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厅堂如梦（1 / 1）
车门缓缓打开，照例是两个保镖先下了车，为的是恭恭敬敬地为他们小姐打开车门，恭恭敬敬地将她迎出。接下来下车的当然是吴伯和七婶，他们二人下车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深深呼吸一口气，似乎很久都没吸到空气似的。小蝴蝶看着他们，不经意间似乎看到外婆眼中不知名的异样光芒一闪而过。
嫦思君被众人迎下车后，立即为后座的两位亲人亲自拉开了车门，并且小心地扶着车内的老人走下了车，身后跟着小蝴蝶。一行人立在别墅门口的时候，别墅中所有的人员都齐整地立在了大门两侧，微微躬身。显然，他们是在迎接小姐的远归。嫦思君并不与他们言语，径直扶着她姥姥路过了他们。小蝴蝶紧紧抓着外婆的衣角，将那立着的两行人约有十□□位每一个都瞅了一眼。他们有男有女，相貌、表情各个不同，身上服装也分好几类，据从前看电视上得到的信息判断，他们每一个人在这栋屋子里都是负责不同的活计，基本上一类工作一类服装。小蝴蝶越看越起劲，这些人从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那时候觉得根本不是真的，今天居然如此真切地呈现在了面前，不禁让人以为是在做梦。穷惯了的人的富贵梦。
然而，这一切并不是梦。他们祖孙二人的确进入了传说中的大都市，进入了传说中的传说，别墅。这片别墅并不像城堡那样占下大片空间，仅仅是华丽围墙、宏伟大门围护下的一栋屋子，上下两层。上是无垠青空，下是花园和海。这栋别墅并不奢华，但是很理想。乡村枣林，蔚蓝的天自是天天见，可繁花似锦的园子、波涛滚滚的大海，即使在梦中，这祖孙两人也是见不到的。
别墅正门，两扇萌黄色浮雕如生的紧闭木门已在他们一行人靠近之前由佣人从两边打开，远远地便望见别墅内晶莹闪烁的明光。缓缓地步入门去，两位远客立即叹为观止。别墅的一楼是整层的客厅，几乎可以说是一个透明晶莹的世界。除了沙发和窗帘，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只有三种物质构成——水晶、玻璃和琉璃。地板，茶几，四壁，仰头所见的天花板上的绚丽花灯，所有的一切都在洁净的透明之中光影流转。这样一个空间，让人看了不禁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多余的，是这无瑕世界里的丑陋斑点。这片空间，真的是人住的地方吗？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像一个梦呢，一个易碎的梦。
一行人踏入大厅之后，除嫦思君、姥姥、小蝴蝶之外的人便立刻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了。他们在车上行驶了一天，现在已是夕照时分，必须有人去准备出一顿像样的晚餐。这些事，小姐当然是不必管的。
“姥姥，我们上楼去看！”
嫦思君一手挽住老人，一手拉着小蝴蝶，笑意盈盈，不仅开心，而且激动、兴奋。于是，她们三人沿着长长的螺旋式上升的透明楼梯上到了二楼，也就是卧室层。
二楼一共四间房间，平日里只有两间住人。一间是嫦思君，一间是七婶。别墅中的佣人大多是钟点工，常年在这里出现的面孔只有吴伯、七婶以及几名保安。吴伯是管家兼司机，在一楼门外的花园内有一间房专门为他而设。嫦思君不太爱管别人身上的琐事，比如衣食住行，不管是吴伯还是七婶。所以，即使七婶就住在她旁边，她们之间也不太相干。
门开了，祖孙二人立刻又怔住了。如果说一楼是一个“梦”，那这里便是“幻”。迎面呈现的是一幕幕珠帘，透明、纯净，摇曳生姿，相碰成音，叮呤悦耳，赏心悦目。三重珠帘之后，她们才在门外隐约瞥见一点卧室内的空间。
“进去吧。”嫦思君看着她们，微笑着。
祖孙两人都没有动。姥姥拉着小外孙女儿，低头看了看小蝴蝶的脚，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她们的脚上，一大一小一老一少两双旧布鞋。
嫦思君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回头自己看了看，那房间里，满地铺的是一层驼绒地毯。
突然，祖孙两人感觉手上一股绵力，身体却已经越过了几乎不存在的门槛进入了室内，是嫦思君一人一只手拉的她们。嫦思君没有说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这一举动已经足以表明一切。三个人对视了片刻，随即便将视线转向了整个房间，也立刻为之心弦震惊。
三层珠幕之后，这将近百多平方的房间里家具摆设却十分简单。地面上是绒毯，天花板雕镂得精美绝伦、晶莹明亮，尤其是中间硕大美丽的琉璃吊灯，仿佛就是织梦的巢。吊灯下，一张大床正对着窗台占去了房间最醒目的位置，小蝴蝶一看便觉得，若是在农村，那张床一定可以五个人睡一起。床边只一张水晶茶几，一副茶具。顺着茶具看去，便是整个房间里最令人震惊的一处。那面十米之宽的墙壁完全被如是之宽的深红楠木书架遮挡住。这书架如此之大，而如此之大的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书籍。
“喔——”
看到这惊人的书架以及惊人的藏书，小蝴蝶不禁惊叹出声，不由地朝书架走去。看到她的反应，嫦思君和姥姥都是一笑。
“姐，这么多书啊——可有一万本哪？”小蝴蝶几乎仰视书架，问。阔大的深红书架前，身着浅黄衣衫的小丫头真像是一只伏在深色古木上的小蝴蝶。
“呵呵，哪里有那么多，三千而已。”嫦思君也走了过去，走到她身边。“对了，小蝴蝶上学没有啊？”
“还没有，因为……”老人代外孙女儿作了回答，但她立刻神色黯然，话也没有说完。
“不过哥哥有教我认字的！”小蝴蝶补上了这一句，认真地看了看嫦思君，又认真地看了看书架上的书。“有些字，我已经认得了。像这本书的名字就叫做‘庄子’，那本叫做‘老子’，还有很多‘子’啊的，我就不认得了……”
“没有关系的，这些书我也有很多不认得，小蝴蝶既然来了这里，自然就可以去学校读书上学了。很快，你就能都认得了！”嫦思君在小蝴蝶面前蹲下，笑着对她说。
“她，可以上学吗？”没等小蝴蝶开口，姥姥先问了出来，口气里有惊喜，也有一点不知名的感情掠过。
“当然，我会安排好的，你们放心！”她又看着姥姥，回答。
老人似乎还准备开口，房间里突然想起了一串音乐之声，如雨打钟磬，泠然动听。三人微怔了一下，只见嫦思君站起身，缓步走到床头，接起了设在那里的电话机。
“什么事？”
嫦思君的声音恢复为一往的淡然，问道。
听不到电话那头说什么，只知道她在一分钟之内挂了电话。
“我们先下去吃饭吧。”
原来，那是楼下开饭的通知。
夜，沉静无声。人，默默无语。
然而思绪，仍如窗外听得清晰升落沉浮的潮水一般涌动、翻腾。多少个日夜，多少轮春秋，这世上究竟有多少人能像她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往哪里去。一生，恍如纠葛的迷梦，却又隐隐闪着神秘蕴藉的金光。谁又能够想到，这样一个容颜绝秀的小姐，每天面对的是如何纠结纷乱的精神世界。谁又知道，她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这一神秘而又不诤事实的残酷与荒谬。没有人留意过，夕阳西照、夜深人眠、风林雨幕之时，她纤弱美丽的身影，刻镂的有多少恐惧和孤独。
夜半惊起，她的额上一如既往的沁满了细细的汗珠。
缓而不停地喘息着，嫦思君一点一点平复着惊悸不安的心境。房间里并不漆黑，仅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射出的光芒便足以笼络出着满房间梦幻的光明。卧室里，昏暗而不黑暗，嫦思君缓缓侧过头去，看到睡在她身边的小蝴蝶美梦仍酣，她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
心境稍稍平复，待她勉强可以匀称呼吸的时候，她轻手缓脚地下了床。
嫦思君卧室的隔壁，那扇木门之内，她的姥姥一个人住在其中。现在这深夜，不知他老人家是否睡着了。老年人睡眠原本就不好，若是姥姥睡着了，自己贸然敲门，惊醒了她，岂不是罪过大了？这位老人与其他任何人都是不同的，她是她姥姥，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可能为她解开心中迷惑的人。
正犹豫间，房门却突然开了。
那一张脸究竟承受了多少岁月的风刀雪剑的无情刻镂，才会如此苍老，如此疲惫。那一双眼睛，眼神在与她年轻的目光交汇的第一刻，便立刻离开了。闪烁的眼神相互摩擦，相互吸引，演绎着这人间最难以破译的迷局。
“姥姥，您……”她轻声微显惊诧地问道。
“我，找水喝的。”老人立即作答，语气也十分柔和。
随着老人的回答出口，她那一双苍老而沧桑的眼眸再一次与嫦思君相视在了一处。这一次，她们两个人都没有再闪躲，只那般静静地立着，静静地对视。
忽然，嫦思君笑了。没有声音，笑意只在她夜色昏暗中的静秀容颜上缓缓绽开纯净的花。
“姥姥，思君，求您一件事。”
黑夜，漆黑如墨，寂静无声。茫茫天地间，此时还剩一扇门，门的一边是一个女孩的姥姥，另一边是这位姥姥的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