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台阁森森（1 / 1）

画面飞快闪现，往事一点一滴却在脑中极其清晰。关于嫦思君的一切，李追翼，梁水玉，包括罗蝶自己，都一一出现在画面中。罗蝶心神为之紧绷，青花也认真的静立在一旁，认识着罗蝶这位传说中的传奇姐姐。而，当青花看到画面中沉没岛的第一眼时，她心中大惊，神色大变。青花余光望着罗蝶，罗蝶一脸惊愕与凄然，显然是因为表姐的遭遇而触动心魂。画面还在继续，关于嫦思君奋力反抗着而全部没有成功的那些阴沉往事，全盘现出，一点一滴，化作利刃，切割着罗蝶的心和魂，也化作芒刺，深深扎入青花的血肉。青花此刻心里早已乱了方寸，她没有想到这个嫦思君竟会和她的家扯上莫大的关系，在这一时刻，她似乎觉察到自己被某个人骗了，从头骗到尾。

“罗蝶！”

罗蝶瘫坐在了水潭边，青花赶紧惊慌地也跪下将她扶住。罗蝶泪流满面，青花心中哽咽，她以为罗蝶是受不了她表姐的惨死过程，又因为这一切与沉没岛息息相关而自责愧疚。她并不知道，罗蝶在画面中不仅看到了她无力挣扎的表姐，更看到了一瞥而过的她的哥哥和妈妈。她才刚刚看过妈妈的照片，绝对不会认错，而哥哥的相貌与十七岁时并没有太大变化，她也肯定。那个地方，生满绿树和牡丹花的地方，她见到了所有魂牵梦萦的人，叫她如何还能自控。

“青花……青花！”罗蝶一把抓住青花的手臂，狠狠地抓住，泪落如雨，“你知道那里是哪里吗？我要去我要去！我哥哥，我妈妈，我姐，他们都在……青花我求求你，带我去！……”

罗蝶在泪如泉涌的呜咽中语无伦次，青花看在眼里心中痛极，终于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泪。此刻，青花不怪罗蝶的指甲深深陷入自己的手臂中，也不怪她完全失控的放声大哭，她只想找个方法，安抚她这个半生辛苦的好朋友。青花哭着摇头，与罗蝶紧紧相拥，谁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两人的哭泣声中，青花抬手在罗蝶颈上轻轻斩下，罗蝶随即止住了哭声，缓缓闭上了眼睛。青花双臂扶她轻轻躺在了潭边，眼中仍滴着眼泪，对昏迷了的罗蝶轻声说道：

“好丫头，你先睡一睡，我帮你，去找答案。”

说完，她一咬唇，起身离开了空心桑。躺在潭边的罗蝶，昏睡中，仍在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

青花回到沉没岛的时候，司国正悠然地坐在她的玉座上，左腕托着雪额，闭目养神。许是感觉到有人来到，她缓缓睁开了明眸。

每次看到她这个女儿，司国心中都有说不出的奇怪感觉。青花面色凝重，泪痕仍在，楚楚动人，美丽无方更胜往昔。司国幽幽地望着青花，眉头微微皱起。

“你，怎么回来了？”她慢悠悠地问。

“你一直在骗我，是不是？”青花开门见山，语气生硬，很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司国凝重了脸色，起身走下玉座，一步一步走到青花的面前，肃然直视青花。青花不愿看她，侧过了脸去。

“你，在说什么。”司国问道，言语冷然。

“我问罗蝶！你对她的一家都做了什么！”青花又转回脸，愤怒地逼视司国，大声问道。

司国面色更冷，道：

“你反了是不是。”

青花珠泪又下，司国看到她的眼泪，心中说不尽的厌恶。青花流着泪摇了摇头，缓声说道：

“嫦思君，罗海，嫦柳嫦絮，现在还有罗蝶，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伤害他们……”

“因为你是一只白蝴蝶！！”

青花沉默，司国无言。四面只传出清风拂竹、流水划石的声响，再没有其他动静。青花不再哭了，司国的脸色越发苍白。白蝴蝶，她与她，都不愿提起的三个字，永远都不愿提。

穿过层层花开浓郁的绿蝴蝶，司国领着青花终于走到了她们的目的地。眼前是一座三层宝阁，匾上书着三个篆字：三星阁。宝阁通体玄黑色，看上去幽深邃古，使人心生苍凉之意。青花看了一眼司国，司国余光看了看青花，起步走到了宝阁门下伸手轻轻推开了黑色的大门。大门之内，一片幽邃。

“来吧。”

司国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宝阁之中。青花垂了垂眼，跟了进去。宝阁之中并无他物，只是一片深邃朦胧的幽冥感觉。青花也不多看，紧随着司国沿着阶梯层层而上，一直到了顶层。顶层之上，立着一道朱漆木门，门匾上也是三个小篆文字：斜月斋。青花深深地望着那三个字，司国则又推开了门，回头示意青花随她进去。

斜月斋之内，尽是暗红颜色。窗柱栋梁，镂刻无数神鸟异兽，仙花奇草。东面的墙壁正中，一尊木台直竖在这片空间中，约有一米来高。木台上陈放着一方檀木小盒，外饰珠玉，盒盖雕花，花型正是沉没岛中随处可见的牡丹，绿蝴蝶。

“你要的答案，就在盒中。”司国看着青花，缓缓道，神色间有些疲倦，有些凄然。

青花认真看了司国一眼，发现她眼神里的凄怆后又懊悔起对她的失言，毕竟，她是她的母亲。青花微微低头，走到了木台前，伸出双手，在半空中犹豫僵止了片刻，终于打开木盒。盒中，一卷竹简静躺着，似已躺了千年。

青花又看了一眼司国，伸手小心地取出竹简，一片一片展开，一个文字一个文字地仔仔细细从头参阅。

良久，良久，青花缓缓将竹简放回盒中，双目间已经没有了神采。她没有流泪，也不准备再流泪了。

“明白了吧。”司国立在青花身后，叹息了一声，“难道这些，都是我想做的么。”

青花不作声，她已经没有任何言语了。司国看了看她，似又一声叹息，道：

“好吧，你自己选择，还要不要将事情做下去。”

青花冷笑了一声，只是声音很低，很冷，冷得凄然。

“我还可以选择吗。这里是我的家，你是我的母亲。这是我的命。”

司国骤然将眼神移在青花身上，没有说话。青花缓缓转过了身，面对着司国，开口道：

“那天，我见康庄病床边有一个银衣少女为她治伤，与她长得一样，是康心吧？”

司国眼神闪烁了片刻，点了点头。

“她人呢？”

司国似乎听到了这两个字很是不屑，也很是愤怒，冷然道：

“她为救她的姐姐，耗尽了元气，早已死了。”

青花眼神微微闪动，抿了抿嘴唇，又开口说道：

“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司国似乎料定了青花仍旧会按她的计划行事下去，胜利地昂头，朗声道。

“不许再伤害任何人的性命，尤其是罗蝶，和康庄。”青花说得斩钉截铁，不是威胁，也不是恐吓，是决然。

司国淡然一笑，道：

“看你说的，我从来没要过谁的命啊。我是蝴蝶，不是豺狼。”

青花没再说什么，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向斜月斋外走去。在路过司国与她背向而立的时候，青花停下了脚步，微微回头，缓声说：

“我一直奇怪，我是一只白蝴蝶，你们为什么还要让我出生。现在想来，你们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我，对吧。”

司国不答，青花似也不准备等她的答复，凄然一笑，笑得苦涩，离开了这个地方。

黄昏，雨又起。

行人在雨中落魄，各自匆匆寻找避雨的场所。原本拥挤的街道如今更是流动了起来，只有街道两边一家家洁净明亮的店面中，做生意的人还晃着悠然的面孔，悠然望着玻璃门窗外的街道。

雨，由人们永远看不穿的天空，笔直撒向大地上所有的事物，最终汇成流动的整体，最终再回到天上。雨中，人与一切都是过客。

人流匆匆。一片慌乱中，一名少女镇定自若，不打伞，也不披雨衣，抬头在雨中缓步而行。她的双眼平视前方，眼中全无一物。少女一身银饰，正是小蓍。她与当初康庄萧桑见她之时毫无不同，表情依旧冰冷，眼神依旧肃杀。这个一眼便得出其苗家身份的少女，不知道她究竟来自何方，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只是冷着眼神，在大雨与人群中一步一步走着，任雨水湿透她的全身，顺着她的脸颊再落下地面。她的眼睛，眨也不眨。

迎面，一柄画着山水墨宝的油纸伞在人群中逐渐显眼。看不清伞下是什么人，只看出是个女子，一身暗红色的紧身长裙。纸伞临近，在路过小蓍的时候轻轻抬起，露出一张如梦如幻的绝世容颜。伞下是个年轻女子，年纪要比小蓍大几岁，身段颇高，眉目如画不施半点颜彩。女子在与小蓍擦肩而过的时候玉面微转，高高竖起在脑后的长发稍稍拂动，并不停下脚步撑伞而去，只留下淡淡的一抹神秘的笑意。与此同时，小蓍也似有所察觉，微微转了眼神，却也并不停步，仍旧沿着长街，消失在了雨中。

人群之中，突然浮现出孙栖夏的面孔。他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