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过往（1 / 1）
“他？”我的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但仍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德昭？”
“那时候，我还刚登台不久，很多事也不懂，都是凭着自己的心念行事的。”梦雨没有直接回答我，眼神茫茫地望着天边的浮云翩翩，声音也变得有些飘渺起来，“那一次，遇到不顺意的客人，便假借身体不适推脱了。这般试了几次，便觉得男人都是很尊重你的，也很包容和温柔。”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想起了那时自己的天真，轻嘲地笑了笑，“那时候，根本就不明白，来到这里的男人，都是为了寻乐子，哪有几个是真心包容爱惜你的？”
“其实，别的地方也并不比这里强多少。”我笑着接过话来，“惟一区别的，是这里的男人都是直接地表达内心的yu望，而在别处，他们多了几分修饰，将内心的想法掩藏起来，编织一个五彩的光环将你的身心锁住，让你甘心情愿地将一切给他。”
“你说得对。”梦雨点点头，“只不过有些男人，确实是万分不情愿去面对他。”
“后来呢？”
“那时，我并不懂音律，更不用说演奏竖琴了。被人从房中拖出来，搡搡攘攘地推到台上，听着台下的起哄和叫嚷，看着那一双双赤红的眼，带着裸裸的****，还有肆意的笑声。”梦雨的声音清冷如浮冰，“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肯替我说一句话，甚至，还躲得远远地看我的笑话。”
“芸娘真的是不错的鸨娘，她的眼里有些微薄的无奈和担忧，在台下游转着，企图缓和下面的气氛。只不过，”梦雨笑了笑，却像是寒霜中凋零的梅，噙着淡淡的伤感和浓重的悲切，“那些男人，仍然叫嚣着让我唱支曲儿，若是好，便就此作罢，若是不好……”
她的声音渐渐隐没下来，我的心里却是更加得明白了。一个青涩的少女，却被一群男人肆意地调笑，甚至，会因为一曲的优劣，而失了贞洁。
虽然，贞洁二字，在青楼中是那么的可笑，但是，那个少女不怀春？即使没有了举案齐眉的恩爱，总也希望，能遇到一个良人，有一段倾心的爱恋。至少，那第一次，也该挑一个稍微顺眼些的，而不是这般，曲意地交给打心眼里厌恶的人。
“然后呢？”看着眼前如清梅般傲立的梦雨，我有些同情她，或许便是那一次，让她化作苍茫冰雪中迎风而立的孤傲冬梅；又有些庆幸，自己不曾有过那样惊惧的经历，似乎从一开始，自己便是幸运的，特别的待遇，让自己远离了那些****的****，和只为床第之欢而来的恩客。
“一间厢房里传出清越的琴音，如潺潺溪水，似阳春白雪，我从未听到过那样美的琴声。”梦雨微仰臻首，望着渐渐平静宁和的天空，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神情有些恍惚，有些看不真切。而唇畔那一抹笑意，却是那般的清晰，那般的欢愉，“他的琴，像是一眼清亮的泉，让这个充满着靡靡气息的厅堂，多了一些清新。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整个人都有了力气，整颗心都像是在温柔的风里面，看不见那些**的眼睛，也听不到那些调情的声音，能感受到的，只有他的琴。”
她静静地说着，一字一句，十分得细致而清楚：“不由自主地，我便跟着他的琴舞动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舞的，只是想要去追那一缕渺渺的琴音。琴音散了，我的舞也停了，满堂的叫好声将我从那种忘我的境界里带了出来。
那一曲，便让我一举成名，渐渐地，不再有那些粗鄙的男人，公然叫嚣着让我陪夜；我也慢慢地有了些自由的权利，至少，能挑选自己要接待的恩客，到底是哪位。”
听完她的叙述，我明白了她要帮助我的缘由，也深深地被她的感恩回报所震撼，不由叹道：“以你的才貌，有这样的待遇，也是必然的事。你真的不必这样对我。”
“那时他也这么说。”梦雨笑了笑，“不过，我却想还了那一曲之恩，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
“那是你和他之前的事，怎么还到我这儿来了？”
“你又何必这么说呢？”梦雨了然地笑了，“对于他来说，怕是你的事，比他自己的更重要吧。”
我一滞，深深地吸了口气，回笼的空气里有些丁香般的甜味，眉眼如蹁跹德蝴蝶，缓缓舒展出一个柔和的弧度，言语中有些欣然，也有着坚持：“我不想他做得太多。”
梦雨的笑容里多了几分赞赏和亲近之意：“我知道你会这样回答的。只是，心尘，你当真要拒绝我帮你吗？”
“呃……”我沉吟着，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确，此时的自己，若是有了她的帮助，很多事会方便许多。只是，我能完全地相信她吗？应该将她也拖进这样的漩涡吗？
我的迟疑并未让她有丝毫的不满，相反，却让她心中有些佩服，也有些感叹，如此心细聪慧的女子，也难怪他会一见倾心。
“如果你哪日等闲了，便去我那儿坐坐吧。反正，我那也清静，很少有客人过去，就算是想要好好说些体己话儿，也还是方便的。”
心中不禁暗赞梦雨的通透聪颖，我也顺着她的话接道：“好，若有机会，总是要过去讨一杯茶水的。”
在晚风中与梦雨道完别，看着那道梅花剪影渐渐消逝在小径的另一头，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道不尽的叹息。没想到，这个外表清冷孤傲的女子，竟然还保持着这样一份赤诚的情怀，更没想到，为了那一曲，她愿意助我一臂。以她的心智，定然也清楚，这样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将会给她自己带来怎样的麻烦。她却依然选择如此。这样的心，这样的人，我不得不说一声佩服。
经过了这样的相遇，我也早失了前去寻纤舞的兴致，抬头看了眼渐渐昏暗下来的天，便转身往柳心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