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原本是误会(1 / 1)
坦白说,夏小满对顾历的第一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坦白说,绝大多数的女性对顾历的第一印象都会很不错,无论是少女还是妇女。
夏小满按照约定时间到达顾历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整理书柜。长袖衬衫的袖子挽在胳膊肘上方,左手腕上带了一块设计简单的银色手表。夏小满站在门口,看着顾历的眼镜框侧面反射着有点刺眼的太阳光线,心里一时之间有些感慨。
她竟是以一个外人的身份来到这个地方的。
顾历正埋首在浩淼的史海中,没听到夏小满轻轻敲门的声音。夏小满考虑再三,还是觉得这个时候打扰他不太恰当,决定就站在门口等等。
她刚向后退了一步,就被一个慌慌张张冲进来的学生一把推到了一边,脚一崴,崴断了高跟鞋的鞋跟。那学生跑得满头大汗,顾不上三七二十一奔到顾历身边气喘吁吁地说:“老、老师,姚敏在体能测试的时候晕倒了,好像是心脏病犯、犯了……”
顾历带的这一批学生是大一的新生,都很fresh,遇到事情就容易慌张,处处倚赖这个班导。顾历从前每到晚上十点钟就准时关手机,现在则是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开着机,生怕这些没头苍蝇撞出什么麻烦来。一听班上的女生犯了心脏病,顾不上其它了,起身就往操场跑。
夏小满正在外头懊恼自己的鞋,没听见那学生说什么。只看见顾历大跨步往外走,一着急上去就拉住他道:“顾教授,我是《新晨周报》的记者,约好了今天的采访,我……”
顾历没等她把话说完,一把扯掉了她的手扭头就走了。
夏小满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她可能是把自己的采访对象给放跑了,愤愤脱下坏掉的那只鞋,干脆靠在墙上等顾历回来。
顾历这一去花了不少时间,把那晕倒的学生送到医院,直到医生说没有大碍了,又安排好学生轮番值班,他才回到办公室。看见门口蹲着个光脚的女生,还以为又是哪个学生出了问题,正伸手欲拉她起来,被夏小满躲开了。
“请问你是?”顾历客气地问。
夏小满还沉浸在对阵亡的高跟鞋的沉痛哀悼中,满面悲戚之色地回道:“我是《新晨周报》记者,顾教授。”
顾历这才想起来下午的确是约了一个采访的,歉意顿生,却见夏小满已经一瘸一拐自己进了办公室,苦笑一下,估摸着自己是把这个小姑娘给得罪了。
“你不是因为我冷落了你才生气的?”顾历愕然,眼前这个已为人母的女……女性似是另有生气的缘由。
“你的学生满头大汗来找你,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有急事,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个就生气吗?”
饶是顾历已经达到一百八的智商也搞不懂了,除此之外自己难道还做过什么让她气到扭头就走的事吗?
唐秒看着夏小满憋成猪肝色的脸和顾历蹙起的眉头,挺身而出充当那个和稀泥的角色:“小满,那你到底在气什么啊?”
夏小满一急眼话都说不利索了,指着顾历冲自己的上司告状:“他,他,他骂人!”
顾大教授彻底糊涂了,虽然总有人说他嘴巴太厉害,但是那天在采访的过程中他说话一直都是很谨慎的。加上对把夏小满遗忘在办公室门外长达两小时之久的事情心存愧疚,还不自觉带了些谦恭的味道。夏小满说他骂人,这可实在是莫须有的罪名!
“他骂你什么了?”唐秒一颗好奇心被夏小满激得呼之欲出,不断追问她那天顾历究竟说了什么得罪人的话。
夏小满在唐秒的连环攻击下,终于说道:“他说我才比颜芮,德若金莲!”
“夏小姐,我是这样说过,什么时候中华文化已经把对女性的赞美变成了骂词?”
“赞美?顾教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颜芮是***术模特,那那那那是拍裸|照的!你说我才比颜芮,不是说我,我……”夏小满说不下去了,好歹自己儿子还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看着自己呢!好吧,***术也是艺术,可她都是当妈的人了,顾历怎么能这样“轻薄”她?
智商一百八的顾大教授终于明白自己笨在哪儿了,就笨在把这个跳脚的小女人想得太聪明!
他无奈地摊摊手说:“夏小姐,此颜芮非彼严蕊。我说的严蕊是南宋时期的著名女词人,‘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这句词你总听过吧?就是这个严蕊写的。”
他本以为用一位女词人来夸一个记者应该算是恰当之举,没想过这个被夸的压根就没能领会精髓,甚至还把他的原意曲解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唐秒惆怅得直翻白眼,又一次把夏小贝搂在怀里□□他:“小贝啊,还是你来代替你妈给我工作吧?”完了又指摘夏小满:“除了那些三流八卦小报,你还能不能看点儿别的充实一下心灵?”
夏小满哼哼一声反击:“我的确不应该只看《新晨周报》这种三流八卦小报。”
顾历颀长的身体轻轻靠上沙发背,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笑着对夏小满说:“既然夏小姐已经知道我并非是在骂你,是不是可以公事公办,开始你的采访了?”
“谁说这事儿完了?就算我不知道严蕊是谁,但我可知道‘德若金莲’是谁!你说我像潘金莲,是不是?”
“是。”
好啊!夏小满抓住罪证了,“潘金莲那种千古那什么……道德败坏的女人,我哪里像她?你敢说你这不是在辱骂我?”
顾历伸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轻轻擦拭,黑曜石一样的眼镜不透过镜片直接看向夏小满,带着一丝揶揄的味道说:“都以为陈世美是抛弃妻子的负心汉,都知道崇祯是明代的亡国君主。可是事实上,陈世美是刚正不阿的清官,崇祯是勤俭恤民的明主。夏小姐怎么知道,潘金莲就一定是那种千古那什么的女人?”
夏小满噎住了,的确,历史上的误会实在太多,顾历是科班出身,不比她这种最多看看历史剧的门外汉。跟一个大学历史教授讨论历史,夏小满没有这个胆。
顾历看她不吭声,放柔了声音道:“历史上的确是有潘金莲这个人,她的夫婿也的确叫武大郎。但是真实的潘金莲其实是一个贤良淑媛,与你所知相去甚远。”
夏小满懊恼不已,恨不能把脑袋埋进地里去。当着自己上司和儿子的面出丑也就罢了,偏偏误会了人家的一番好意,在背地里狠骂了顾历整整两天。
“我本来历史就不好,谁让你夸人还用专业角度夸……”
顾历失笑道:“好吧,这的确是我的不对。我将吸取历史教训,下次夸你找些你听得懂的话来说。”
《新晨周报》的执行主编唐秒,自认有一双识人的慧眼,此时也不由反思这双慧眼在当初看上夏小满让她做记者的时候是不是得了什么临时性白内障。
好在接下来的采访很顺利,顾历讲的课被学生喜欢不是没有道理,他很会主导谈话的节奏,知道什么应该详细解释什么应该简略带过。而且他能够适应夏小满的采访风格,往往夏小满一个问题问出来,他已经能够预测出接下来的那个问题是什么了。
最让唐秒和夏小满欢欣的是,顾历是个讲话很真实的人,不像有些被采访的,一听说能上报,官话套话大话滔滔不绝,恨不能把马克思主义□□理论三个代表都背一遍似的。每次碰上这种人,夏小满为了能把文章写得有看头一点都得绞尽脑汁。
顾历不一样,只要是他说的话,绝对都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不加粉饰的。比如夏小满笼统地问了下他对现代大学教育的看法,顾历立刻就表示“大学者,非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的精神基本已经处于颈上悬绳的半死状态了。相比之下,民国时期的大学是高等教育的巅峰,再要攀登至如斯高度,谈何容易!
他说话的语速并不很快,但极为流利。顾历说,他决定到大学当老师前做了不少练习,就是为了在有限的课堂时间里既能教给学生更多的东西,又不至于让他们感到难以接受。
当然,在唐秒的暗示下夏小满也没忘了八卦地询问顾历一些私人问题,但都被顾历技巧性地避过了。几个回合之后夏小满就知道这个大学教授不大愿意谈论自己的事,于是也就乖觉地不再纠缠,把话题往高处升华。
这场采访开始时还只是夏小满与顾历一对一,到后来唐秒和夏小贝也参与了进来,干脆变成了一场悠闲的谈侃。
当晚,夏小贝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下这样一段话:“唐阿姨看顾叔叔的眼神好像许聪聪看棒棒糖。我妈好几次都笑得很夸张,我几乎能通过她大张的嘴看到她的心肝肺。虽然我没能插上几次话,但是我和顾叔叔多次用眼神进行了男人之间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