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我是过时了……可是,她,现在竟然睡在别人的床上,躺在陌生男人的怀里……这是我的孩子,我那唯一的孩子啊……嗅,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这痛苦可怕地折磨着他,使他辗转反侧,久不成眠,终于惊醒了身边的妻子."怎么了?"妻子睡眼朦胧地问道.老人屏住气,一动不动.他就是这样纹丝不动地躺在他痛苦的棺材里直到天明,思绪像小虫一样在吞噬着他.
早餐时,他第一个来到了餐厅.他长嘘了一口气,坐了下来,可是~点胃口也没有,什么也不想吃.
"又是我一个人,"他在想,"老是一个人!……每天清晨,当我去办公室时,她们由于头天晚上的聚会或是看戏的劳累,仍在甜蜜的梦乡里.可等到晚上我回来时,她们早已不知去向,在外面寻欢作乐.在这类交际场合,她们从来不要我同去……啊!金钱,这该死的钱把她俩全毁了.是金钱把我们彼此变成了陌生人……可我,这个傻瓜,还老想为她们去攒更多的钱;其实,我这是洗劫自己呀,把自己变成个穷光蛋,把她们也毁了……五十年来,我不知疲劳地辛勤苦干……可现在,却只落得我孤身一人……"
老人慢慢变得不耐烦了."她为什么还不来卜…我有话要对她说……我必须告诉她……我们必须离开这里,马上就得离开这儿……为什么她还不来?大概她还乏得很,正睡得香甜呢?可我的.动都快撕碎了……她妈妈每天要花上好几个小时来打扮自己:洗澡、擦鞋、修指甲、理头发,不到十一点钟,是不会下楼的……如此说来,女儿出了问题,倒也不足为怪.啊,钱,这该死的钱!"
从老人身后传来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早晨好,爸爸,睡得好吗?"——一个女子从他的肩头俯下身来,轻轻地把一个吻印在老人发烫的额头上.他本能地把头扭了过去.他讨厌克吉牌香水的那股甜腻腻的气味.更何况……
"爸爸,你怎么了?又不高兴了?侍者,来一杯咖啡和一份火腿蛋……没有睡好?还是听了什么不愉快的消息?"
老人压住了火气.他不敢向女儿望去,低低地垂下了头,~言不发.他刚好看到女儿那双娇嫩的小手,正在懒洋洋而又娇里娇气地在雪白的台布上胡乱地画着.他全身在颤抖.他用目光悄悄地溜在女儿那双尚未成年的少女的手臂上……不久前,女儿每天晚上临睡前总是用这双手臂来拥抱他……老人的目光又落在女儿那隆起的胸部上,它在那件新买来的高领衫下均匀地起伏着."赤裸裸一丝不挂……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扭在一起,"——老人在恢宏地想,"是他搂抱过、抚摸过、吸吮过、占有了……我的亲骨肉……我的孩子……啊!这个坏蛋!"
老人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爸爸,你怎么了?"女儿温存又有些吃惊地问道."我这是怎么啦?"他脑子轰的一下,"我的女儿成了个娼妓,可我却没有勇气当面对她说出来."
可他只是湘湘不清地说:"没什么!没什么!"然后很快拿起一份报纸,将它打开,好挡住女儿那惶惑不解的目光.他越来越感到没有勇气去面对女儿的视线.他的双手又抖了起来,"我现在必须跟她讲,就是现在,趁着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这种思想在折磨着他,可是他却说不出话来,连看女儿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
突然间,他猛地将桌子一推,迅即吃力地向花园走去;他感觉到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流下双颊.他不愿让女儿看见这一切.
这位身材矮小而结实的老人在园中胡乱地走着,呆呆地凝视着湖面.泪水模糊了视线,但他还是被这眼前的迷人景色吸引住了:在银白色的薄雾后面,黯淡的丘陵上点缀着由柏树勾勒出来的黑色线条,闪现出绿色的波浪.丘陵后面是陡直的山峦,它严峻但并非傲慢地眺望着惹人爱怜的湖水,像是严肃的长者在观看一群可爱的孩童在无忧无虑地嫁戏.这胸襟开阔、繁花似锦、殷勤好客的大自然是多么令人神往!上帝在南国所露出的轻松、善良和幸福的微笑是多么甜蜜!"幸福啊!"老人迷们地摇晃着那沉重的脑袋.
"到这里来,是能够幸福的.我也该自己享受一次这样的幸福,来亲自领略一下,那些从不知为生活而发愁的人所过的那种惬意生活—…·写呀,算呀,讨价还价,经营盘算,五十多年了,也该享受几天悠闲自在的日子……在黄土埋身之前,也该有这么一次……六十五岁了,我的上帝,死神的手已触到了我的身体,钱不能救我,医生也救不了我……在这之前,我只想轻松地活着,舒舒服服地喘口气……可我那过世的父亲以前曾说过:'欢乐从不属于我们,只有当你走进坟墓时,才算最终卸去了肩头的重担.'……昨天我还在想,自己或许可以休息一下了……昨天,我还觉得是个很幸福的人,为我有这样一个美丽、活泼的女儿而欣慰……可是上帝今天却惩罚了我,夺走了这一切……现在一切都完了……我再也无法和自己亲生的女儿对话……我再也不能去看她一眼,我为她而感到羞耻……这种思想将时刻伴随着我.不论是回到家中,还是在办公室里,甚至夜晚睡在床上,我都会无时无刻不在想:她现在在哪里?
她刚才又到过哪里?她干了些什么?……我再也不能平平静静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了……过去,每当她跑来迎接我时,看到她是那样年轻、漂亮,我的心高兴得跳了起来.如今,当她再过来吻我时,我就会想:昨天,谁吻过这双嘴唇……当她在我身边时,我又不敢去看她一眼……不行,这样没法活下去,没法子活下去啊!"
老人像个醉汉一样一边蹒跚地走,一边喃喃自语.他一次又一次呆呆地望着湖面,泪水止不住地流进胡须.他仁立在狭长的小路上,取下夹鼻眼镜,揩抹那双噙满泪水的近视眼;
他的那副愚蠢的可怜相,一位过路的青年园丁见了,诧异地停了下来,最终还笑出了声音,随后用意大利语朝他不知喊了句什么,就跑开了.这下可把老人从眩晕中惊醒了.他急忙戴上眼镜,重往花园的另一侧,想在那里随便找个凳子,避开人们.
可是,就在他刚刚靠近一处偏僻的地方时,从左面什么地方传来的一阵笑声惊动了他……
这笑声是那样熟悉,又是那样令人心碎.如同银铃般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整整回荡了十九年.
这清脆的笑声……他就是为了这笑声,不知曾经在火车的三等车厢内,124度过了多少个夜晚,奔波在波兹南和匈牙利之间,为的是给它加上金黄色的养料,好在这块土地上开出鲜艳夺目的花朵.他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这笑声.他积劳成疾,_患上了胆清…他就是为了使这甜蜜的嘴唇能永远迸出银铃般的笑声.可是,现在,这令人诅咒的笑声却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插入了老人的心窝.
可是老人还是经不住这笑声的诱惑.他看到女地站在网球场上,球拍在她那光洁白皙的手中随意挥动着.她那们熟的动作,任意地操纵着球拍的方向,忽起忽落.与此同时.随着球拍的挥动,她那爽朗的笑声一同升上了蔚蓝的天空.三个男人赞不绝口地望着她.身穿敞领运动衫的乌巴尔基伯爵,穿紧身军装的军官和衣着考究的骑师.三个健壮而匀称的男人,有如一组环绕在飞舞的蝴蝶身旁的塑像.就连老人自己也像着迷似的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的上帝!她穿上这雪白的短裙衫实在太美了!阳光洒在她的金丝秀发上闪闪发亮!她那充满了青春活力的们体在跑跳中是如此轻盈和敏捷,她完全陶醉在自己那灵活而富有节奏感的动作之中.现在.她欢快地将白色网球击向了高空.一下,两下,三下.她弯下纤细的少女的腰肢,腾空一跃,接住了最后一个险球.这一切都是老人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她犹如被一团恣情的火焰燃烧着,白炽而飘逸不定的火团围绕着烈火熊熊的胭体,笼罩着~层夹杂着笑声的银白色的烟雾,一尊从南国花园里长春藤中显现出来的青春女神,一位从水平如镜的湖面上泛起的柔软的碧波中走出的仙女.这苗条娘好的胆体,在家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忘情于植戏;这样恣意地跳跃.没有过,他从来没有见到女儿这样过.在郁闷的牢笼般的城市里没有过,在自己的家园中,在街道上,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她迸发出这云雀般的笑声.这笑声,它摆脱了尘世间的污秽,几乎成了一闽欢快的歌曲.没有过,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美丽.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儿不放.他忘却了一切.这白炽飘逸的火焰令他心倾神往.他真愿意总是这样站着,一个劲儿地死死地盯着女儿,用热烈的、无休止的目光把女儿的形象印进脑海.这时,她敏捷地一转身,喘着气跃起身来击回了最后一个险球.她呼出一口气,娇喘吁吁,面孔鲜红,闪现出骄矜的目光,笑着将球拍紧紧地抱在怀里."好极了!好极了!"像是刚刚听完一曲咏叹调,三个男人为她的精湛球艺欢叫起来.老人被这几声怪叫惊醒.他满心不悦地瞪了他们一眼.
"就是他们,这帮坏蛋!"老人的心怦怦直跳.就是他们……可到底是哪一个呢?究竟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人占有了她?……看,他们看上去倒是衣冠楚楚,风流倜傥.这些白昼行劫的强盗……哦们像他们这样年纪,正穿着补钉裤子,坐在店铺里,破衣烂衫,在顾客面前低声下气……他们的父辈们,也许至今还在用自己的血汗为他们挣钱……可他们倒好,整日里东游西逛,到处寻欢作乐,无忧无虑的面孔,放荡不羁的目光……他们怎么会不感到快乐和满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