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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墨兰·再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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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晚如墨,萧萧寒峭风,三春的暖,非真实的暖。

灯红艳色的锦绣阁。

这里的老板叫/春哥。

我和他是老相识。

五年前他在国都仟城最大的勾栏——天一无双阁,当着小倌,我就认识他。春哥出身戏班,吹唱弹舞都是一等一,不过在天一无双阁,他只算半红不紫。天一无双阁有着他们的头牌师无霜。只要有师大少爷,谁人都是半红不紫的。后来,他有了储蓄,就回到淮阳这边,做起了勾栏,落地生根。

我经常同他喝茶。

他现在算是金盆洗手,基本上不出场,每天专心调、教小男孩。

春哥多年在淮阳这个小地方,不过他还是操着一口仟城的口音,习惯着仟城的那种紧绷生活。例如,仟城的男子出街都喜欢用面纱蒙脸,又例如,仟城的男子,喜欢把脸弄得雪白雪白,朱唇画得小巧小巧。

淮阳民风皆好,质朴,崇尚天然,生活如同一幅淡墨山水画。

他不舍得仟城。

“师无霜那种人都已经从良嫁人,我在哪里还算什么?我寂寞啊,不如留在这里,安安静静的,每天有几个小钱也能度日。”春哥笑着说。

现在,“每天拿着几个小钱”的人,正在拿着价值三千两的珍宝小茶壶,品尝着一等一的好茶。

我送给他阳春白雪。

他笑得眉眼都细长细长:“桃花,你过来就是了,何必给我带茶呢?”

我说:“我不喜阳春白雪。我知道你喜欢。”

他也没有预备着我的茶杯:“这个是好茶,可惜淮阳人不懂得欣赏。”

淮阳人不是不懂得欣赏,而是淮阳人吃不起。

我笑:“大利茶庄的阳春白雪只做你一个人的生意。”

春哥收了我的茶。

他毕竟是做惯场中的人,眼眉通透,他抿了一口好茶,就说:“桃花,我同你不打那些死人穷酸的腔调。你今天来我这里坐,必然有事。我猜猜,是不是淮阳首富海家的小姐海媚儿?我听说,她之前是你那边的常客。”

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就明显起来,霎时有味道。

“春哥,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放柔了声音,“我哪里有本事能留住海大小姐?天上的飞鸟,水里的活鱼,客人是有脚的,有来也有去。春哥这样说,是不是怕我不高兴?哎,就算我真的不高兴,也不能把阳春白雪拿回去。”

“桃花,你贫嘴!哈哈。”春哥笑了。

我叹了一口气:“我确实有点心不忿。海媚儿喜欢上你家的头牌。这说明,秦香楼的头牌不如你锦绣阁的头牌。”

“别说头牌不头牌的。”春哥吃了三口茶,就打住了,“你一说那没有良心的兔崽子,我就生气。当年,那个兔小崽子饿在阴沟里面,是我把他拉出来的。我给他吃,给他穿,教他露笑走路。他现在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以为自己混着海媚儿就会有好日子!”

锦绣阁的头牌是雪吟。

海媚儿觊觎了很久。

春哥心里头自有一把算盘。

海媚儿不能得逞。

因为碍于春哥在外面有点名声,所以,海媚儿这样的有钱人家的女儿都不敢动雪吟。

但是最近,雪吟同春哥闹翻了。

雪吟大有过档之意,名正言顺跟了海媚儿。

春哥就气到了。

我顺了他老人家的气:“春哥,我听说你最近有一批好孩子。”

我手下的几个倌人赎身去了,我正想要增加几个好苗子。

有些倌人会自动找上门,有经验,有手腕,但是我不喜欢。只有那些干干净净的青涩男孩子,未成破身的,我才会要。

春哥手下调、教的有一批十二、三岁的男孩子。

春哥不介意。

只要我看上,他让给我。

七八个男孩子,脸蛋清一色的雪白雪白,粉琢玉砌的,脱去了外衣,只留着薄薄透明的亵衣,透出粉粉的部位,排排站好。我挑了三个模样笨笨的、皮子摸上去滑滑的,用了五十两就定了下来。

这些孩子还小,至少还要养一年。

我按着其中一个孩子的肚子,软软的肚子窝,疑问:“还没有长?”

春哥摸着那个孩子的头,甚是喜爱,说:“等长大些,太小了,恐怕承受不了痛苦。”

我点头。

“你喜欢的这三个孩子,我明天就安排让他们喝了吧,‘孕骨’长好之后,就给你送过去。”

我同意。

这样我也省了功夫。

春哥让人把那些孩子都领了下去,才告诉我:“这几个孩子有点与众不同,是大徽边境的孩子。战乱的时候落到人贩子手中,人贩子那养了几年,都忘记事了,我才把他们全部捡了过来。所以不会有手尾。”

“你的人,我历来都放心。”

我们又聊了一阵子的话。

但是他始终不说雪吟的事。

我也坐得差不多。

春哥也从来不留人:“你忙,你就回去吧。我等一下还有客人。”

我望着天色也不早:“那么晚?生意兴隆啊。”

“才不是!”春哥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好久没有出场。客人是秦家少爷,他非得要夜晚才过来,怕被人看见。”

“秦家少爷?”我就怪了,“怎么来这里?”

春哥只笑,不语,指指花架子。

一盆兰花。

不怎么引人注意,看清楚,是三萼墨兰。

这种墨兰矜贵,是仟城的种。

原来秦家还有这个种子。

我只是顺口问一句:“秦家没落了吗?”

秦家的少爷偷偷卖花勾栏,不是没落,是什么呢?

春哥摇头,笑着:“呵呵,秦家是当官的,官宦世家,要没落也是不容易的。那句话,破船还有三分钉。我还听说秦素楠在外面请客呢。”

我一笑而过。

“春哥,别送,我自己出去。”

“我不送你,你自己不会迷路。迷路也算了,随便找个房间睡觉。”春哥没有送我,不过,递给我一把伞,“外面下雨。别着凉。拿着,伞是新的。知道你不喜欢人家用过的东西,这个伞才摆着,干净。”

天黑不知道三更天,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滴着麻石地板,我从锦绣阁的后门出来,站在门口檐下,滴水的屋檐,然后把伞撑开。

木质的油纸伞。

伞柄特别粗。

因为是新伞,不好撑开。

我把伞甩了几下,才用力拉开。

伞开了。

但是,同时在身边惊起一声尖叫,立刻是盆子落地的破碎声音。

我从伞面的泛光,看到地上摔碎的花盆。

一枝三花的兰花,开得寂寞如讳。

我的伞把一只手拉开,没有见到那个人,就听见他的尖叫:“你,你,你打烂我的花!赔!”

“不好……”我欠身正要道歉——

不过,伞的边缘,露出一张薄怒娇俏的脸。

娇媚素净,黑夜中,如同一道暗转流红的芒刺,刺入目中,深深刺入。

他清澈见底的蓝眸。

看见我的瞬间,就清注流动,幽蓝幽蓝。

薄薄的生气如同胭脂,双颊泛着绯红。

素白带着梨花纹的长袍。

他就在跟前。

但,恍然遥远若空。

“原来是你!”他抬头看着锦绣阁,不屑的情绪就完全显露在脸上,说:“哼,臭流氓!”

三更半夜,进去勾栏的男子,秦家的少爷,原来就是他。

他就是秦家的大少爷。

淮阳第一美人。

是个喜欢海媚儿的花痴。

难道因为喜欢海媚儿,才到这里卖花?

爱情的力量,就那么大吗?

我顿时无语了。

此时,淮阳的第一大美人,出现在勾栏,而且死缠烂打拉着陌生女子的袖子,指着地上的花盆:“不许走,你赔!”

我抽回自己的衣袖,问:“陪?你要我怎么陪你?”

我望着他雪白的耳腮,伸出手触碰到。

他惊吓,退后一步:

“我呸,臭流氓,你赔我的花!”

我表示无辜:“不关我的事吧。”

他瞪大湖蓝色的眼睛,呀呀指着我的脸:“什么不关事?不是你开伞,挡住我的视线,我会扑倒,我的花盆会摔了,我的花会死了?现在我的花死了,这里的老板肯定是不会要的。我本来可以拿到钱的,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是不是要赔钱?”

说起来,好像是我不对。

我不想同他胡搅蛮缠。

我把袖兜里面的银子笼了一下:“多少?”这样的兰花,一两银子就可以在市集中买到两盆上好的。

秦大少爷伸出手指:“十两。”

“十两!?”我把手抽出来。

我慢慢撸过垂下的长发,然后举起伞,撑着,默默走开。

十两银子买一盆花,人家会以为我傻了。

雨水在下。

滴滴答答地响着。

秦大少爷拦着我的路:“你,你,你,不许走!”

我绕开他。

秦大少爷继续拦着我,身子冲进我的伞下,扯着我的手:“你坏蛋,你坏蛋,你王八蛋,你打了我的东西,你不赔钱,不许走!”

黑夜雨中,声音立刻被雨声淹没。

“流氓,赔钱!”

“赔钱,坏蛋!”

“不许这样!”

“你个死流氓!”

……

我:“你跟着我好吗?”

他:“你不赔钱,我就一直跟着你。”

我:“我去秦香楼。”

他:“我也去!”

我:“我喝酒。”

他:“我也喝。”

我:“我找个倌儿睡觉。”

他:“我也睡——我不许!”

我头顶的伞屹立不动。

而伞下有人不停叫着,踢着,咬着。

我轻轻叹了一声,耳边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

这个雨夜,细细密密的,如同一张天网,就把整个天地都笼罩了起来。被雨帘隔断的伞下,这个狭窄的世界,充溢着他身上清馥的香味,刹是销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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