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恶则有其意(1 / 1)
与教室内逐渐平和下来的气氛不同,外面操场上此时已站满了摩肩接踵的村民,焦急张望的,放声恸哭的,乱作一团。
夏小满和张美丽赶来时,人群已是厚厚的一层,两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挤不过这堵人墙。
张美丽一把抓住一个男人问:“咋样了?里面咋样了?”
男人连连摇头,“不知道哇,人全在教室里呢,啥都看不见。”
拼着气赶来的夏小满已经双腿发软站立不住了,半蹲半跪在地上,茫然地望着眼前晃来晃去的人腿,耳中充斥着各种杂乱的声音。她很想大喊顾历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使不出力气来,仿佛浑身的能量只能供胸口中的那颗心脏呯呯急速跳动,一丝多余的力气都没有。
恍惚中听到有人在问:“能冲进去不?”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将充满希望的目光投向说话的方向。
“不行啊,就一条路,一扇门,根本不敢过这个操场。我们站在这儿,被看得一清二楚,谁敢拿孩子们的性命冒险啊!”
她听到此,便又感到有些绝望了。她能做什么呢?她能为顾历,为他所热爱的学生做什么呢?夏小满想不出来。
“都给我听着!”一声几近要把喉咙撕裂的叫喊从教室那边传来,村民迅速安静下来,上百双眼睛都盯着一个方向。
“你们最好都不要给我轻举妄动!老子的枪法是练过的,说打死一个就绝不会打个半死!凡是有孩子在这教室的人,每家十万块钱,全部要现金!拿钱来的,我就放人!”
人群炸了锅,毒狡村虽然是个富庶的村子,但也不是说拿十万就能拿出十万来的,毕竟不是小数目。何况所谓“富庶”也不过是取个平均,村里不乏贫困生活的人,十万,那简直就是要命都未必凑得出来的数字啊!
怎么办?已经有人疯狂地跑出学校筹钱去了,时限是到明天早上,没钱来赎人的,杀!
张美丽在人群里举目四望,忽然发现了目标,一把拉起瘫软成一团的夏小满,“快!村长在那边!”
夏小满被她扯着,跌跌撞撞钻进人群里,一路扯到老村长跟前。
“村长,咋整?咱派出所的人呢?”
老村长手指间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就咱派出所那几个人,连点儿武装力量都没有,来了能干啥!”
“那去D市啊,去那儿报警,让夏记者带着去!”
话音刚落,却听见:“还有,警告你们,你们这个村有哪些人,我心知肚明!别想着报警或者找帮手,一旦让我看见陌生人,老子绝不手软!”
老村长愁苦着脸,“听见啦?万一激怒他,孩子的安全谁保证?”
夏小满一听见“陌生人”,立刻把脸埋在张美丽背后,生怕被看见。
“哎呀这可咋整啊!”张美丽连连拍腿,“东家特意给请来的老师,咋就在咱村里遇上这种倒霉事儿了啊!”她捶胸顿足,自家没孩子被关在里头,她自然最担心的就是顾历。
“没事儿,张阿姨,没事儿。”夏小满苍白着一张脸,“顾教授不会有事的,他人好福厚,一定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她喃喃说着,与其说在安慰张美丽,倒不如说在说服她自己。夏小满恨自己的无能,她所能做的,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相信顾历一定会平安归来。
她很想抱着他大哭一场。
同一时间,被关在教室里的顾历却完全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也想到了夏小满,想到她或许此时此刻就站在外面的重重人群之中。顾历甚至能够想象出那丫头的表情,举止还有心情。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但并不刚硬,遇上这样的大事恐怕也会失措。
本决定要在她茫然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却没想过自己竟成为了让她担心的原因。
风水,果真是轮流转的。
怎么办?他侧过头,尽量用余光打量那个处在高紧张高集中状态中的劫匪。要拖住他吗?过不了多久就天黑了,也许到那时候能够想办法脱困。他有些担忧地扫了一眼围在身边的学生,他们受了惊吓,又冷又饿,已经很累了。这么多人想要逃出去可能性几乎为零,唯一的办法,只有制服歹徒。
正在寻思中,忽然一阵铃声响起,声响不大,却让不少孩子浑身一震——他们始终处在提心吊胆的边缘线上。
是那男子的手机。
顾历停下讲课,安静地竖着耳朵听。
歹徒接到这个电话很激动,说话时带着一种本能的敬畏,“大哥,大哥!我做到了,你能看见吗?我不怕他!有了钱,我们就能走得远远的!”他竟然哽咽起来,“我受不了了,大哥啊……两年了!两年了!弟兄们委屈啊!”
一个成年男人,一个敢于持枪劫持人质的男人,此时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呜呜哭出来。
他背靠在有窗户的墙壁那侧,泣不成声,原本戴着的墨镜不知何时已经被扔在了一边,他埋首于膝头,那哭泣声让人毛骨悚然,又忍不住令人怜悯。
“我想盼盼……大哥……我想盼盼啊……我想跟她过年,我买了新衣服给她……我受不了了!”他情绪太过激动,说话断断续续,手扯着胸前的衣服似是恨不能将那颗痛苦的心挖出来。
“弟兄们是无辜的大哥!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铁了心要跟着他,你也不愿意对不对?有了钱,只要有了钱,我们躲得远远的,我宁愿永远不回来,只要能和盼盼在一起啊……”帽子也被打掉了,一头略长的头发被他撕扯着,揉得凌乱不堪。
“老师……”孩子们胆怯地叫着,顾历将他们揽在怀里柔声安慰,“别怕别怕,那个叔叔不是坏人,他只是太伤心太难过了,才会丧失理智。”
一只小手拽住他背后的衣服,顾历知道,他是他们唯一的支柱和慰藉。只是,孩子们要救,眼前这个男人……似乎也是需要救的。
冬日的黑夜总是来得别样快,手腕上规律机械转动的银针告诉顾历,他们已经被困五个小时了。
如今顾历再庆幸自己学的是历史不过,上千年的故事,不怕没得讲。只是讲得太多,自己却也有些口干舌燥,有些孩子累到了极致,已然克制不住抱着双腿开始打瞌睡了。时不时有光束从外面照进来,晃在教室黑沉沉的墙壁上。那是手电筒的光,外面的村民还没有散去。
晚上八点半左右,第一个筹到钱的家长回来了。是一对夫妻,有村里最大的养蝎厂房。母亲的头发散乱着,在暗色的夜里和手电筒微弱光芒的照射下显得目光涣散。她紧紧搂住一个行李袋,好像护着一条性命。
她的男人扶着她,从避让开的人群中间走到最前面,大声喊孩子的名字。
“是我妈,是我妈!”一个男孩激动地站起来,随即被歹徒扬起的枪口对上。
“坐下!”他恶狠狠地喝道。那通电话结束后,男子失魂落魄了一会儿,不久又恢复正常,甚至比开始的时候更加镇定了,大概是下定了决心。
“把钱从窗户里扔进来!”他冲外面喊,同时打开了玻璃窗,枪仍旧指着男孩。“不许再靠近!不然我开枪了!”
一团黑色的影子从窗户里飞进来,男子用脚踢踢那袋子,退到门边打开锁,回头冲男孩说:“你可以走了。”
还围坐在一起的学生用羡慕的眼光目送飞奔离开的同学。
窗外响起了哭声,还有“爸!妈!”“我的孩子啊!”的呼喊声。但是顾历的心里仍旧沉甸甸的,那不过是众多学生中幸运的一个罢了,家境富裕,有疼爱他的父母亲。但是这么多孩子,有几个能有用十万块钱换命的家庭条件呢?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顾历看着那个倚靠在窗前的人影,不知为什么,他始终觉得那男子是不会真的对着人扣动扳机的。
他的身上有一种微妙的,说不清的违和感。即使在做这种大奸大恶的事,他似乎仍保持一种莫名的正义感。
顾历心中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两年……死心塌地……心知肚明……弟兄们……如果真的和他所想是一样的,那么整件事就说得通了。他低下头暧昧不明地笑笑,真不知道自己是好运还是倒霉,明明是远离的,却比任何人都更靠近。
不过这样看来,此事却是非解决不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