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双向走单骑（1 / 1）
夏小满让出租车停在街口，付钱后下车静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车子拐上大路远去才拉紧衣领一头扎进小巷子里。
像个有经验的地下工作者。
更令她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是，此时她的心情竟然无比平静，是一种茫然的平静，因为实在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和体会。当一切都混沌的时候，她无可选择更无从表达，于是呈现出这种仿佛是看破一切笃定决心般的平静。也许说是出于无知的超脱也不过分。
路过一个很小的小卖部，她偶然看见窗前挂着一串棒棒糖，牛奶口味，于是买了两只揣在口袋里。
小巷子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两边的砖瓦房歪歪扭扭地排列着，像两队缺衣少食佝偻的乞丐。这个城市看似繁华的外表下也有这样的疮疤，平时被人们忽略而过的地方，还隐藏了如此景象，这是夏小满头一次注意到的。
每走两步她就要确定自己的位置和方向，再仔细回忆一下之前师孟然跟她说过的，可是这种行为实际上并没有多大的用处，因为极目望去，四周都是一样的景色。夏小满有点儿犹豫，她的方向感向来不佳，跑记者这些年也没能历练出来。几次反复之后，她一咬牙干脆也不再看了，就凭着感觉走。
她从前是个认命的女人，后来她给自己换个说法，叫“相信缘分”。
头顶上明明闪耀着一轮太阳，在这片土黄色的安静中，却连阳光都变得晦涩起来。有一丝阴冷。她不由自主将衣领攥得更紧了，低下头加快脚步，说不清是在躲避什么似的。
哐啷一声，夏小满不小心踢翻了路边一只破花盆，闷响声在两侧矮矮的墙壁间碰撞，很快消失了。夏小满瞪大眼睛望着那只在路面上滚动两下后又懒洋洋停下来的破花盆，感觉有一股寒流从脚下逆流而上，眼皮不住颤抖。这是一种不详的预感。
她按住自己的眼睛，深深吸了两口气，将装满了食品的袋子换到另一只手上，重新迈开脚步。
破花盆视若不见地继续躺在阴影里。
在这条偏僻的大道上，不管什么时候都不用担心堵车。这是顾历选择从这里绕道的根本原因之一。
生意人对于时间的规划和利用往往会超过哲学家，因为他们有着更为根本和直接的利益。顾历在计算好的时间上给自己留了充足的余地，他不讨厌心血来潮的感性冲动，但是更多时候他更加信赖有条不紊。
“前面的路口向左走。”他对开车的孙二说。
孙二看一眼路牌，“又绕远路？”
“保险起见。”顾历摘下眼镜，轻轻地揉着鼻梁。这条复杂的路是他之前和老师一起决定的，魏阿凤对于程汕这些人的了解远远高于顾历，因为从某一方面来说，魏阿凤和程汕有着类似的思维。
他们要适当显示出笨拙，这才符合他们的身份。
唐秒看着后视镜，从那里可以看见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不近不远地跟在他们后面，不知在哪里溅到的泥水盖住了车牌号后三位，整个车子像是刚从沼泽里爬出来的一样。
唐秒刚看见它的时候，一时间无从判断这样的“伪装”到底是为了更不起眼还是更显眼。
“你的这位学弟没问题吧？”她对面包车的司机尚有疑问，不断从后视镜里确认那个戴着鸭舌帽和墨镜，明显看起来很激动的人影不会出什么意外状况。
顾历抱着双臂哼一声，“从对待这类事件的亢奋程度来说，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至少他是与此事无关的人员中最不用人操心的，兴奋比恐惧来得好多了。我们也可以稍微地，对他那些不成材的道具抱有适当幻想。”
唐秒咋舌，“你身边还真都是些‘人才’！”
“过奖过奖。你巧妙地在夸奖我的同时夸奖了你自己。”
唐秒奸诈一笑，“除了夏小满。”
“哦，你没有告诉她我们今天行动吧？”
“放心，”唐秒冲后座上的人摆摆手，对他的问题很是不以为然，“我没有那么大嘴巴，知道你不想让她担心。光是想着那丫头坐立不安的模样就够让我心烦了。”话一说完唐秒颇为惆怅地摩挲着额角，顾历和夏小满，真是天造地设，顾历要唐秒把他们今日行动的事对夏小满保密，夏小满要求唐秒不要告诉顾历她要去看师孟然。唐秒快要成了风箱里的老鼠。
“她去看师孟然了？”
顾历忽然发问，吓了唐秒一跳，本能回道：“你怎么知道？”
“原本不算知道，猜猜而已，现在知道了。”顾历倒是很镇定，丝毫看不出他对夏小满的行为有什么想法。
唐秒转头打量着这个高深莫测的男人，渴望挖掘出点儿他隐藏的情绪，“你就不吃醋啊？她可是单独去的哦，在黑暗狭小的屋子里，孤男寡女，万一看见师孟然的惨象让夏小满母性萌发，天雷地火……”
“孙先生，”顾历一本正经地开口，“你想知道唐秒有过多少男朋友吗？”
车身在平滑的路面上打了个微不可察的弯儿，孙二动摇了。唐秒恨恨抛过一个“算你狠”的眼神，低声教育孙二认真开车，不要让闲杂人等钻了空子。
这仿佛是一个有说有笑有八卦的美好假期。
夏小满站在一个低矮的平房前，努力辨认已经熏黑的招牌上那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迹。
金招旅馆，没错，就是这里了。她有几分不安地再次打量周围的环境，恐怕只能用“恶劣”这个词来形容了。门口不远处就是垃圾堆，苍蝇发出的嗡嗡声让站在几步之外的她也能听得清楚。脚下是泥泞的水坑，旅馆的窗子蒙满了灰尘，看不到里面是什么样的景象。
这种地方平时总会让夏小满望而却步的，总觉得是那种充满了阴谋和残忍有去无回的恐怖场所。但现在站在这里的她却顾不上去想这些，心底深处的不安在逐渐放大，但不是因为自己。她感到嘴唇有些干裂，抿了抿，索性将袋子抱在怀里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光线很暗，那些肮脏的窗子阻挡了阳光，留下稀薄的空气和昏暗。夏小满站在门口，待眼睛适应了，才发现就在自己左手边放着一张桌子，后面是一张堆着被子的床，一个女人窝坐在床上边嗑瓜子边看电视。
电视背对夏小满，但传出的清晰的喘息声和暧昧的□□声让夏小满立即意识到那里正在播放什么画面，不由得更加紧张了。
女人倒好似很习惯，盯着电视屏幕的双眼只有倦怠和无聊，那里正在发生的一切没能激发起她的兴趣。
“请问……”夏小满犹豫开口。
女人吐出瓜子壳，眼睛看也不看她，“要单人间还是标准间？”
“不是，我不住宿，我想问一下，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叫师孟然的人？”
一听不是来住店的，女人马上丧失了说话的耐心，皱着眉头看向夏小满，然后勉强用手指了指里面，极不情愿地说：“16号。”
夏小满慌忙道了谢，匆匆走进漆黑一片的过道。
路到此处已经是尽头了，眼下就是荒凉一片的乱石滩，顾历让孙二停了车，自己下车换坐后面的小面包。
孙二重新启动车子，方向盘打了大半圈，竟是要返程。唐秒心下顿时不安起来，趴在玻璃窗上死命望着在乱石头堆上行得颠簸磕绊的小面包，目光中满是担忧。
放在身边的手被握住，唐秒回头，孙二温柔又有些无奈地笑笑，“我们去也没用的。”
唐秒点头，“我知道，只是担心罢了。”
她想了想，拿出手机打开GPS查看一番，忽然喜上眉梢指着地图上一点对孙二说：“我们去这里吧！”
孙二用余光一瞧，是东南方向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处加油站，再往前走就上了高速公路，想来那里车来车往的不会太引人注目。他知道就算罔顾唐秒的提议她也不会说什么，唐秒是顾大局的人，但是这一场交易下来，要他们不闻不问隔得十万八千里，老实说，孙二也不愿。
给她安全，势必要让她焦躁一场。孙二权衡，最终转向了东南方。
顾历坐在小面包上，几次被颠得撞上车窗，眼镜滑下鼻梁，不得已，摘了去。
司机很欠揍地笑，“一辈子也见不了几次你狼狈，快转过来让我好好欣赏！”
顾历面无表情扫他一眼，“老师问你来着，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司机咳嗽一声，压低了帽檐老老实实开车。
纵使驾驶技术高明，在这乱石滩上，也架不住小面包有快要散架的趋势。
就在墨镜司机觉得自己都快要被颠得吐出来时，顾历终于说了声“到了”示意他停车。
前方百米开外，一棵枯死的粗大树木已从中腰折断，在这荒茫的乱石滩上显示出一种孤零的傲气，还带着几分沧桑。
顾历沉默地注视着枯树，不多时，从树后转出一个人影，与他遥遥对望。
顾历脸上拉开客套的笑容，迎向那人影，也不在意自己的热情是不是看上去显得虚伪。
“王老板，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