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三苗遗珠(1 / 1)
江河正在星河台中,正立在梁水玉的身边。
梁水玉依旧没有变化,江河也没有。九年以来,他一直努力寻找救治梁水玉的方法,但是,一筹莫展。前些日子青花从冥界回来,立刻找到江河告诉他梁水玉的灵魂不在冥界。关于这一点,江河当然也猜得到。梁水玉并没有死,灵魂当然不在冥界,但是,究竟是去了哪里呢。如果,她的灵魂不愿意回来,她就永远也不会醒过来。
青花曾经问过江河,会等梁水玉多久。是啊,会等多久呢。会一直等下去吗,无论两人变成什么模样,无论世间万物变成什么模样?会吗。
江河不知道,不确定。他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也从来不下不确定的结论。
只是,有一点是绝对的,他想,为她种出绿蝴蝶。他想亲手摘下那朵碧色的牡丹,轻轻放到她的手里。为了圆她这个心愿,江河,一直在努力。无论,结果是怎样。
“那个,不是汉族的女子么。”
江河闻声骤然回头,在见到小蓍的第一眼时大为惊愕。一个苗家少女,浑身散发着冰冷肃杀的气息,且,在他毫无感觉之下,出现在了星河台这样的绝密之地。江河,不由背后汗起。
“阁下是……”他保持着镇定,问。
“祖先与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么。哦,你本身已经不全算我族类了,便要完全忘却‘三苗’,这两个字么。”小蓍目光犀利,言语冰冷,直逼得向来冷傲天下的江河对她有些不敢相视。
“你,究竟是谁。”江河似已有些乱了方寸,问道。
“三苗国的公主。你的祖先是谁,你不会已经忘了吧。”小蓍冷眼看着江河,言语间并不因为他们是本家而微感亲切,“你也一定记得,我们的仇恨。”
江河微微垂下眼,皱起了眉头。智商银行从神话时代便在东海辟成,历代苗族血统一脉单传,对汉族人尤其没有好感。所以,江河的父亲才会只因为娶了位汉族夫人而多遭非议,苗汉混血的身份也一直是江河生命中的瑕疵。智商银行为什么由苗族人掌管,为什么那么注重血统排斥汉族,最初的那个缘由并不在祖训中,江河也从没有兴趣去究问。他一直觉得,既定的就是合理的。
如今,眼前突然出现了这个年仅十六七岁的苗家少女,一开口竟说自己来自那个已成为传说的三苗国,而且还有什么深仇大恨之类云云,着实令江河一头雾水。他向来不喜繁琐之事,亦不愿去管人间纠葛,他的人生信条只有一个:公平交易。
“难道说,你们都是三苗国的幸存者?”
江河闻声抬眼,小蓍缓缓转头。不远处,立着白裙青纱的青花,刚刚发问的正是她。青花满心悲苦从沉没岛走出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去哪里。她不敢回空心桑,不敢面对罗蝶,她怕自己从此都没有勇气再去看罗蝶的眼睛。渺渺寰宇,她虽是一只蝴蝶,竟不知能飞去何方。最后,她想到了智商银行,想到了江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时刻她只想起了江河这一个人。
刚到星河台,青花便看到小蓍与江河对峙的状态。她智商奇高,心性甚是聪慧,只凭他们的几句简短对话,便已大致了解了其中的枝节,不禁发问。看到青花,江河反应还好,小蓍立刻转过了身,似面对宿敌一样冷视青花,好像希望手也不出只用眼神就将她毁灭。
“你,来自沉没岛,是黄帝那一系的神族?”小蓍冰冷发问,眼中闪出杀意。
“果然,”青花似凄然一笑,又终没有笑出,“三苗为黄帝所灭,遗孤却创下了坐镇东方乃至世界的智商银行,呵,天意。来吧,我就是沉没岛的少主,来报仇吧。应该的。”
青花落寞的眼神洒满了星河台的地面,哪里也找不出一丝求生意念。江河微微心惊,那个虽然心中也有苦痛但是一直都是乐观向上的白蝴蝶,如今怎么像已经在蛛网中挣扎得绝望了呢。正思索间,小蓍已不多言,伸手向青花肩头抓去。江河大惊失色,他是苗家子弟,自然知道小蓍这一抓并不是普通的擒拿之术,她原是三苗的公主,爪风间必然握着巫毒蛊术,这一抓之下,青花性命恐怕堪忧。这瞬息之间江河再看向青花,分明是一副求死之心。当下江河也不多想,出手抵住小蓍手腕,终将青花从她爪势下拉开。
小蓍收回手,江河只觉得手掌间一片麻疼,似触电了一般,许久才恢复正常知觉。刚刚这一击若是正中青花,她现在只怕已经是一只中毒发黑的死蝴蝶了。江河看了青花一眼,松开了拉住她的手。青花并不看他,似对这场中的任何情形都不在乎,都不关心。包括,她自己的生死。
小蓍素手握拳,眼神更凛,冷然道:
“你做什么?”
江河面对着小蓍这个祖先一般的人物,不觉感到有些理屈。三苗惨灭的传说他当然知道,但从未想过会与自己有如此渊源。虽然他一向对智商银行以外的人和事没有好感,但是突然将这神话时代的旧恨翻出来并去杀谁,他的确很难接受。现在,事实摆在眼前,状况再明显不过,智商银行与沉没岛,本是死敌,可他仍旧出手救下了青花,一时间,他也说不出话来了。
“哼,”小蓍微微低头,余光看了身后的冰棺一眼,冷哼一声。“看来,你很爱与敌方的女人搅在一起,不肖子孙。但是我告诉你,今天,她与她,都要死在这里。明天,我就会杀尽所有的炎黄子孙,为我三苗陪葬。”
江河听了小蓍的话,不禁全身打起寒颤。难道说,这个少女竟要在人界引发一场浩劫吗。以她三苗国公主的身份,江河丝毫不怀疑她的能力,但是,他不想她的话成真。
此时此刻,江河所有的精明智慧消失全无,他完全乱了方寸,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小蓍看着江河茫然无措的表情,冷然一笑。缓缓地,她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了指青花,又将手臂平移向后,直指身后的冰棺,道:
“你的身体里若还有半滴三苗的血,今天就杀一个炎黄子孙给我看。你选择吧,她,还是她。”
江河顺着小蓍的眼神,看了看青花,接着看向梁水玉所在的冰棺,最后看向了冷若玄冰的小蓍。他心中惊悚,他难以想象,像这样一个花季少女,却如此冷血,冷得像凝固了一般。
“你杀了我吧。”
江河难以裁夺的时候,身边的青花漠然开口。江河望向她,眼中不存半丝生气,默然看着江河。
“我与你有什么干系,你下手吧。你爱的那个,才是重要的。”
言语间,青花竟要滴出泪来。江河看着她,心弦振动,微微有些不忍。
这时,小蓍嘴角轻扬一丝冷笑,闪身到冰棺前,一掌劈断棺盖,将棺中沉眠的梁水玉抓出立在身侧,身形之快,手法之劲,令人心惊。江河见她如此动作,大惊之下,失声喊道:
“不要!”
“凭你有资格命令我么?”小蓍冷然面对着江河,似连他也憎恨了起来。
江河身子微微颤抖,若是外人这样挑衅于他,他必定早让那人身首异处。然而,他面前的这个少女他动不得,不能动,更也许,根本动不过。青花见江河有些退缩,心中不由气愤,开口大声说:
“江河,你就是个懦夫吗?千万年前的仇恨与你有什么关系?快去救她!”
江河仍旧默然不动,只是在心中百回千转。小蓍见状又是冷然一笑,眉头一索便出掌向近在毫厘的梁水玉身上打去。江河失色,惊骇之下,只见白影一闪,梁水玉脱离了小蓍的手,而小蓍出的那一掌,重重地打在了青花的背上。
青花向前踉跄几步,终于抱着梁水玉站定了身子。小蓍面无表情,江河向前跨进几步,望着青花的背影。青花缓缓转过头,望着江河的眼神中,疲倦,失望,嘲讽,一眼而百味。
相视片刻,青花闷咳几声,一口鲜血喷薄而出,鲜红的颜色似闪着炫紫的颜彩。青花仍旧咳了几声,并不擦拭血渍,只淡淡说道:
“你爱的人,你也不肯救么。”
江河心中万绪成麻,已不知纠结成了什么形状,什么滋味。他看着青花,看到她苦笑了一声,回过了头看向她肩头毫发无伤的梁水玉。青花缓缓俯下身,让梁水玉枕在自己怀中,而她唇边的血则一滴滴落在了梁水玉黑色的衣衫上,消失不见。
青花怛然失魂,怔怔的不再言语。小蓍静立旁观,似多少对这个女孩的言语举动有一丝丝的动容。江河咬了咬牙,正欲向青花二人迈步,梁水玉的躯体却在青花怀中逐渐透明,消失了。
小蓍并无反应,青花和江河都是大惊。青花挪动身子,却因为体力不支趴坐在了地上。江河在此刻终于闪到了青花身边,伸手在地面上慌乱摸索,最后与青花茫然相视。
青花看着江河,摇了摇头,咬着牙向着他的左脸狠狠地甩出了一巴掌。江河没有躲避,没有还口也没有还手,一片怔然。在小蓍冷淡的目光中,青花支撑着站起身,自己捂着胸口,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
路过小蓍的时候,青花淡然道:
“我要走了,你想打我多少掌,自便。”
青花再不看她,径自走出了星河台,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能走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