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二章 一夜鱼龙舞(1 / 1)
正月初三,一代传奇巨贪和珅被赐死。一条白绫结束了他光辉荣耀、但也遭人唾弃的一生,同时标志着嘉庆王朝迎来了一个新的时期。
然而此刻的后宫,正暗地里酝酿着一场阴谋,比之朝堂之上更有一番惊心动魄。
起因,便在于正月十五那日,元宵宴上的一个细节。
原是在夜宴的膳桌旁,玉莹与尔淳挨着边坐,恰巧一阵冷风袭来,两人的帕子同时掉在地上,两位奴婢弯腰为主子去捡,顿觉一股浓郁的香气萦绕不散。
“贵人,您的手帕好香。”宫人将蓝色莲帕递给尔淳,安茜则将一方粉色藕帕递给玉莹。幸而两人的手帕完全不同,玉莹的手绢也不熏香,才容易辨别出来。
“很香?”尔淳将帕子叠好,凑近鼻端嗅了嗅,神情有些困惑,“大约是前几日白兰用皇后娘娘给的天竺香熏的,因而味道十分宜人。”
待那个宫人离开,玉莹端起个红彩龙纹的茶碗,优雅地啜了一小口,慢吞吞地续道:“我倒是不喜欢用香,谁知道会不会掺些不该掺的东西。”
秀眉紧锁了几分,尔淳不自觉将手帕拧成了一团,玉莹瞧得出她也是心有所虑,不由抿唇一笑:“自然,这香是皇后娘娘送的,应该是无碍的。尔淳说是吧?”
“当然。”尔淳的眉头再未舒展,她让白兰小心地将手帕收起来,转头小声地对玉莹说,“说吧,你为何要提醒我?”
“永寿宫也收到了天竺香和一些果点。”茶雾升起,模糊了玉莹的面容和冷肃的表情,“如妃将这些都丢出去了,我便明白这其中蹊跷。”
玉莹每说一句,尔淳的脸色更寒了下来,眼光移到了上手位的方向,阴郁道:“其实,我也早就怀疑。上次那块糯米凉糕……不是宫中的主子,谁会有这般能耐?现在看来,宫里几次妃子流产,都是这位下的手了。”
“尔淳,左右不过是为了生存。”玉莹放下了茶碗,鲜红的丹蔻映着雪一般的白瓷,格外刺眼,“你该懂我的意思了?你不愿意也是无妨,好生照看你肚子里的孩子,总要比如妃当初小心,才能平安地生下来,你说对不对?”
话说到最后,玉莹有些漫不经心地刮着茶盖,语气却有些森寒,不复往日的柔媚。
偏头看了她一眼,一侧的黄色流苏震得不断颤动,尔淳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好似要将玉莹从头到脚都看清晰,蓦然间掩嘴低笑道:“看不出,你也是换了性子,比起从前在钟粹宫的日子,真是精明了许多。对了,如妃与你可说什么条件?”
“我可不是来与你叙旧的,尔淳。”嘴角轻轻地提起,玉莹眨了眨眼眸,笑得一脸妩媚:“事实上也不难,要她死。”
闻言,尔淳明显一怔,光洁的额头又蹙了起来:“这有些不好办了,找点麻烦还是不难。事成以后,你们打算如何谢我?”
“你的孩子能平安生下来,再重的谢礼也只怕你嫌轻了。”玉莹瞥向了尔淳,唇边的媚笑越发趋近诡异,居然让尔淳错以为见到嘉庆帝了,“如妃也是这意思。”
“那就,一言为定。”尔淳饮下最后一口茶,甲套搭在白兰的手背上,起身回宫。
安茜望着她羸弱的背影,眼中不无担忧地问:“小主,你真的相信她?”
玉莹也同样瞧着那风吹杨柳,不过她的神情倒是镇定自若了许多:“你且放宽心。她不信我说的话,一定会拿着这条手帕去找信得过的人瞧。至于那人说的话,尔淳是绝对会相信的。再者说,她能有十足的把握,比当初的如妃更得宠,保得住她这块腹中肉?她可不是傻子呢。”
“你是说,孙大人?”安茜想了一想,不禁微笑了起来,“不错,她笃信孙大人的话。自从怀孕以来也指明让他应诊,对其的信任可见一斑。”
“你看在和珅死后,她的表现是不是太安静了?”玉莹的眼眸缓缓地眯起来,现出了一丝锐利,“我总觉得,尔淳有什么秘密,让她有点心不在焉。”
安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了好半晌,直到纤细的人影彻底消失,才回过头叹息了一声:“她的心思我向来看不透。如果仅仅是理智的人,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态。小主第一次暗示她,她为了皇上断然拒绝,这一次却为了孩子让步。她的每一步棋都让人奇怪,实在是出乎意料。”
“对了,你上次说上元节外边很热闹?”玉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兀地问道。
“不错,小主想出宫?”安茜很了解玉莹的心思,转而展颜笑道,“也是该和皇上出去转转,和珅死后皇上开始彻底清算,感觉整个人也瘦了许多。再者你和他还有些隔阂,不如借着游玩也让关系缓和些。”
安茜看得出,玉莹还有几分踟蹰,她本想再劝说几句,不料一抬眼脸色猛地发白,立马跪了下来:“奴婢参见皇上,皇上吉祥。”
嘉庆帝挥了挥手,安茜和汪福寿他们都退下去,玉莹才恍然发觉宴席散后全走光了,只有他还站在跟前,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想出宫玩?”
玉莹原本想背过身不理他,但又想起安茜说的话,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皇上想去么?我听宫人说的,外面可热闹了。”
“换上你的男装,朕带你出去。”嘉庆帝不再与她废话,抬脚就往养心殿走,玉莹愣了一愣,也马上跟了上去,心中升起了大大的问号。
上元佳节,盛世太平,一片喧闹非凡的景致。人说火树银花不夜天,眼前的景象也差不了几分,满城歌舞欢腾,花灯玲珑,五彩绚烂,看得人目不暇接。
除了剪纸花灯,街道中央还有一条蜿蜒翻转的龙灯,龙头里似是别有玄妙,在夜色下显得闪闪发亮,许多人都簇拥在两旁,观看着双龙戏珠的表演,不时有人鼓掌喝彩。
嘉庆帝一身青色便服,温文儒雅。玉莹一袭月白袍子,清俊秀美。两个人身后跟着四个侍卫,穿梭在涌动的人潮之中,也不会太过显眼。
不过,就凭着两人的样貌气质,仍旧是惹了不少相思。就算是往日不出门的大姑娘,也在这上元佳节坐着小轿,撩起帘子的一个角落,小心地探一眼瞧个热闹。所以,嘉庆帝和玉莹一不小心,便接到了几个临去的秋波。
街边还摆了不少小摊,有捏泥人、剪纸手艺活的,有卖褡裢火烧、驴打滚和热汤圆的,还有卖线穿牡丹、水浇莲、金盘落月等花炮的,叫卖声同样不绝于耳。
玉莹看什么都新奇,一双眼睛快要粘在那些玩意上,尤其是一个卖火炮的摊子,她刚想说要买,谁知道嘉庆帝硬是拖着她去了另一面。
两人走到一个稍显冷清的摊位前,摊主是位年过半百的老书生,只见他左右手一齐开弓,两张宣纸上各画出了一副迥异的山水画,笔触细腻,意境潇洒。
玉莹还在奇怪,嘉庆帝已经拿起了那幅画,看了一会儿后启口道:“老先生,我想给我娘子作一张画,做个样稿底子。”
闻言,玉莹一怔,不懂嘉庆帝是什么意思,刚扯了扯他的袖子,却被他攥住了手。
“这位公子客气了。是想做什么的样稿?”那位老先生问清楚了尺寸风格,又和嘉庆帝谈妥了价格,一边在纸上飞快地作画,一边问道。
“呵呵,先生只管画就是了。”嘉庆帝微微一笑,拉着玉莹的手更牢了些。
玉莹看着四周出神,心中在不断盘算,尔淳究竟会如何完成这件事,竟是一点也注意到嘉庆帝将画收入了袖中,又对身后的侍卫嘱咐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更盛。
“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去看些别的吧。”嘉庆帝牵着她的手,往护城河的方向去,玉莹忽然觉得,他好像对紫禁城外的地方很熟悉,难道说一直微服私访吗?
护城河边,已经远离了繁华和喧嚣,甚至有一点凄清和寥落,与刚才的世界正是一冷一热,泾渭分明。嘉庆帝揽着玉莹的肩头,站在稍高的山坡上,仿佛在等待什么,一直仰头注视着天空。
玉莹有些不明所以,也同样扬起了脸,突然间一声噼啪猛响,绚烂的烟花在黑漆漆的夜幕中恣意盛放,让漫天的星光也黯然失色,大朵大朵地爆绽开来,辉煌闪耀。
“莹儿先前不是想看花炮和烟花?今天太晚了,朕不能带你去看侯夫人了,以后一定带你去。”嘉庆帝的声音依旧低凉,此刻在玉莹听起来,反倒是有种水漱玉石的清爽,也许这就是习惯了,并不觉得寡淡冷清。
“皇上,”或红或紫的火光,将玉莹的脸蛋映照得更为明艳,她犹豫了片晌终究还是轻轻地唤了一句,“琰,谢谢你。”
嘉庆帝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将她搂在肩头,一起看着这片锦绣灿烂的天下。
可是,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位宠妃靠在他肩窝时,脸上淡淡的冷定和几分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