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结局或番外：很久很久之后（1 / 1）
“夏小贝！你给我出来！”
我从臂弯中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窗外的天空褪去了一半蓝色，呈现一种淡淡的橘红。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很久很久以前学过的一篇叫做《火烧云》的课文。这种美景本应好好观赏，最好再从中悟出个什么人生哲言，但是教室门口那人却不依。
“出来！听见没有！”
已经恼羞成怒了。
教室里除了我之外就只剩值日生了，和班主任面谈后回到教室，困意突然涌上来，就这么趴在课桌上睡着了。我伸个懒腰，都怪昨晚小钰和顾爸爸杀棋，杀不过就拉我充当军师，两个人对付一个，连着下了十来盘还是输。想起顾爸爸那一脸的得意啊，我就牙龈痒！
本来么！顾爸爸的飞行棋还是我教的呢！
我搔搔头，不紧不慢地晃到门口。郭犇这小子又窜高了，满身的肌肉，活像个健美教练。可惜现在大多数女生都不喜欢这个调调。
“你还不回家？”我斜靠在门框上，松了松领带。
“喂！你小子，拒绝人家女生的表白也就罢了，干嘛说你有心上人？”他瞪着一双牛眼。
“我本来就有心上人嘛！”
郭犇恨恨地跺脚，“你干嘛说你的心上人叫顾衍棠！”
我简直莫名其妙，“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顾衍棠是我女朋友！”
“……郭犇……”我惆怅地看着他。
“干嘛？”他气冲冲回瞪我。
“你真的好不要脸。”
书包斜挎在肩上，从教室走到校门口的过程中又被女生们指指点点。当初的不自在如今也麻木了，那时候羡慕郭犇啊，单细胞啊，傻啊，视女生为浮云啊，好在她们尚且矜持，没有过多骚扰我的生活。看就看吧，就当自己是件商品好了！
我想起小学的时候，郭犇苦恋一个叫孙筱的姑娘，天天抱着英语课本在校门口制造邂逅。结果那女生初中去了加拿大，郭犇失意了很久，憔悴不少，吓得许聪聪天天护送他回家，成把地给他买棒棒糖。
许聪聪，这个名字让我忍不住抿着嘴角想笑。
“夏小贝，你贼笑什么？勾引学妹还是要吓死我？”郭犇用他结实的手臂一圈圈抡书包。
我目光一闪，顺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拖出校门。那里站着一个扭捏的外校女孩，我已经连续看见她好几天了。从那不断整理头发的手指和焦急又有些期待的目光中，我有预感那件事即将发生。
“那个……同学……”
果然，在我即将要和她擦肩而过时被叫住了。
我努力绽放出微笑，回头看着她。她脸一红，又低下头去，脚尖不安地戳来戳去。
“那个……那个……我……”
又来了！我心里叫苦不迭，告个白而已，会要你的命吗闺女？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我正要和男朋友去约会嗳！”我把郭犇的脖子勾得更紧，顺便看了看手表，“快要赶不上电影开场了。”
“诶？”女生的眼睛瞪得比郭犇还大，这应该是她设想的一百种状况之外的第一百零一种吧！
我听见郭犇在吸凉气，赶紧偷偷狠踩他一脚，手抵上他发达的胸肌，冲他猛放秋波，“你不是说那部爱情片很好看，好像在讲我们的故事一样，要我一定和你去看的吗？”
“啊？”郭犇被我踩得疼，眉头皱成一疙瘩，我用眼神威胁他，咬牙切齿小声哼哼出“顾衍棠”三个字，他果然乖乖就范。
“对对，一定要看，一定要看！”
女生的眼睛里已经开始有水汽聚集了，我虽然感到歉意但是也无可奈何。麻烦你断了这个念想吧！我抱着这种想法拍拍她的肩膀，“有事的话下次再说吧！女孩子放学早一点回家比较好。”
看着她转身跑开的背影，我仰天长叹，今晚回去又该被顾爸爸提到车库去面壁了……
我转过身，身后两步开外站着一个高挑的女生，那一边挑起的眉毛像是在讽刺我刚才的所作所为。
“你别站在人家背后不出声好不好？我差点被你吓死！”我抚抚胸口，心脏的确跳得有点快，不过倒不是因为被吓一跳，而是因为意外的高兴。
“你会被吓死？在那之前你一定会被无数女生的冤魂缠住，然后拖到地狱去下油锅，根本没有吓死的机会。”她冷冷地说，长发束成一把，在夕阳映衬下泛出柔和的巧克力色。从前她就和巧克力一样甜来着，现在……我撇撇嘴，简直是阿香婆辣酱！
“许聪聪，你来我们学校干什么？”郭犇揉着被我勒疼的后脖颈问。
许聪聪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扔给我，我接住一看，印着鲜艳画面的铁盒上写着“CHOCOLATE”的字样。从包装就能看出是高档品。
“你啊，别总买甜食给她啊！对牙齿不好，像你小时候那样疼得要拔牙，对女孩子太残忍了吧！”
说是这么说，我还是小心翼翼把盒子收好。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边走边问。
“昨天，坐飞机有点累，回来就休息了，没通知你们。”她小麦色的皮肤很有光泽，侧面看上去挺小巧，鼻尖翘翘的，就是不像小时候那么爱笑了。尤其是对我。
“你好像晒黑了不少！”
郭犇这个大嘴巴！我的手从许聪聪背后绕过去扯了一下他的耳朵，怎么这么不懂少女的心思呢？
但是许聪聪却一点儿也不介意，反而好像很开心，“是啊，我们专门去学了美式橄榄球呢！那边学生的校园生活很丰富，既然去了当然要好好体验一下，就算是为了比赛也不能成天窝在房子里，美国佬对中国学生总有种书呆子的印象。”
许聪聪被选拔去参加国际高中生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排名中等偏上，没有获奖，但她无所谓。嗯，这一点倒是和小时候一样，淡泊名利。
“有大学邀请我去那边读书，可以免去学费，奖学金的数额也很高。”
“你的意思呢？”我有点忐忑。
许聪聪歪歪头，马尾扫过我的手臂，痒痒的。
“我还没决定，其实我不怎么想念数学系，可是国外大学的学习气氛好像更适合我。”
“喔……”我暧昧不明地点头应着，心里却在打算盘。
“你们的家长见面会定在什么时候？”这一句话她是冲郭犇问的。
“下周末。”郭犇突然对我说：“下周我爸妈出差，所以大概是小叔叔过来。”
我感谢地对他一瞥，兄弟就是兄弟，关键时刻还是挺我。
“这可是关系你的人生大事诶，让你小叔来合适吗？”许聪聪这丫头，对郭犇的关心明显比对我的多！
“无所谓啊，反正我的志愿已经决定了，这种见面会就是走个形式而已。”
郭犇决定要考体育，他的梦想是当个教练。其实在我们三个人当中，目标最明确的就是他了，从初中开始就已经定好了人生的方向，并且一直坚持着。这个梦想很适合他，我们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实现梦想的可能性。只是以郭犇的英语水平，完全不能适应国际化趋势，他这个教练最多就是在国内混吧。
走到要分手的地方，我问许聪聪要不要到家里来玩，她摇摇头拒绝了。我能够感觉到她在刻意拉开和我的距离，但是不清楚原因。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我到底哪一点让她讨厌。真是！小时候明明很稀罕我的，看我受伤还会哇哇地哭，现在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了。
郭犇这个厚脸皮却一直跟我到家，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哥哥~~~~”我一进门就被抱住了大腿，蘑菇头在校裤上蹭来蹭去。
“棠棠，郭哥哥给你买棒棒糖喽！”郭犇蹲下身用廉价棒棒糖诱惑我妹妹。
我从书包里取出许聪聪给的巧克力，这个小丫头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平常也没见这么腻歪我，一闻到有巧克力就知道叫哥哥了。
顾衍棠绝对不是个喜贵厌廉的主儿，证据就是从我这儿获得了巧克力之后立刻就喜笑颜开地跑到郭犇那儿去了。
“棠棠想要棒棒糖吗？”郭犇拉着顾衍棠的小手，把棒棒糖举得老高。
顾衍棠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转，手贴着脸颊做害羞状，“想要！棠棠想要棒棒糖，还想要做郭哥哥的新娘！”
一句话把郭犇说得心花怒放，我暗自为他赧然，被个七岁的孩子哄得服服帖帖，可见这厮的智商是多么粗糙！
“回来啦？”顾爸爸拿着报纸从书房走出来，休闲裤配上银灰色开襟毛衫，往我面前一站笔挺笔挺的，压根看不出是四十岁的人了。我暗自咋舌，都说我个子高，终究是没长过顾爸爸。
“顾叔叔好！”郭犇热情地跟顾爸爸打招呼，顾爸爸一见他就笑了，“又跑来勾搭棠棠，贼心不死！”
“那是！棠棠人见人爱，我得把基础打扎实了，要不以后追得人太多，我连位置都排不上。对吧棠棠？”
棠棠倒是谁也不得罪，扳着手指故作苦恼状，“可是棠棠喜欢郭哥哥，也喜欢哥哥，也喜欢爸爸，很伤脑筋啊！”
那副我见犹怜的小模样彻底击败了郭犇，这厮流着口水就将我那米团子般的小妹妹抱了个满怀，一脸的感动纯情。
我望望屋内，问顾爸爸，“我妈呢？”
“还没回来，公司最近要接一笔大单，她和小钰这两天都挺忙。你们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做。”
“棠棠要吃糖醋排骨！”顾衍棠大喊。
“摄取糖分过多不仅仅会引起龋齿，而且还会影响记忆，发胖。你想变胖妞么？”顾爸爸蹲下身捏棠棠粉白的脸颊，“你跟爸爸保证过什么？”
顾衍棠抽抽鼻子，“每天最多吃两块巧克力……”
别看她小小年纪八面玲珑，其实心里面就只服顾爸爸一个人。
饭快要做好的时候，夏小满回来了。
当年她和顾爸爸结婚前，顾爸爸曾经说，我是他们的儿子，有我一个孩子就足够了。我知道他是体贴夏小满，一来觉得生养孩子是个辛苦活，二来给夏小满吃颗定心丸——绝对不会为此而减少对我的爱。夏小满当时很感动，鼻涕眼泪稀里哗啦的，其实心里早就下定决心要和顾爸爸再生一个孩子了。她偷偷就此事征求我的意见，我自然是举双手赞成。于是没两年，夏小满就怀孕了。
我还记得顾爸爸知道夏小满怀孕的时候，沉思了很长时间。他心里一定是想要这个孩子的，可是他牢牢记得曾经对夏小满说过的话。最后他嗓音有些沙哑地对夏小满说：“去打掉吧！”
那是夏小满唯一一次对顾爸爸动手。她打了顾爸爸一耳光，然后立刻心疼地抱住他，又哭又喊：“顾历你混账！这是你的孩子啊！这是你和我的孩子啊！我知道你不是不想要他，你教我要坦诚自己的感情，你逼着我说‘我爱你’，现在你怎么敢让我打掉他？”
我站在门边，看见顾爸爸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紧紧搂着夏小满，紧得手背上都浮出了青筋。他说：“小贝就是我们的孩子，当初不是说好了吗？”
夏小满摇头，“顾历，你爱我吗？”
“我爱你。”
“你爱小贝吗？”
“我也爱小贝。”
“我和小贝也爱你。”她从顾爸爸的肩膀上抬起头，“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我从未见过顾爸爸动摇得那么厉害，他在我的心目中就像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就算天塌了，他仍旧会矗立不倒。如果因为一句过时的承诺而失去一个家人，实在太不值得，我想，我也应该坦率地表示我爱顾爸爸。
于是我走过去，拉住顾爸爸的衣角对他说：“爸爸，我想做哥哥。”
就这样，顾衍棠出生了。她完全不知道在她出生这件大事上她的哥哥我立了多么大的功劳，有点儿小脾气就冲我撒。不过坦白说，我真的很喜欢她。她出生之后我还给她喂过奶呢！哦……这个……咳咳……当然，是用奶瓶喂的。
夏小满怀孕六个月的时候，顾爸爸就不让她去工作了。唐秒阿姨虽然说可以帮夏小满保留职位，但是夏小满本人觉得，毕竟离开报社太久，仗着人情回去不太好，所以就开始帮着小钰一起打理公司。小钰倒很高兴，亲生儿子不愿意做买卖，儿媳妇却渐渐变得能干起来。
夏小满脱掉西装，三摇两晃走进厨房，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贴到顾爸爸背上，舒服地眯起眼睛。
“你倒是会掐时间，”顾爸爸笑着回头看她，“单子签了？”
“签了，我脑细胞这回彻底死光了！小钰说明后两天放我的假，这是我近段时间来最高的一笔工资。”她环着顾爸爸的腰哼哼，好像恨不能变成树袋熊，“顾历，我腿疼，腰疼，脖子也疼……”
顾爸爸勉强转过身，“晚上给你揉揉。”
“我现在已经没力气了，吃饭的力气都没了。”
顾爸爸低下头，满脸是笑，“那就现在给你加加油……”
我脸都红了，真是，家里还有客人呢！赶紧把郭犇和顾衍棠轰进我的卧室，免得被他们看见在厨房拥吻的那对人影。
饭桌上，棠棠坐在顾爸爸和郭犇中间，怡然自得地享受两个男人的“服侍”。
“郭犇已经决定了报考方向呀，真厉害！”夏小满已经换了家居服，虽然每天跟着小钰东奔西跑，但是她看起来好像是胖了一点。当然，这话可绝对不能说，结婚之后，夏小满对自己的身材变得非常在意。
“这不算厉害，夏小贝都已经要保送了呢！阿姨你是不知道，这小子有多受欢迎，我听说他被女生们评为‘最完美男人’嘞！”
“是吗？”夏小满嘿嘿笑，“那也没见他带个女朋友回来！”
我一噎，顾爸爸适时解围：“小贝才十八岁，时间很充足嘛！”
夏小满撇嘴，“就怕他挑来选去最后变成花花大少。”然后转向我，“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许聪聪吗？怎么，热恋劲头过了，现在对人家姑娘是提都不提了！”
“阿姨你不知道，是许聪聪不愿意搭理他！”
郭犇这个大嘴巴长舌夫！我狠狠剜他一眼，诅咒他被棠棠甩！
还好夏小满没有继续追究这个问题，换了个话题问：“小贝，你决定念哪个院系了吗？”
“唔……嗯！”我咽下满口的饭，“历史系啊，早就决定好了！”
“你还是没变啊，小时候就喊着以后要上D大的历史系。”夏小满给顾爸爸添饭，“这样你们父子俩天天学校见了家里见，不烦啊？”
“不烦！我恨不能做梦都梦着爸呢！”我冲顾爸爸飞眼，他却回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郭犇一直磨蹭到天黑才走，我送他到车站回来，被顾爸爸叫进书房。
从前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间书房了，感觉好像浓缩了整个世界一样。搬进这栋房子之后，顾爸爸把我卧室旁的一间屋子收拾出来，独立给我做书房。这么些年来，我的零用钱打工钱大部分都用在买书上了，但是仍比不上顾爸爸的藏书。
我羡慕地看着书柜里排列整齐的书脊，顾爸爸坐在台灯昏黄的灯光中，和蔼地注视我。
“小贝，你还是打定主意要念历史系吗？”他的声音低低的，我喜欢听顾爸爸说话，能让我感觉到踏实和安心。
“对啊，爸你怎么还问这个啊？是不是觉得自己的儿子成了学生，有点儿别扭？”
“这倒是无所谓，我只是觉得你这个决定下得不够慎重。
“还不慎重啊？”我拉过一只坐垫盘腿坐下，冲顾爸爸摊开两只手，“我都考虑了十年了耶！”
“就是因为你想了十年，我才觉得你的判断出了问题。”顾爸爸拧起眉毛，眼镜的阴影下，那双漆黑明亮的眸子闪着睿智的光芒。每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总会不由自主地集中精神，倾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爸不是否定你的梦想，在以前，你距离这个目标还遥远的时候，爸一定会鼓励你而且无条件支持你。可是小贝，人总会伴随成长发生很多变化，有些变化是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所以有时候人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变化。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你的梦想更多源于一种冲动，欠缺理性的思考。十年了，你还在坚持，从某一方面来说，这让爸很欣慰。”顾爸爸抬了一下眼镜，“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在面临同样的选择时迷惘过。那时候是小钰强迫我，引导我去选择我内心最渴望的。小贝，爸知道你喜欢历史，可是这种喜欢究竟是源于你自己的内心，还是你身处的环境？你的喜欢能够进一步上升为热爱吗？你愿意为它奉献一辈子吗？爸希望你认真衡量。”
我咬咬嘴唇，十年了，顾爸爸对我的了解只有增加，未曾减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顾爸爸，因为我的心里也在打鼓。
“小贝，不要害怕承认改变。人们总是在强调承诺，不在乎承诺是不是变成了一种禁锢。”顾爸爸苦笑一下，“还记得你妈妈怀棠棠那时候的事吗？我就是因为太过在意承诺，挨了你妈妈一耳光。重要的是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得到自己渴望得到的。”
“可是，可是我都想了十年了……不念历史，还能念什么？”
顾爸爸环视着房间，“小贝，你喜欢这间书房吗？”
“喜欢啊！”呆在这间书房里，就好像在顾爸爸身边一样，有种特别令人难以割舍的味道。
“爸也喜欢你的书房，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
“因为从你的书房，爸能够了解到真正的你。我的儿子喜欢什么，想要了解什么，爸全都知道。”
我睁大眼睛，爸就是爸，不管感觉还是想法都和我一样！
“我跟文学院的院长说过了，他说你有时间的话，可以找他去聊聊。”顾爸爸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文史哲不分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也不算背叛了当初的理想，对吧？”
我扑上去抱住顾爸爸，“爸你太强了！你真的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自己嘛！”我狠狠亲了一下他，顾爸爸哭笑不得地拍我的背。
“谁让你是我儿子呢！”
离开书房前，我忽然想起郭犇说过的话。
“对了，下周末就是家长见面会了，本来是夏小满要去的，不过……”看着顾爸爸投来的目光，我鼓一口气说：“不过郭犇的小叔叔要来。”
顾爸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还是不打算认他？”
我抓抓头，“怎么说呢……我对他实在是没什么感情啊！虽然说血脉相承，但是他从来没感觉到侄子的好朋友就是自己儿子，对于这一点，我有点恼火。毕竟十八年来，他都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就算没有他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便。而且，而且……”我渐渐没了底气，声音越说越小。
“而且觉得父子相认，反而麻烦，对吧？”顾爸爸平静地补充。
“我知道这种想法不好啦，可是他对我来说真的跟陌生人没两样啊！”我烦躁地挠头，“母爱也好父爱也好，我都有了，幸福都幸福不过来呢！夏小满肯定也很满足现在这样，突然说我找到我亲生父亲了，以她的智商哪儿能应付得过来啊！”
发现郭犇的小叔叔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是一个偶然。郭犇说他的小叔叔常年在外，很少回家，跟家人也不怎么亲近。当时我对那人是有几分好奇的，向郭犇问过几次他的事。初中二年级的时候，夏小满卖了我们以前住的房子，把留在房子里的废旧物品全部分类处理。就在整理东西时，我偶尔发现一张夏小满漏了处理的照片，我问她，她却也没隐瞒，说照片上的男人就是我的亲生父亲。
我当时那个震惊啊，魂儿都飞了！思前想去，就找顾爸爸商量。顾爸爸听我颠三倒四地说完全部，倒了一杯茶，然后问我：“你打算怎么办？想要认他吗？”
我想了想，随即摇头。只有这一点我是清楚的，顾爸爸就是我的爸爸，他没有给我生命，但是给了我生活。与其说我的震惊是因为找到了生父的喜悦，不如说是害怕失去顾爸爸的担忧。
“这件事你自己决定，认或者不认，我都没有意见。”顾爸爸的笑容非常随和，“你不必有太多顾虑，就算你们父子相认，也不会改变我们的关系。”
我考虑了两天，最后告诉顾爸爸，我，夏小满，棠棠还有顾爸爸才是一家人。他没有多说，只是烧掉了那最后的一张照片。
从此之后，这件事就埋在我和顾爸爸心中，没有对棠棠和夏小满提过一句。郭犇或许多少能从我的态度中感觉到一些不平常，但是他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想一想，很不可思议，我和郭犇实际上还有血缘关系存在呢！
“小贝，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这件事迟早还是要解决的。”顾爸爸沉吟着。
我已经搓乱了一头的头发，“我知道……”
顾爸爸走到我面前，手搭上我的双肩，“不要焦躁，真正的男人面对困难总会越挫越勇。”
我啼笑皆非，“爸，你还当我是七岁小孩啊？”
“不管你是七岁还是十七岁，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总不会变。”顾爸爸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这个家需要真正的男人，爸希望你能把这件事考虑周全。至于什么时候说，采用什么方式说，我们可以慢慢商量，好吗？”
十年了，这个家以顾爸爸为中心的凝聚模式一如从前。正因如此，我才会信任顾爸爸，棠棠才会贴服顾爸爸，夏小满才会深爱顾爸爸。
“最后一件事，”顾爸爸诡异地笑了，我不禁背后发毛，“真正的男人要懂得征服他所爱的女人，而征服，建立在了解和理解的基础之上。”他拍拍我的肩膀，将还未及反应过来的我推出书房。
我傻愣愣站在书房门口，征服？我征服许聪聪？她若是知道男人之间谈论她用的是“征服”这个词，大概会怒不可遏把我踢成不孕不育吧……
“夏小贝！老师让你把志愿调查表收齐交到办公室去！”
“哦。”我没精打采地应道。
昨晚做梦梦到了许聪聪，我们隔着一条马路看着彼此，一辆又一辆的汽车呼啸而过。我努力向她微笑，但她始终是冷冰冰的表情。我想要穿过马路，可是车辆太多。然后她就转身走了，马尾辫在后背有节奏地晃动。我感觉到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动，拿出来一看，是她发给我的短信：我去美国了，再见。我站在原地，忽然就长出了一头的白发。
因为这个梦，我一整天都精神不振。
“真是羡慕你啊，得到了保送资格，不用备战高考。哪像我们，还天天累得跟孙子一样！”
我程式化地笑笑，接过调查表。自从保送通知下来之后，我总是能听到类似的话。开始时因为不能并肩作战而觉得有些对不起大家，好似自己是个临阵逃脱的背叛者，现在这种感觉也烟消云散了。
谁说我没烦恼来着？
因为睡眠不足连走路都像拖着铁链，走廊上学生们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听上去分外遥远。
“喂，你没问题吧？”
晃荡的视野中闯进一张写着担忧的大脸。我推开郭犇的脑袋，打了个哈欠，“没事，没睡好而已。”
“看你好像中了子弹一样，快要交代临终遗言了。你要是不行就说啊，我陪你去校医室，等会儿还要跟学弟们赛球呢，别给我们高三生丢脸。”
毕业在即，学校安排了各种友谊赛，在调节高三生紧张备考的同时，让我们留下对学校最后的回忆。郭犇作为运动细胞发达的高三代表，几乎参与了所有的比赛，而我因为时间充足，更是成为了每赛必到的特种选手，连踢毽子比赛都被赶鸭子上架了。
我活动活动手脚，“打场篮球而已，有什么不行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明显能感觉到关节僵硬，一弯腰脊椎都嘎嘎响。
“别瞎逞能！打不好没关系，万一你被球砸晕过去可就出大丑了。”
郭犇真是个乌鸦嘴！
看着那颗篮球向我飞来时我这样想着，在剧烈的冲击之后，我就丧失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看见的是校医室白色的屏风，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萦绕在鼻端。额角被砸中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有人在用凉凉的毛巾轻轻擦拭。
“你怎么来了？”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丢脸透了。
许聪聪逆光站在床边，手里拿着湿毛巾，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郭犇哭天抹泪给我打电话，说你不行了，要我来见你一面。”她的声音和表情一样平静，我无法想象她就是刚才温柔地给我清理伤口的那个人。
“那混蛋！”我郁闷地握紧了拳头，同时有点儿小感激，郭犇虽然神经粗，但是直觉准得惊人。他一定是感觉到我最近的萎靡不振源自于面前的这个女人，才会头一个给她打电话。
“我说……”我扯住她的衣袖，她被我拉得弯下腰，鼻尖与鼻尖的距离近了，我唯恐被她听见微微变急促的呼吸。
“去美国的事，决定了？”
她漆黑的眼睛静得像一面湖，有些雾气缭绕，让我看不真切。
“还没。”
“但是，”我舔舔干燥的嘴唇，“还是想去的，对吧？”
她蹙着眉头想了一下，点点头，“一多半吧。”
扯着她衣袖的手出汗了，过快的心跳让额角的疼痛更加剧烈，“如果，我挽留你呢？我说不想让你去呢？”
她不说话了，目光别开去，睫毛颤动。
墙上钟表的走动声音格外清晰，等待漫长。
“夏小贝，习惯是习惯，感情是感情。”她缓缓说着，又转回脸来看着我，“都十多年了，你还分得清吗？”
我一愣，她很静，静得让我感到巨大的压力。黑眼珠眨也不眨凝视着我，我知道我应该给予回答，可是脑子很混沌，混沌到无法判断什么回答最有利。不，不对吧，有利无利什么的，我应该回答的是我的真实想法啊！
“人都是会改变的，最可怕的是有些人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改变。这和欺骗没两样，而且更过分——不但骗了别人，还骗了自己。”
我想起顾爸爸说过的话，我变了吗？变成了一个害怕承认改变的胆小鬼？
“我没变啊！”冲口而出，出口就成了懊悔。
“你拒绝别人告白的时候，说你的心上人是棠棠。”她慢慢掰开我的手指，直起身，“不是我。”声音寂寥。
“那是因为……”我急着想要解释，却被她打断。
“校医说你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大概就是休息不足，今晚早点儿睡吧。”她拎起书包，快速消失在校医室门外。
手臂颓然落下，聪聪啊，你还真是匆匆。为什么不明白呢？我不愿意对别人说起你的原因。
这是我第一次早退，连累郭犇也早退送我回家。虽然心里五味陈杂，但身体的疲惫让我很早就陷入了睡眠。
当极度的口渴将我从黑暗中唤醒时，桌上的夜光表显示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走过客厅，虚掩的门缝中透出一缕灯光。我不由停住脚步，推门而入。
夏小满正在给顾爸爸熨衬衫。雪白的衬衫，从领子开始，袖子，后背，一丝不苟地，细致而温柔，是个真正的女人和妻子。
“妈。”我开口，在这种气氛之下自然而然就放低了声调。
“还不睡？棠棠已经睡了吧？”
“嗯。”我刚去看过，那丫头，后脑勺一沾枕头就扯呼噜了，梦里头不知道做了哪个世界的混世魔王，翻来覆去，烙饼似的。
“妈，我想问你个问题。”
夏小满头也不抬，“什么？”
“什么是爱情？”
“嗯？”她终于抬起眼，有丝疑惑，拿着熨斗的手停在半空，“什么是爱情？”她像是要确定一般重复。
“对啊，爱情和人生，每个人都在谈每个人都有不同答案的两大命题。”我冲她晃手指，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只是随口一问。夏小满不擅长应对严肃的哲学问题。
“你和顾爸爸不是很相爱吗？那你觉得，什么是爱情？”
“喔，”夏小满将熨斗立起放好，她曾经在接电话的时候熨坏了我的一条红领巾，后来总是加倍小心。“爱情……”她望着天花板，难得一副深思的模样，“爱情嘛……这个爱情……”
我开始后悔，不该一时冲动跟她探讨这种深层次的有思想有内涵的问题。
“爱情是不自私。”意料之外的答案突然灌入耳朵。
“哈？”
夏小满很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你唐秒阿姨说的。你还记得我在和你爸爸结婚前一度很犹豫，那时候你唐阿姨因公出差，被海风吹得皮肤过敏，各种治疗各种药，折腾了很长时间。她那个人你也知道，有时候是非常缺乏耐心的，工作又忙，令她一度处在暴躁的边缘。”她回忆起当年的事，满是笑容，唐阿姨躁动的脸出动地浮现出来，令我也忍俊不禁。
“她跟我说，医生开的一种外敷的药，需要每四个小时抹一次。白天还好，有孙叔叔的提醒，她还勉强能遵守，但是晚上就没办法了，总不能大半夜还惦记着起来抹药吧？所以你唐阿姨索性就不管了。后来有一天，她因为睡得不深，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在她脸上摸来摸去。那是你孙叔叔，为了给唐阿姨上药，他偷偷定了闹铃，严格遵照医生的嘱咐。当时你唐阿姨装着仍在睡熟，但是心里却想，这就是爱情了，人或多或少总是自私的，如果一个人肯为另一个人牺牲他的睡眠，牺牲他的美梦，牺牲他这样那样的好处和利益，就是爱情。”
这也太商业了吧？不过，的确是唐阿姨的风格。
“那你呢？”我不满足，我想知道夏小满是怎么想的。
她轻轻拿起熨好的衬衫，挂在衣架上端详一阵，满意地点点头，“我啊，喜欢给你爸爸熨衬衫；喜欢给你爸爸做饭，他虽然说着不好吃但是一定会吃得干干净净；喜欢在他备课的时候给他泡茶，然后在睡前逼着他喝牛奶；喜欢早上比他先醒来，看一会儿他的睡脸，挑选他当天要系的领带；也喜欢给他生一个孩子，就好像他的生命得到了延续一样。我觉得，能喜欢这种琐碎的小事，孜孜不倦地每天重复，就是爱情了吧！”
好像很简单，可是好像也很难。这样的生活，吃饭穿衣睡觉，每一天的喜欢，积累重复，难道不会累吗？都说痛苦多了就成了麻木，那么一件喜欢的事，做上百遍千遍，喜欢的心情还会像最初一样欲罢不能吗？
“你现在也许还体会不到，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厌烦过这样的生活。怎么说呢……虽然和你爸爸认识了十几年，天天都看见，但是我一直都觉得好像是初次见面的情景一样，他对我一笑，我就会不好意思。”
我心中一跳，每一次见面都仿若初见，渴望那个人的笑靥，渴望积累起时光，多么相似的心情。
似乎是豁然开朗了，难得夏小满还能为我拨开一次阴云。
什么习惯啊改变啊，还不就是担心么！担心过了保质期，一切都不如从前。许聪聪，你这个聪明人真是聪明，害得我彻底迷茫了一回；你也真是笨，如果这么相信时间对感情的磨蚀，又怎么会在看着我的时候，依然寂寞？
你其实是在向我抱怨吧？是在向我求助吧？
我拿棠棠做挡箭牌的理由，你一定懂的。
“如果你觉得满意，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怎么会突然对这件事感兴趣？”
我神神秘秘地一笑，“保密！”
走出客厅，又折回来从门缝里探进头，“最后告诉你，以你的年纪，已经不适合什么初遇的纯情了。”
在夏小满恼羞成怒要扔熨斗前，我赶紧溜回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面临毕业的忧伤气氛刺激，我今天已经被四个女生叫到体育馆告白了，还收到了两封情书。即便觉得雪上加霜的行为很不好，但还是一遍一遍重复着“对不起”。
从体育馆出来，阳光明媚得让我一时无法适应。打许聪聪的手机，仍旧是无法接通。
这丫头，想先逃不成？
我霍霍磨牙，头顶上响起飞机飞行的轰声。
有什么在胸中弥漫开来，好像噩梦成真的恐惧一瞬窜过身体。当意识重新鲜活时，我已经开始狂奔。
我没有变啊，对你的感情没有变过，记得你缺了牙齿的笑容，也记得你擦在我肩膀的鼻涕和眼泪。
我也变了啊，变得越来越在乎你，因为知道曾有被我拒绝的女生烧掉了你的校服课本，所以害怕你被伤害和打扰。
但是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因为我而产生的遭遇，一如我从来不会告诉你你去美国参加比赛的那段时间，我天天都在关注那里的天气和新闻。
大家说，爱情会让女人变笨。我也变笨了，我们因为太过小心而变笨了。
十几年来，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想要叫你一声“傻瓜”。
身体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吸引力，虽然已是夕阳西下，但热气在从每一个毛孔向外蒸腾。
我看见许聪聪背着书包走出校门的身影，短裙下光裸的小腿走得很慢很慢，书包上挂着的怪脸娃娃是我送给她的，好像也被她的心情祸及，摇摆的姿态很忧伤。
“喂！”我隔着马路冲她大喊，压空了胸腔的所有空气。
她转过头，惊愕地停住了脚步。
车流在我们之间疾速奔腾，我听见心脏咚咚跳动。
“我不会说不让你去美国！”我拼尽全力喊着，“但是，我会跟着你去！你别想跟那些体毛发达的洋鬼子谈恋爱！”
她捂住了嘴。
“我喜欢你！许聪聪！我~喜~欢~你！”长时间的奔跑已经让我上气不接下气，我实在没有力气再这样喊了，但是，有一件无论如何想要知道，无论如何想要确认的事。
“你~喜~欢~我~吗？”
她耸动的肩膀告诉我她在哭泣。汽车呼啸的声音和鸣笛声持续不断，可我分明听见她在小声回答：“嗯，我也喜欢你。”
“我说，你喜欢给我熨衣服吗？”
“哈？”
“喜不喜欢给我做饭、泡茶、挑领带？”
“……夏小贝啊……”
“还是说，你喜欢给我生孩子？”
“……”
很久很久以后，我还会这样问你，因为我最喜欢你恼羞成怒地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