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七十一章 凭何驰骋战四方(1 / 1)
帐中原本沉肃的气氛,仿佛被罗鸿这一声“元帅”瞬间激了起来,一个个身披战甲笔直而立的战将竟是不再奉军令,呼啦一下全部拥上前去,每一个都恨不得去拉沈浣,可又不敢靠的太近,仿佛不信眼前所见,稍一动作就会将其惊散。
“将军!”
“元帅……”
“沈大哥!”
沈浣脸上未显喜怒,只重重向众人点了点头,径直往帐中主案而去。一群重甲将军校尉围在沈浣周围,不敢挡她去路,却又争相欲上前细看自家元帅。皇集一战,沈浣执了牙牌将令走出这帐子的时候,诸将鸦雀无声。如今沈浣归来,诸将同样千万般话皆是说不出口。一片静默之中,一群汉子却皆是红了双眼。
同样是惊,颍州诸将是惊喜,刘福通是惊异,盛文郁可却是惊恐了。本当死了月余之人,此时却是脸色铁青、银盔重甲一路行来,身上杀伐沉肃之气竟是迫得人生生喘不过气来。
沈浣却看也不看旁人,抬脚便迈上了盛文郁半晌也未迈上的主案木阶。罗鸿一个闪身,木阶之上原本寒光沥沥倒插于其上的芦叶点钢枪与两把九环霸王刀被他一抄手全部收走,随即躬身而退。待沈浣于主案之后坐定,帐内一片“哗啦啦”战甲响动之声,竟是二十余名将军校尉同时单膝着地而跪,齐齐垂头拱手,声音近乎震得主帐梁柱应声而颤:“参见元帅!”
三军之中,所谓元帅,只关人心,无关爵位。不同于怒气蓬勃的盛文郁,刘福通却是渐渐看出了门道。他瞥了盛文郁一眼,笑意冷寒。哪怕便是沈浣死了,这一群汉子,认得也是一个“沈”字,男儿的屈膝一跪,是一刀一枪浴血拼杀出来的爱戴崇敬。
沈浣此时抬手肃声道:“众兄弟不必多礼。来人,给俞二侠看座。”
不等沈浣话音落下。一旁诸将之首的罗鸿早已几步奔出帐子,亲去取了条长凳回来,恭恭敬敬的摆在客位首席,殷勤道:“俞二侠,请。”
“有劳罗将军。”,俞莲舟拱手谢过,一掸前襟坐了下来。他旁边便是被戴思秦“请”到客座之上的盛文郁,脚边则是方才碎裂的条凳木片一地狼藉,然则他坐在那里,也不多看旁人,神肃气定,竟让惊怒交集的盛文郁一时间却是不知来者深浅,噤声不语。
沈浣脸色犹如寒霜,看了看帐下跪着的徐力,双眼微眯,半晌开口,却不是问徐力,“关校尉,你放才说,此人徐力,祖籍山西,幼时随寡母迁至卫辉。前年卫辉黄河水患,他走投无路,投效我军。两立战功,晋为百夫长。可对?”
方才萧策命人压了徐力进来,关校尉便是心中大惊,如今冷汗涔涔,躬身道:“回元帅,正是。”
沈浣冷声道:“他被编入你部下时,你可否知道他识文断字?”
关校尉点头:“末将知晓。此人自称父亲生前乃是个私塾先生,略通文墨,升为伍长后,曾助末将与佟校尉处理中军备案文书。”
沈浣双眼微眯:“略通文墨?你可曾见过此人字迹?”
关校尉一皱眉,“见过一些。”
“好!来人,去取徐力所里的备案文书来。”
一名侍卫应声而去,沈浣话锋一转,“我且问你,去年十一月二十五,十二月十四,十二月三十,今年正月初四,这几日中,他可有出营?可有夜不归宿?”
关校尉一滞。去年十一月到得如今,兵事频起调动频繁,诸将疲于奔命,他身为校尉军务繁重,常例巡检有所疏忽,平时必然每日亲查的士卒出营归营记录便未有详问。
沈浣脸色一沉,看着关校尉。关校尉垂头道:“回元帅,末将不知。”
沈浣不再多言,沉声喝问:“徐力只是一个百夫长,是你手下哪一名千夫长的属部?”
关校尉微一踌躇,“李塞属部。”
“传李塞来。”诸将从未见过沈浣脸色如此青黑,皆是噤若寒蝉。
片刻功夫,便有人带了一名身形剽悍浓眉大眼的汉子来。李塞方才在外面已经听闻沈浣归营,惊喜交集夹杂不敢置信,和一群兄弟远远围着帐子不敢靠近诸将议事之处,忽然间却见两名侍卫出来,点名说元帅要见他。兴奋之间夹杂忐忑,然则所有心情踏入帐子的一瞬间便立时消散,只觉得帐中气氛异常紧绷静默。抬头望去,但见主案之后端坐一人,正是无数兄弟崇敬异常的主帅沈浣。只是李塞尚来不及惊喜,便听得沈浣声音冷如裂冰,“李塞,此人可是你手下百夫长?”
李塞一看被五花大绑的徐力,心中一突,沈浣目光之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是……是!”
“去年十一月底到今年正月初,你手下百夫长与士卒的出营与夜勤记录,你可清楚?徐力可有出营?”
李塞一怔,倒吸了口凉气,“有……”
“所为何事?”
“这……徐兄弟跟我说他家中老娘年岁高了,没人倚靠。这次出兵还不定能不能活着回来,想把这几月的军饷送回家中,将老娘托给他人照料。”
沈浣冷笑,“倒是孝顺。只是依军令,戒严期间,士卒出营,必由所属千夫长与校尉亲批,呈报中军与偏将备案。为何徐力出营数次,中军全无记录?”
李塞哑然,半晌道:“这一路报上去太花时间,而且……我见徐兄弟他日夜不安,便……便放了水。”
沈浣大怒,“嗙”的猛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李塞!你身为千夫长,是颍州起事时便在军中的老将了,本帅三令五申,军规条条件件须得尽数执行一丝不苟!你都听到狗耳朵里去了?!百万元虏在前,数十万兄弟在后,你这一次放水,可知便放掉了十几万兄弟性命?!”
“啊?!”李塞大惊,关校尉与其余诸将却均是心中一沉。
中军文书承上了徐力当初经手的备案文书,沈浣怒火正盛,一挥手将几张薄纸挥掷于地上,怒道:“本帅这次未有及时归营,便是要看看倒是谁心怀不轨,趁军中空虚之际暗度陈仓,果然萧帅手下当场于行营之南捉住此人正在与元虏细作传递消息!”
诸将惊疑不定,却见萧策身后的一名葛衫书生模样人物,上得前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递与关校尉。诸将一看,只见两份文书字迹一模一样。前一份是颍州军中普通的粮草备案文书记录,后一份却是字迹略显潦草,详述了安丰行营新近布防与各岗任事将官。
沈浣双眉一抬,眼中精光闪过,怒视向徐力:“徐力,你还有何话说?”
沈浣怒气蓬勃,诸将乃至刘福通和盛文郁,皆被沈浣怒意震慑,不敢出声,唯那徐力在沈浣威视之下竟是不惧,“元帅,这实是有人陷害于我,这笔迹谁都仿得,如何只凭这一纸便笺便定了我污名?”
“还敢狡辩?!”沈浣呵斥,“只凭这一纸便笺?本帅且问你,你对李塞说你是去探望托付老母,可缘何萧帅的探子回报,你那老母早在一年前便已去世?更兼,你以为,你那密信送去元虏营寨,便再无人拿的出来了么?”
“这……”徐力一滞,未尝说话,便见沈浣向俞莲舟一点头,“俞二侠,有劳。”
俞莲舟一直端坐客位,静观事情起伏,未有出声,见得沈浣向自己点头,便起了身,从怀中拿出一叠纸笺,约有五六张模样,递与关校尉等人。关校尉等人一阅之下,无不大惊失色,啪啦一下,纸笺掉在地上。
沈浣看着徐力:“徐力,你还有甚好说?这六张纸笺,乃是你先后数次与元虏通传我军消息机密,包括我与戴中军给狄将军所设柘城声东击西的攻敌之计,我军粮草、调度、带兵将领,无一不落入元军掌握之中。这字字与你军中备案文书字迹相同!俞二侠前日趁夜潜入元营取得书信,这铁证如山,如今你可还能说是我乱定你污名?”
徐力一滞,转头看向俞莲舟,半晌凄厉大笑,“罢了!当初进得你们颍州军,便听得淮安城头有人生擒脱脱一事,是我大意,听得入耳却只当士卒添油加醋夸张之语。你沈大元帅竟能拿到我已送入主公大营的密信,我格图力死在你手上,也算不枉!”言罢只见他牙关疾速一动。
“扣住他!”沈浣大喝出声。电光石火间,只见徐力身前数名战将被悉数震开,一条人影身法快如闪电,扣住徐力下颌,正是相隔了三四丈的俞莲舟抢将上来。然则事出突然,俞莲舟离得太远,徐力又在诸将之间,终是不及。只转瞬间,便有黑红血液由徐力双眼与鼻腔中溢了出来。
沈浣扼腕,暗骂自己怒气太过疏于防范,竟没套出多一句的军情。谁承想就在此时,七窍流血的徐力忽然转向右首文官之首的杜遵道,恶狠狠道:“杜遵道,你我同是为国效力,可你为在总兵和乌力罕将军面前争功,害死我老母,今日我格图力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言罢一口血沫喷向杜遵道,随即头一歪,断了气。
这一句狠厉诅咒仿如一石惊起千层浪,帐下诸将,毫州文官,连带萧策沈浣俞莲舟皆是一惊,同是侧头看向杜遵道。
杜遵道是颍州起事的元老之一,谁也不能预料他竟与元虏有所勾结。
一时之间,大帐之中鸦雀无声,浓厚的血腥味道弥漫四溢。杜遵道脸色憋得通红,怒指着徐力尸首,“你、你……你!”
刘福通一眯双眼,冷声道:“杜平章,你可要说什么?”
“我、我!他……他胡说!他、他这是……”杜遵道一口气喘不上来,竟是“呜”的一声背过气,倒栽昏阙过去。
几个侍卫奔上,带了绳子,看向沈浣,请示如何处置,只待沈浣点头便要捆人。
沈浣站在主案之后,双眉皱紧,看了言徐力尸首,又瞥了一眼刘福通,沉声道:“捆了,先押下去,重兵看守。”
刘福通出言道:“此人即被指为细作,沈元帅打算如何处置?”
沈浣看了他一眼,片刻道:“杜平章非是我麾下之人,在颍州帐下乃是奉了陛下之命前来效力,沈浣无权处置,只能上书陛下,再请定夺。”
刘福通点了点头,“沈将军不怕留他性命再祸害颍州将士么?”
沈浣一瞥散落在地上的纸笺,“我沈浣帐下,讲得是铁证如山。何况重兵看押之下,不怕他能翻起大浪来。”
刘福通微微一笑,“沈将军好气魄!这等腌臜事,且让我们这等文官通秉陛下吧,沈将军伤势方愈,莫要劳了心神。”
沈浣淡淡看了他一眼,却是不再答话,坐回主案之后,扫视诸将一周,沉声开口道:“李塞,我军十七禁令五十四斩,第三斩是什么?”
李塞抬头看向沈浣,气息一顿,猛然垂头,心中一横,“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慢,声号不明,此谓懈军,犯者斩之。”
“第十二斩,又是什么?”
“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漏泄于外,使敌人知之,此谓背军,犯者斩之。”李塞“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沈浣盯着他,随即看向帐中诸将,神色凌厉,“徐力一个百夫长,数次出营,为元虏通报我军军机。李塞,你身为其直属上官,不执将令军规,私下放人出营,懈军背军,两斩兼犯,你可还有话说?”
李塞一咬牙,“回元帅,没有!”
沈浣闭目点头,“刀斧手,校场斩首,以正军法!”
“元帅!请……手下留情。”周召出声道。
沈浣蓦然睁眼,“留情?答失八鲁得我军机,围歼我十数万将士的时候,可曾手下留情?军规如铁,军令如山,我今日留情,转日又有多少兄弟要死于非命?”
周召哑然。颍州军此次战败,十余万士卒,数名老将全部折损,失职校官不以重处,又如何能治军?军规森严,只因这无数儿郎得性命,都系在这十七禁令五十四斩之上。
沈浣看向李塞,“你去吧。你家中妻子与三岁幼子,我自会照拂。”
李塞一抹脸,七尺汉子红了眼,“谢元帅!”言罢头也不回,径自出了去。
片刻功夫,刀斧手一路到得帐前,单膝跪地,手中托盘之上蓝布覆盖,鲜血浸染,其下分明便是一颗人头。
沈浣看了一眼,随即转向关校尉,“关校尉,你身为徐力所部直属校尉,本当按日清查千夫长所报出营士卒行踪去向,然则战事戒严期间,你却反复失察,军情军机屡次泄露,懈军背军,两斩兼犯,你可还有话说?”
关校尉“嗵”地跪下,“没有。”
沈浣长叹一声,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刀斧手上来,关校尉却是不理,“末将谢过元帅当年宿州一战救命之恩,此生再不能追随元帅杀敌,只盼元帅此后保重。”说着向沈浣嗵嗵嗵连磕了三个响头,随即猛然起身,昂然出了帐去。
俞莲舟看向沈浣,只见她脸色沉肃不言不语,然而放在案下掩在袖中得手却是紧握成拳,几不可见的微微颤抖。他心中一声长叹。明白这一刀下去,斩得是属将兄弟的项上人头,更是刀刀砍在沈浣心上。
又是片刻功夫,帐前再有一刀斧手并排跪下,托盘之上,又是一颗人头。
沈浣深吸口气,蓦然看向帐下武将首位的罗鸿,“罗将军。”
罗鸿一步出列,不等沈浣问话便开口道:“禀元帅,关校尉乃是末将属部。末将疏于督导,以致部下常例巡检松散,实是责无旁贷。轻军慢军,末将无话可说,但凭元帅处置。”
罗鸿声音未落,帐下十数名校官几乎同时出声,求道:“元帅!”
沈浣看着帐下诸将“唰”的一下齐齐跪倒,抿唇不语。
一直没说话的萧策忽然出言道:“沈元帅,罗将军于颍州军危难之时临危不乱,独撑大局,坐掌三军,回兵皇集,镇守安丰。此功,已大于失察之过。何况百万元军在前,正是用人之时,还请元帅三思。”
诸将的心几乎被沈浣的一皱眉高悬气来,但听得沈浣冷声道:“罗将军疏于督导部下,军规巡检松散,轻军慢军罪无可恕。然毫州一战,我军重创,他独稳军心,调度有方,虽不抵过,亦不可不记。来人,带下去,二百军棍,以正军规。观其后效,允其戴罪立功。”
一瞬间,几乎所有将士都猛然松了一口气。罗鸿拱手行礼,不待士卒上来,自行出了帐去。
营中诸将这厢刚刚起身,却只听得沈浣后面一句话,瞬间“噗通”又全部跪了回去。
“我沈浣身为颍州主帅,带兵十余载,却对帐下细作一事一无所知,导致贺、罗二将军重伤,狄将军下落不明,十三万颍州军兵溃柘城,一万精兵尽数阵亡于皇集,无一生还。这十余万兄弟性命,数万军资粮草,毫州西北城池一十二座,皆因此而丢。轻军慢军,懈军背军,实以我为尤。今日不处,实无以对十余年来我颍州军阵亡的数十万儿郎英魂有所交待。”
“将军!”
“元帅!”
“元帅不可!”
帐下诸将连带所有文官侍卫,悉数跪倒于地,呼声震动帐顶。
戴思秦朗声道:“元帅,试问哪支军中无有细作?哪路人马没有折损?您是三军主帅,如今强敌在前,万要保重自身,否则三军将士何以安心抗敌?”
刘福通起身,皱眉道:“沈元帅,戴中军所言甚是。你是毫州肱骨之臣,千万莫要自戕。”
萧策亦从案后起身,“沈帅,三思。”
一时之间,帐下诸人皆是语出反对。唯有俞莲舟站起身,却只看了沈浣一眼,合上双目,再无多言。
沈浣沉声道:“诸位不必多言,若非我轻军失察,狄将军与十余万兄弟早已柘城大捷,毫州安好,如何会得今日十余万英魂空归?不处沈浣,何以肃军纪,正军规?望今日诸将以我为戒,这十七禁令五十四斩,绝非用来戕害士卒,实是几十万儿郎性命,全系在这军规军纪之上。今日二百军棍,无可容恕,诸位再有多言,便是蔑视军规,同罪并罚。”说罢她一拂衣袖,迈下主案,临走看了一眼俞莲舟,见他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随即径直往校场而去。
诸将鸦雀无声,再无人敢多言半句,却同是随着沈浣出了中军大帐,拥往校场而去。
刘福通重重一叹,向萧策与戴思秦拱了拱手,出了帐去。盛文郁早在沈浣连斩两员武将之时,便看得傻了眼,这会才反应过来,不知何处凭白生了一股怒气,大袖一挥,“如何一群荒唐匹夫!”看也不看三人,一路走了。
萧策向俞莲舟点了点头,竟是微微一笑,“俞二侠,拜托了。”,亦是侍卫离去。
大帐之中,只剩戴思秦与俞莲舟二人。
帐外校场之上,远远传来士卒报数之声,“……九、十、十一、十二、十三……”罗鸿方才出去领刑之时,那报数之声两人皆是未有听清,远没这次的清晰,字字震耳,数数入心。
戴思秦看向俞莲舟,长叹一声,“俞二侠,元帅素来敬你,你如何不劝一句?”
俞莲舟负手而立,沉声道:“这二百军棍,肃的是军纪,恕的是她为兄弟日夜负罪愧疚之心。相比之下,这伤伤在身上,总强过烂在心里。”言罢向戴思秦一拱手,出帐直往校场去了。
戴思秦看着俞莲舟背影,不由微怔,不知所言,却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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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瑜得了信儿赶来校场的时候,远远便听见报数之声,“九十九、一百、一百零一……”一句句报的她几欲杀人。待得她奔至校场边上,只见周遭早已围满了将士,一个个皆是虎目通红,见了她来,纷纷让出条道来。阿瑜急怒攻心,不顾其它,冲到前面,只见两根粗壮立柱之上,各自一根草绳粗环,离地四尺余高。沈浣跪在立柱之间,背对众人,双手死死扣住绳环。她战甲银盔卸载一边,身上只有单衣外袍,此时后背早已被血浸透,血肉模糊,一声不吭,双臂却是紧绷。
唰的一下,阿瑜眼泪就掉了下来,惊怒交集,一脚跺在挡在身前的一名士卒的足面。那人哀嚎一声蹲下身去。阿瑜推开他,摇摇晃晃的抄起场边兵刃架上的一柄长刀,尚未拿稳,就直冲柱边报数的校官而去。众人见了,哪里敢拦?更不想拦。自动腾出一条道来,任其双手合抱着刀柄,怒气蓬勃的向报数校官而去,口中骂道:“操.你.姥姥的会数不会?!不知道一百一十一后面是一百九十九么!”
那校官早已报得句句惊心,如今见得阿瑜一幅分明就要他性命的样子,竟连数到几都忘记了,“一、一、一……”
“我操.你个猪油入脑的猢狲!”阿瑜破口大骂,刀还没有拿稳便要挥刀砍人,只觉得手中一空,抬头看去,却见刀已在俞莲舟手中。
俞莲舟挡在她身前,沉默着向她摇了摇头,将那刀扔在一旁,深吸口气,转头对那校官低声道:“一百二十。”
阿瑜红了双眼,再也忍将不住,“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一百二十三……”俞莲舟负手而立,身形岿然不动,势如凝岳,静静的看着始终不曾出声的沈浣。
无数士卒,再无一人出声,唯有校官微颤的报数之声清晰可闻。
“一百五十五、一百五十六、一百五十七……”他知沈浣回营,必定是一番风波,十数万兵马,不能凭白折损。
“一百六十九、一百七十、一百七十一……”他知沈浣既然选了这条路,便会走到底,为了沈竹,为了自己,为了颍州军中无数儿郎。
“一百九十、一百九十一、一百九十二……”昔日少年今朝戎装束甲,无论是肩头还是心里,都要担当起数十万士卒性命。这二百军棍,实已是她所担下的东西中,最轻最易的。
“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二百!”报数校官仿如大赦,周围诸将同是拥上。俞莲舟一手托住沈浣摇摇欲坠的身形,抬指接连闭了她数处大穴,以外袍罩住她一片血肉模糊的后背,抬手取了三粒天王护心丹喂入她口中,一手抵住她缠紧的胸口,内力送入输导心脉。阿瑜此时却是扶着沈浣另一边,手里拎着沉甸甸的霸王刀,怒瞪着急切想要上来查看沈浣情况的诸将,呼呼胡乱几刀逼开众人,声音哽咽却是破口大骂道:“操.他.姥姥!哪只王八龟孙再敢动姑奶奶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