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一别契阔(1 / 1)
可惜,在康庄还没有想到之前,烛龙诸人已经动起了手。他们是专业杀手,训练有素,动作灵敏。所幸的是,这里是居民众多的街区,他们不好动枪,只以两尺匕首作为武器。否则若是子弹的话,康庄只怕早已倒下了。即便如此,她以一敌七,脱身完全不可能,战败只是时间的问题。很有可能,她会死在这里。
求生的意志支持着康庄去灵活应对对方层层攻来的杀招,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可以感觉得到,杀手们想速战速决。虽说清晨无人,毕竟是在大街上,若是惊动了警察可不好办。然而,康庄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要难对付,他们这样的车轮战术,也还未伤到她分毫。
人类的体力总是有限的,康庄的手臂被匕首划出第一道伤痕的时候,她便已经开始觉悟,等待死亡的结局了。当然,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束手待毙。这是她的坚强,也是她的倔强。终于,匕首的冷光从她眼前一闪而过,她似乎已然闻到了死亡与血的味道。在她觉得无力回天静静等待那个时刻的一瞬,一双温暖的臂膀紧紧搂过她与她相拥。
耳边传过一声闷哼,轻轻的似乎传自天边。古嘉华与康庄相拥在一起,他们谁也看不到对方的表情,谁也不想去看。他们只是那样,在生与死之间,静静地相拥。
烛龙的人迅速拔出了深深插入古嘉华后背的匕首,康庄听到了血流的声音。古嘉华没有因为疼痛而□□,只是呼吸有些沉重。
警车呼啸而来,接到古嘉华报警的警察局立刻出动了相关人员,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这里。杀手们见势不妙,转身欲撤,可是在警枪面前,他们还是全部落了网。
梧桐街的中央,康庄与古嘉华仍然相拥在一起。古嘉华不愿放开,康庄似不忍放开。
良久,良久,康庄听到耳边传来他微弱的声音:
“第一眼见到你,觉得你与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就像不属于这个世界……也许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爱上你了。后来,我一无所有了,只能静静看着你的背影,看着你忧伤,落寞,孤独……我什么都做不了。我那时才发现,除了父亲的钱,我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康庄,我爱你。可是,我连自己的路都还没有走好,又拿什么来爱你,守护你呢……来世,如果再能遇到你,我会从一开始就努力的……那天,原谅我,好吗……”
康庄说不出一个字,只能任他抱着自己,越抱越紧,直到最后一刻,他失去呼吸,他再也不属于这个人间。最后一刻,她似看到了他,纯净的微笑。
康庄被送到医院包扎了伤口,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她手腕上缠着纱布走出医院的时候,迎面走来了杨立召。她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路过了他。杨立召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就低下头,任她去了。
康庄回到家的时候,李追翼和罗蝶立刻围上她询问情况。她们刚刚才看到新闻,知道了状况。面对她们的关切询问,康庄只轻轻摇了摇头,转身上楼去了。看着她无力的背影,李追翼和罗蝶相视皱眉,为她担心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帮助她。只能低声叹息,各自摇头。
康庄回到房间里,关上门,面对着大窗坐在了床沿上。她就那样一直坐着,直到夜深,直到天明。
幽幽青天,濛濛洗雨。山水榭中,青花一个人站在长廊上,淋着微濛细雨,看着池中的涟漪一圈又是一圈。沉默,沉静。她在这里一转眼已过数日,每一天并无他事。江河对她冷热不定,话反正是不多。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冷冰冰的人,她当然不会多么好过。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选择留在这里,这样静静的一个人不说话。自她出生以来,给人的印象总是活泼开朗的,似心中一片阳光。谁又知道,她心中的还有一片即使是阳光也触及不到的地方呢。漫天浓云,细雨霏霏,一个人的时候,一个人淋着雨的时候,再坚强只怕也会微微颤抖。这并不是脆弱,只是一种还原。
青花由蛹中化生不过仅仅月余时日,可她在蛹中修行已经是太久的时间了。在那一片黑暗的漫长岁月中,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她的一颗心在跳动。经历了千辛万苦,羽化为蝶,站到了那位称作“妈妈”却并不是她母亲的人面前,微笑着面对她们之间的遥远距离。还有一件,谁也没有提起也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的事,她是一只白蝴蝶。从她出生的时候起,她就已经很清楚,她对于沉没岛来说,只是个意外,也许根本不被需要,更也许,是被弃之而后快的那一部分。
平日与罗蝶在一起,她即使是想着些心思也不会表露出来,她知道,她唯一的那个朋友,帮不了她。如今,天下着雨,人流着泪,雨与泪,汇成水,一起流入了水池。
伤心处,一片伞荫保护起了她,她转过头去,看到一张清瘦青涩的脸,正是一袭蓝色长衫的讷言。讷言还不到二十岁,看来就像个孩子,但沉着踏实,一直都是江河最信任的人。
青花望着讷言,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他身体弱,你别害他了,回来吧。”
两人转过视线,见江河正立在星河台门边,刚才那话是对青花说的。青花又看了一眼讷言,转身回了星河台。讷言和他的伞没有跟过去。
走入星河台,青花再回头看向长廊的时候,讷言已经不在那里了。
“你的那个小书童是你什么人?”青花立即向倚在门边看雨的江河问道。
“他不是书童,是我弟弟。”江河回答,并不看她。
“你弟弟?”青花当然不相信,智商银行从来一脉单传,江河绝不可能有弟弟。
“十五年前,我去太行山办公,在山岭中发现了一个三岁大的男孩。我一查方知,他因为三岁了还不会说话且体弱多病,便被父母抛弃了。”
“就是讷言?”青花截问,江河点头。
“他只有三岁,因为害怕一直在山岭里哭,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哭哑了,之后,就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青花听到了这里点了点头,说:
“原来如此,你怜悯他,将他带了回来,教育他、保护他,使他成了你的得力助手。所以你说,他是你的弟弟。那,就没有办法可以让他开口说话吗?”
“哼,”江河一声冷笑,道,“世人能说会道的何止千万,不过都是些谎言骗词,谁若讷言,言辞全无,心如明镜。”
青花听他这样说,自思了片刻,却也笑着点了点头,道:
“说得好,的确如此。那孩子我看着也很喜欢,只不过,他应该是汉族人,智商银行里向来只允许苗族人存在的吧?”
江河突然神色一凛,像是听到了什么禁忌一般望向青花,目光灼人,冷冷地道:
“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家?”青花一丝怅然。她并不惧怕江河的眼神,继续说道,“我与你不一样,我其实是没有家的。”
“哦?沉没岛不是吗?”江河反问。
“呵,沉没岛,”青花苦笑,似有无限委屈。“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一只白蝴蝶吗。你是半个苗人,可以继续接承智商银行,可是我不行,我不是绿蝴蝶,总会被逐出沉没岛去的。”
“有那么悲观吗?”江河似事不关己,己不关心,又问。
“把我押给你,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青花平静地回答,看着门外的细雨。“你见过为了一点小事就将女儿押出去的母亲吗。不,我错了,她并不是我的母亲,我没有母亲。”
江河看到她的眼神闪烁,便不再看她。他大概没有想到,这个活泼好动的女孩会在他面前显现出如此沮丧的姿态。一时间,他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江河,”听到她喊了自己一声,江河又看了青花一眼。只见她看着自己,并没有哭,接着说,“其实,我很佩服你的父亲。”
“父亲”二字,如心底钟鸣,在江河身体里不断回音。已经有太久,没有人跟他提过这两个字,他自己也没有去想这两个字。他一度以为,他已经将这两个字,忘却了。
江河望向青花,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流露出搜求下文的光。青花似明白了他的意思,继续道:
“你的母亲是不折不扣的汉族人,你父亲违背祖规毅然和她在一起,还相伴终老,他们都很勇敢。说起来,我曾听说,你父亲对音乐相当痴迷,他会喜欢你母亲莫非是……”
“你真的很聪明。我母亲是钢琴家,汉族的钢琴家。”
忽然听到江河夸奖自己,青花倒觉得有些害羞,低头浅笑了一阵,又抬起头,问道:
“那么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