他们就成天在家呆着,最近也没有动静呀。”
曲非烟微微一笑:“这是好事,说不定他们意识过来了。知道有危险,总比毫无知觉要强些。”
“那费彬呢,就这么不管他?”
眼珠转了一转,曲非烟道:“我去找虎子商量商量去。”
才迈出一步,她的尾巴就被林平之轻轻地捏住了,她不大爽地侧过头瞪了他一眼。
“我也去。”林平之小声说。
曲非烟有点好笑地抽回自己尾巴:“你去做什么,又听不懂。”
“……不管,总之我要去。”
于是,小少爷在一旁百无聊赖地蹲着撕叶子,听着两只猫高低起伏、抑扬顿挫地喵来喵去。
虎子斜睨了那个莫名其妙的人类幼仔一眼:“让他好好伺候你便是了,我看他对你还挺忠心。不过不用老带他跑来跑去的,多碍事。”
“先不说他了吧。”曲非烟咳了一声,“费彬这几天怎么样?”
“给嵩山那边派来的探子报告来着,说没有什么收获,需要再小心观察林家与王家。”虎子漫不经心地答道,“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看他不顺眼了,他在和师兄弟谈起王家的时候,那口气讨厌得很。”
虎子甩甩头,表情严肃:“我承认王家武功远远不如名声传的那么好,但再怎么说他们也是我罩着的,鄙视他们就是鄙视我!老子要教训教训这个小胡子。”
曲非烟噗哧一乐,也顾不上林平之使劲盯着她,侧身撞了撞虎子:“怎么个教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