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心意如痕(1 / 1)
第一次,看到她那样轻松、那般洒脱的表情。这诀别,没有泪水,似也没有悲伤,只是不知,身后某日再回想起的是时候,她们的心是否依旧不会觉得酸楚。
带着梁水玉所能达到的最为极限的笑意,她缓缓转过了身去。在身后两个直立默然凝望着她的两个好友眼中,她的身影逐渐远去,逐渐消失。
让我在那个世界,看着你们好好活下去。这似乎是梁水玉对她们说的最后一句话,然而在她回身的那一瞬,嫦思君却听到她对自己说:如果你可以选择的话。嫦思君不知道,李追翼从她口中听到的是:为你自己去活。
两个人就那样沉默地站着,沉默在风中。
蓝百合独自摇曳,流水仍在放歌。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此时此刻,天清地宁。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吧。”
李追翼突然的这一句令嫦思君微微心惊。余光看了一眼李追翼,她的目光还在蓝百合上,神情上一片淡然。嫦思君不知道她刚刚的话是对梁水玉说的,还是,对她说的。
“她去的,是她并不讨厌的地方。”这一句回答,轻描淡写。
“思君。”印象中,李追翼很少这样认真地直视嫦思君,“你有事瞒我。”
嫦思君微微低下了头,没有回答她语气平淡却明显是问题的话。昨夜,当她决定带李追翼在瞬间出现在泰坦罗斯山,当她不知是理智奉献还是决心守护以自己的背为她挡住那只恶灵,当这一切发生在她们面前,她似乎已经不害怕什么秘密的泄露了。可是,若让她清清楚楚地说好这件事,她却根本不知应该从何说起,该怎么说。一直以来,若不是自己也身在重雾之中,又哪里会如此痛苦。
“我不害怕。思君,你是我的,最好的朋友,你有什么事,我都想知道。”
李追翼的眉头深深皱起,眼中似有浅浅的泪光。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极其乖巧的女孩,也习惯了遇事先流泪的处理方式。她这泪,是的的确确的纯洁的泪。
“追翼,我想,我接下来会休很久的学。”似乎是深思熟虑了很久,嫦思君这样对她说。
李追翼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我承认,我是有点不对。但我还是我,不会变的。”嫦思君缓缓拉住李追翼的手,“嫦思君的生命里,走进一个李追翼,她就永远留在嫦思君心里的重要位子上,永远,不会变。现在,很抱歉我无法给你解释什么,但我答应你,再见的时候,我一定给你满意的答复。”像个大姐姐一样,她为她捋了捋鬓边的发,接着说,“追翼呀,我不在的时候,别再让自己受人欺负。等我回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寻一个乾达婆城,一起,保护我们的梦。”说完,嫦思君决然转身,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泪水顺颊而下,嫦思君的手猛地捂住了嘴巴。掌心里,隐隐感觉到有鲜红温热的液体在流溢,口中,嗓中,一片腥甜的气息。原本,她的心没有这么悲伤,原本,她已经淡忘了那些纠结不清的迷雾。她不怪任何人,她只是自伤,冰冷的自伤。脚下,一步一步踏着的路,下一站会通向何方,她不知道。曾经,她恐惧过,也怀疑过,怀疑自己的状况只是一场梦,如今,她亲眼看到了梁水玉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个世界的不单纯。这广阔的人间,使她觉得害怕,她想逃离这个地方,逃回家,逃回那个老人的怀抱中去。
因此,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李追翼的视线中,看不到身后那个女孩的泪眼朦胧,看不到她不舍与孤独的柔弱身影。
智商银行的领域究竟有多大,或许只有它的老板才知道。智商银行究竟有多少好去处,估计除了江河应该没有人更清楚了。山水榭星河台,乃是历代智商银行主人的寝居之地,是易来殿与混沌石廊所不能并论的。
相对于看似空房子的易来殿和犹如青石路面一般的混沌石廊,山水榭星河台可谓仙境瑶池。山水榭围绕星河台而建,有山有水,故名为“山水”。星河台看似一座普通亭台,也像台阁几分,呈宝塔状,四面设门,皆可出入。四扇大门连接着四条回环曲折的廊桥,一直延伸到朦朦胧胧的远方。远方四面,环绕的正是一带起伏的群山。由群山回望中央的星河台,可以看见这座亭台与廊桥完全建在水上,水中开满紫菱和金莲。
至于星河台,外面是看不出玄机的,需从里面打开视角。星河台内,玲珑万象。且不说墙壁与地面的流光毓彩,单是仰头所见的那星河图景已足以征服各界人神。
星河台内,空间广阔,但在这样的一片空间中却只有一张古玉白床,亘古不动地倚落在东墙之下。床榻并不奢大,江河这样的八尺男子仅够容身,然而整张床是由完整的一块古玉雕刻所成,弥足珍贵。也只有智商银行的主人,才能享有如此并非有钱就可享有的宝物。
如今,这宝物一般的床榻上躺的不是江河,而是,梁水玉。
玉床色泽温和,白色中透着青黄的微光,更加衬得床上一身黑衣、面容惨怛却肌肤如雪的梁水玉明丽无方。她紧闭着双眼,双手于肋下微微交叉,睡得十分安详。梁水玉的脸色不好看,容颜却是恬静的。看上去,她似放心了,也似超脱了。
梁水玉的身旁,立着静默的江河。如今,他只静静地望着她,他已经无话可说。
这个女子,也许就此永远沉眠,再也不会醒来。
昨夜,当泰坦罗斯山处的天火喷射而出的那一瞬,他显露了身为智商银行主人的不凡神通。也许到了此刻,他仍然不能确定自己救这个女孩的理由,但是至少他知道,他后悔了去接这单生意,更后悔在还可以挽回的时候他没有挽回。虽然,他以自身神力将梁水玉的身躯从天火中完好救出,可她的魂魄却不知去了何处。不知道,是不是真如米诺斯所说,已被恶灵反噬,又或者,直接被天火焚化了。
一切,他也不确定,所以他只能那样无言地站着。无言中,他似乎只确定了一点,她也许,再也不会醒了。
悔恨与悲伤,满溢在心灵深处。这是什么样一种感觉?脑中,竟然浮现出了她以前做的每一件事。自从梁水玉被智商银行选中,他总是这样留意着她的。然而,为什么要如此留意她,仅仅是因为她是智商银行的使用工具吗?
为了她,江河曾想过退掉与冥界的生意,这已经证明,她在他心中,很重要。
江河,也会为了别人,而悲伤吗。会为了一个人类的女子,一个汉族的女子,而如此悲伤吗。
自嘲一般,他在心里喃喃念着,脸上是微微苦笑的表情,只是眼神,还在静静躺着的梁水玉身上。
“你这生意人讲不讲诚信?”
身后传来急促微怒却仍然十分动听的男子的声音,江河不必回头也知道是米诺斯。即使如此,他还是回过了身去,这是礼数,也是他作为主人的气度。
“米诺斯大人,贵方交代的任务不是已经完成了吗?”他神态自若地对面前的神祗说。
米诺斯忽而顿了一下。他依旧披着黑袍,只是很大方地露出英俊的面容和潇洒的长发。
“哦——”米诺斯此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态,柔声而绵长地“哦”了一声,若有所悟。“我差一些忘记了,江先生可不是一般般的生意人。”
“大人,智商银行敬重您是神祗,凡事礼让七分,不过此处是外人的禁地,大人,还是移驾吧。”江河的脸色微微有些阴沉。
“哼,”米诺斯冷笑一声,“看来作为神的确是有不少方便之处,你这样一个禁地的重重结界还是挡我不住。若非如此,我们这些外人只怕永远不会知道,你这冷冰冰的智商银行还有这样的好去处。”
“哼,若让人人知道,岂不成公园了。米诺斯大人那冥府也暖和不到哪里去吧。”
“我不跟你废话了,说正事!这个人类的女人你是什么意思?”米诺斯眼神移向玉床之上的梁水玉,说。
“大人是什么意思?”
“不要装蒜,我们说好的,事情一了,她由我带回,你为什么横插一手?”
“那似乎只是大人您个人的盘算,我没有答应过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米诺斯脸上怒气越发浓烈,几乎就要暴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