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风中落叶（1 / 1）
当林羽决定为烟凝报仇的时候，他认定许澈对烟凝的死是有罪的。
在这世上，能为烟凝负起报仇的责任的人也只有他这个兄长了。每想及此，则悲愤满怀又惭愧自责，觉得对不起叶云初林镜两位恩重如山的义父母。烟凝就在他的面前被眼睁睁地夺去了生命，这一刻，他是宁可牺牲生命也要为烟凝报仇的，哪怕明知自己不是许澈的对手，哪怕再在这坟墓间添上自己的一座，都是英勇无畏的。
当他满怀激愤地走来时，他看见许澈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浮现出不属于人世的惨淡而亲切的微笑。
许澈将一蓝布包递给林羽：“这是玉阳神功，也许只有你配得上它。你也可以将它还给卓茵。”然后他拔出剑来，欲回手向颈项抹去－－但是，他忽然手一颤，竟而剑落在地上。
世上没有什么能让许澈镇惊如此的，林羽回头，竟见远处缓缓走来一蓝衣少女，眉目清晰，一如烟凝！
林羽一阵发晕，难道是妹妹的魂灵吗？便是魂灵也让他惊喜万分！他奔过去，抓住她双臂，仔细看她。
“哥哥。”烟凝漆黑的双眼流出清泪。
不是烟凝是谁？“是你吗，阿凝，你是活着的还是魂灵？”
“是我，我没有死，有人从棺木中救了我。”
阿凝没有死！林羽欣喜若狂，回头向许澈喊道：“她没有死啊，她还活着！”
林羽的欢喜使烟凝感动，但当狂喜中的林羽不假思索地拉着烟凝就要向许澈走去时，烟凝轻轻挣脱了他。
“我来就是告诉你，我没有死。我走了。”
她简短说完就走了，实在是不能再停留一会儿。她的目光从头至尾没有看许澈一眼，那是不可触摸也不能触摸的痛，她没有勇气也没有承受能力。她坚定地毫不留恋地走掉了，苍茫的天地间只剩她纯蓝的衣裾。
一时间，不敢相信的狂喜化作窒息心灵的疼痛，许澈看着烟凝，希望她转过脸来，看自己一眼，然而没有，她与林羽说完话就走了。
许澈清晰地看见所爱的人不再爱他，整个人瞬间化成碎片随风飞去，天地人间哪里有一个自己！他听得见心灵碎裂的声音，除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痛得体无完肤，再也无能为力。
林羽也呆住了，他近乎凄惶地看许澈一眼，低头快步追烟凝而去。
那一刻，许澈忽然想到死亡。死亡，死亡是那么温暖而温柔。
林羽没多久就追上烟凝。听得出是林羽的脚步，泪满烟凝眼眶。
原来，在这世上，只有亲人的爱是会不变的。当我被世事撞得头破血流，只有亲人还能伸出宽爱的怀抱，容纳我满心的伤痕，用与我一起成长的欢笑安慰我沦落的心灵，我回来了，我还可以重活。
秋风瑟瑟掠过，吹起衣带，吹起一头黑发。风啊，你吹吧，若是你可以吹散四季，那你就这样吹下去，吹落我的一生，深透我尘浊的心。若是可以羽化，可以仙飞，那么就这样飘摇荡去吧，让我忘记，让我深隐，和着我今生再不能磨灭的泪痕。
二人并肩无言地走了一程，烟凝终于抬头对林羽道：“林羽哥－－”她噎住喉咙。
林羽摇摇头：“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感受。”
稍会儿，他终忍不住对烟凝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他？”
他的心一直悬着，对许澈的担心一刻强似一刻。烟凝微微一颤，抬起眼睛道，“谢谢你。”那湿漉漉的眼睛让林羽终生难忘。
林羽几乎飞跑着回去。就在今天早晨，他还抱着许澈不死必不罢休的心，而现在，唯一害怕的是许澈终忍不住自残性命。他明白，烟凝死了，许澈固然伤心得悲痛欲绝，但若不是自己逼着，许澈不会选择自杀来赎罪。但现在许澈或者真的离死不远了。
远远地看见许澈，他埋头跪在那里，让林羽长出一口气，还好，许澈尚未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举动。
许澈抬起头，林羽在世间从未看过如此伤心绝望纯净不加掩饰的面孔。自小一起长大，林羽曾见过那么多次许澈在楚狂客面前所受的重压和打击，然而许澈都承受过来了，坚强得近乎若无其事。但现在，许澈心神俱伤，整个人已崩溃。
他说：“我想杀死自己，惩罚我的过错。但是每一次下狠心的时候，我的眼前总是出现如血的宫墙和母亲关切忧愁的面容。我是一个不孝的儿子，不能就这样了结我的生命。让这痛苦跟随我到生命的尽头吧，让它袭击我的每一个毛孔，直到毁灭我的精神和身体。如果这是她要惩罚我的，那么我接受，并要用自责和悔疚不断地加重它。
谢谢你兄长，我不知道怎么说出我的感受。我的希望已经死了，但是她活过来了。当我一想到几乎将她活埋在坟墓中，就恨不得杀了自己，我一定会在地狱中得到一个位置的。我几乎杀了她，有什么面目得到她的宽恕呢？只要她活着，就是上天对她和我的眷顾，哪怕终生不见，也是至感至谢无渝了，愿天与阿凝同驻。至于我，惩罚是唯一该得的。我要终我一生，清醒地，不逃避地，带着欢乐来承受它。”那一时，林羽听不见许澈心灵滴血的声音。
远处复有人来，前面一高大的老者，身后一纤瘦的尼姑。
“师祖！”林羽吃惊叫道，连忙上前拜见。
许澈勉强支撑自己起来，觉得灵魂在空中飘。“先生。”仍是拜了一拜。
楚狂客大步走来，一腔的愤恨写在冷酷无情的脸上，他冷笑对许澈道：“我今日来，先是要取消你和凝儿的婚约。”
“当日我错允婚于你，几乎害烟凝命丧你手，现下，我收回我的承诺。从此，她与你无涉了。”跟在楚狂客身后的楚雁道。
许澈痛得麻木了，他看着风中飘转的落叶，觉得自己有如风中枯叶一般簌簌作抖。
“你听见了?”楚狂客严历喝问道。
师长啊，您还要考验我的耐性吗？许澈觉得自己要爆发了。然而多年的修养克制，使他勉强自己用在楚狂客面前一惯的坚强答道：“听见了。”
“林羽，”楚狂客转向他，“我和烟凝师父商量好了，将烟凝许婚于你，你可愿意吗？”
林羽愕然惊怔。
楚狂客厉声重了一句：“你愿意吗？”
多年的敬畏和顺从使林羽应声答道：“我愿意。”然后巨大的愧疚自责迷漫心胸。
楚狂客点头道：“当年在草原我若早说这句话，凝儿也不会险些被这个人害死了！”他狠狠瞪向许澈，想及许澈父子的罪孽，新仇旧恨汇集，恨不得立时毁灭许澈，把他碾成齑粉。
“现在，我要收回我的武功，也一并追回凝儿的！你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一掌辟天裂地呼啸而来。
许澈动也未动，这个时候，任谁取他的性命，他都不会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