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毕竟手足(1 / 1)
冥后猛然转过了身去背对着海皇,她的面色忽而苍白,眼神也慌张了起来。仿佛,刚刚是一根刺,刺中了她灵魂深处的某个秘密,这秘密是一道伤痕。
波塞冬见她如此反应,起初有些惊讶,而后便一声哂笑,幽幽地道:
“看来,‘典伊’这两个字到了如今也还是冥界的禁忌呀。”
铂尔塞福涅背对着波塞冬,不回答,不言语,只是脸色有些阴沉。不止冥后,提到“典伊”这两个字,幽冥法庭中的四位神祗也大变了脸色。此时,赫卡忒已经恢复了体力,自己站在了艾亚哥斯身前。她的面色最为难看,隐隐的还有些激愤。
“冰神典伊,她……”罗蝶自然也听说过这位神祗,只是其中脉络并不详知。现今见这些冥神都为之变色,便将目光转向了众神,意在开口询问。
“你们,没有听说过她的事么?”艾亚哥斯看了看沉默不语的赫卡忒,向罗蝶淡然说,很有“你们明知故问”的意思。
“传说,冥王哈得斯争帝失败而成为了冥界之王,冰神典伊自己放弃奥林匹斯神祗的身份,随他来到这幽冥世界做了哈得斯的忠实部下。不过后来,哈得斯……娶了冥后回来,典伊就……”
青花开口述说到此处,赫卡忒打断了她,话语间一丝冷然九分决然道:
“我与典伊是生死至交,我最明白她!她是一直痴痴爱着陛下,陛下不爱她,但她没有怨过谁,也没有害过什么人!是,当年,她的确意乱情迷,放出了冰怪,可是最后,冰之神殿毁了,典伊她也死了……她以自己的生命献祭了自己的爱,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艾亚哥斯拉起了赫卡忒的手,赫卡忒回头望着他,落下一串泪来。冥界的诸神都知道,赫卡忒与冰神典伊,就如冥界之中的一朵金银花,相对而生,相伴而生。典伊暗恋冥王,可是哈得斯一直没有察觉,他爱上了铂尔塞福涅,不惜用强也要将她娶回冥界做王后。也许,哈得斯一生,只有两件事情冲动过,一是与宙斯的竞争,二便是迎娶冥后的方式。关于典伊,诸神痛惜,缅怀,但谁也说不出是谁错了,哪里错了。似乎,这件事,从头到尾,谁都没有错。
然而,典伊毕竟是死了,冰之神殿也崩毁了,这件事在冥王和冥后的心间各自都打了结。尤其,铂尔塞福涅是位女神,心思与情感更为细腻,更为缜密。这样一件事情,真如下在她心灵深处的咒印,任何人一提起,她便会受伤,心痛。
波塞冬和铂尔塞福涅都经过了良久的沉默,终于,还是波塞冬执起了酒瓶,使葡萄酒在流入酒杯的过程中发出了细细的涓涓声。这个时候,有一丝声响于气氛来讲总会好一些。
酒杯斟满,两人都以为又将陷入无尽的尴尬,却在这时,海上幽远漆黑的某处,隐隐传出了女人的歌声。那声音凄美诱人,如细流淌于心间,如哀曲奏在灵魂。铂尔塞福涅转回身,看见波塞冬正凝望着那歌声传来的远处,面前的高脚杯中,深紫色的酒满满一杯。
“这是……”她听着那歌声,只觉得心间飘飘然欲随之而去,惊诧而又觉得一阵轻松。
波塞冬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甲板之上,一个人面对着无尽的大海与夜色。
“塞壬,因为被缪斯拔去了双翅而沦为了海上的女妖,传说中的美丽人鱼。她们的歌声,要过很多人的命,但是,我就是爱这声音。我就爱在这样的夜里,一个人,听这样的歌声。”
听到他这样说,铂尔塞福涅知道了这些歌声来源于那些海上女妖,可以化作美丽人鱼诱骗船客的塞壬。她低了低头,也缓缓走上甲板,走到了波塞冬的身侧,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波塞冬余光看着她,轻轻笑了一声,微微低下了头去。
“你,只能如此吧。”铂尔塞福涅低头轻声说,这一次,她似乎是打算与他平等地对话。
“你有没有想过,”波塞冬没有看她,继续说,“我们,为什么而存在?”
铂尔塞福涅沉默不语,波塞冬又是淡然一笑,说:
“海,是这世上最神秘的地方,每个人都看得到她,接触得到她,但,没有人了解她。你面对的就是大西洋,你爱的人就在这里的某一处。”
铂尔塞福涅转头看向波塞冬,她在等待,在期待,期待他可以立刻给出她想要的答案。在她急切而又冷静的目光下,波塞冬转过了身子,向着那片苍茫伸出了他的手,淡然说:
“你,找得到吗。”
铂尔塞福涅的眼光猛然垂下,所有的希望一瞬间散尽。她转过身,面对着深夜下的海洋,一步一步走到了甲板的最边上。海的远处,赛壬的歌声仍旧丝丝缕缕牵动着人的灵魂。海面四方,无数失去了意识失去了自我的死魂提着一盏盏灯火来回穿梭,永远没有目的,没有尽头。她忽然心中一阵黯然,几滴泪落在了大海之中,消融不见。
“你,在下面吗。”
她只自语了这一句,便在波塞冬察觉之前举身跳入了大海之中。波塞冬立刻追上去,在甲板边狠狠地向空气中挥了一拳,也纵身投入了海中。
铂尔塞福涅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不断下沉,似沉到了什么地方的最深处。忽的,她感觉到身边如冰一般寒冷,不禁在昏迷中缩起了身子。就在这时,突有一只感觉犹如冰雪却无比温暖的手触上她的额,指引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后,铂尔塞福涅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阴暗湿冷的所在。她缓缓站起身,看到前方有一道石门。不知道因为什么,看到这道石门,她心中有些激动。她一步一步走到石门前,抬起手,鼓起所有的勇气按下了门边的按钮。
石门缓缓打开,她终于看到了她已太久不见的那个人。她的丈夫,冥界之王哈得斯。她曾经觉得,她从生下来起就是忧郁的。因为她的个性,她总爱穿黑色的长袍,总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她嫁给这个人,的确不是自己愿意的,可是,她并不后悔。也许,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在某一天会爱上某个人,而这个人,恰好是她的丈夫。
既然爱上了他,既然嫁给了他,他,就是永远。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怎么样了。无论两人都变作了什么模样,他们都应该努力,为在一起而努力。
情不自禁,她奔向了丈夫被囚的那道磁墙,若不是这千万年的分离,她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思念会如此真切。现在的哈得斯,虽然外在看起来只是双手被拷在了磁壁上不得动弹,但苍白的脸色,零乱的头发,都能看出他所受的苦痛之深。此刻,她只想投入他的怀抱,相互取一丝欣慰,一丝温暖。然而,铂尔塞福涅忘了,这里是宙斯亲设的囚牢,她还未碰到哈得斯,整个人便被磁壁弹开,双手也被磁壁发射出的电光灼伤。
铂尔塞福涅无力地躺倒在地面上,哈得斯猛烈地挣扎起来。他已被宙斯封印了声音,只要一日不脱磁壁,他便一日说不了话。奈何,他越挣扎,铁锁越是收紧,同时,他的五脏又受起了刀兵水火的煎熬,痛不欲生。
哈得斯自救都不暇的时候,囚室四方忽而奔出无数鬼卒,举刀便向地上虚弱的冥后砍去。冥后自然无力反抗,哈得斯大惊失色下,只见一片金光泛起,鬼卒消殒得无影无踪。或许,哈得斯并不相信,他的弟弟波塞冬会持着三叉戟来到这里,会出手救他的妻子,间接地帮助他这个大哥。
兄弟两人对视着,但各自眼中的傲气大盛,谁也不肯示弱。
这时,另一批鬼卒又从四面涌了过来。
“没完没了!”
波塞冬轻喝一声,又扬起三叉戟投入了战斗。在鬼卒的厉呼声中,泊尔塞福涅抬起了眼神,向哈得斯深深望去。哈得斯的心,从来冷如坚冰,可是此时此刻,面对他的一个妻子,他竟酝酿出了冥界之王的眼泪。他看到,他的妻子一点一点站直了身子,再一次不顾一切向自己冲了过来。这一次,她没有放弃,即使电光闪动,痛楚无边,她还是冲入了磁壁。在那一瞬,哈得斯手上的铁锁脆声崩断,当他扶起他已然支持不住的妻子的那一刻,他们两人都觉得,有一张如冰如雪的容颜,正对着他们温暖微笑。
心中的结,终于解开。
暗红色的光芒亮起,囚室中的鬼卒尽皆消散。波塞冬转头看时,见到哈得斯半跪着身躯,左手揽着他已近昏迷的爱妻,右手上,紧紧执着冥界第一神兵,冥剑。
冥剑剑长四尺,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暗红色光芒。剑身之上,哈得斯的面容冷峻,隐隐有些沉痛与憎恨。
哈得斯扶着铂尔塞福涅,缓缓站直了身子。
“怎么,走吗?”波塞冬与他相对而立,问。
“我哈得斯想走,没人留得住。”哈得斯转头看了看闭了目脸色惨白的妻子,又望回波塞冬,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波塞冬的目光由铂尔塞福涅的面上轻轻掠过,望着哈得斯身后的磁壁,缓缓扬起了他的三叉戟,说:
“下一个被囚的,也许就是我波塞冬。”
哈得斯缓缓回首,余光望在了那道磁壁上。缓缓地,他扬起了手中的冥剑。
金光与暗红的光芒交汇在了一处,磁壁訇然崩裂,整间囚室也即将坍塌。
土石坠飞中,海中之王与冥界之王对望着,各自在唇边浅浅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