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衰草斜阳无限意 六(1 / 1)
百花厅上喜气洋洋,年轻的将军气宇轩昂却毫无骄矜之色。但见他微笑起身,自吴郡守起把盏敬酒,在大厅中行走一周,神态谦和有礼,进止从容洒脱。众人心中更加喜悦,纷纷举杯回敬。祁风意气风发,尽兴豪饮。
此时,老管事石全手中拿着一张帖子走上堂来,小心地递到郡守面前。这种时候,谁会具帖前来?吴翔接过本打算放在一边,又想石全是府中老人,遇事拿捏分寸稳妥牢靠,既然他送上来,还是看看吧。
打开扫了一眼,吴翔神情立刻变了:“祁将军,世子驾临。”
啊?众人都吃了一惊,齐齐看向祁风,心道如此大事为何祁将军不事先知会大家一声?
祁风亦愣住,世子来了?可事先为何不发文书以便他出城迎接?却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是何用意?心里想着,人已放下酒杯立起身来:“如此,我等快去迎接。”
吴翔与贺洪相顾交换了一个眼神,心有默契,都相信祁风是真不知情。那么世子此举何意?仅仅是一时兴起来此巡视么?两人都想起了隐约听来的传闻,祁将军似乎不得世子信任。真的如此么?
贺洪的目光暗暗投向玉心。老娘的话始终在他耳畔,今日他偷眼细细看来,此女果真不凡。可他派人探查过了,此女姓冉名玉,小字兰心,与玉氏并无关系呃。
玉心已随祁风起身,她面上淡淡的。玉璠此举不合礼数,实是唐突。他当祁风是什么人?紧紧握了握祁风的手,男人回眸一笑,眼神中传达的是“无妨,放心”,便与吴郡守相携,快步向大门而去。
男人们前去迎接,女眷也连忙整理衣妆,出了厅堂,在院中相候。
不多时,就见众人簇拥着高华雍容又略显单薄的世子从甬道徐徐走来。待到近前,女眷们纷纷下拜,口称:“拜见世子殿下。”
如今,世人皆以为大曦玉氏嫡支只留存了玉璠一人。他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谁不明白?虽说玉璠按军师的谋划“缓称王”,一直用的是德王世子的称谓,但世人眼中,他就是真命天子。如此,这渠城文武及眷属何人心中不惴惴?
玉璠含笑扫视众人,伸开手臂略向上抬,做了个平身的动作,道声:“众位夫人、小姐免礼。”
如此翩然的风度、高华的举止,立刻使无数少女芳心怦然而动。那些待字闺中的小姐们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世子,暗自在心中感叹,温润儒雅之态,玉树临风之姿,高峻瑰丽之势,典雅华美之仪,世间何人堪比?呵呵,刚刚一众小姐们还仰慕着祁大将军,嫉妒着相貌平平的玉心,此时却都将目光齐聚在玉璠身上,再也移不开眼。
吴郡守心中忐忑,忙将世子往厅堂上请。宴席已撤换重新摆设,世子安坐后,众人再次上前见礼。玉璠口中说着:“免礼。”并忙起身扶起郡守,又命子肃等随从搀扶各位官员起来。
“璠临时起意,想与渠城父老共同守岁迎春,来得伧促,还请见谅。”
“世子驾临渠城,是我等之幸,我吴府上下蓬荜生辉。”
又是一番冠冕堂皇的废话。玉心立在祁风身边冷眼看着,刚刚满心的喜悦消散无踪。玉璠是她的哥哥,按理说,她见了他应该开心才对。可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她怎么看玉璠都觉得这男人矫柔造作,虚伪得很,不够磊落。
此时玉璠持酒踱到两人案前,祁风连忙携玉心起身。
“祁将军一路披荆斩棘,劳苦功高,璠敬将军一杯,聊表寸心。”
祁风也不推辞,举杯道:“谢世子。”而后一饮而尽。
玉璠又看向玉心:“冉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更是令人赞叹佩服。”
说着他再次举杯。
玉心微微一笑:“兰心不敢当。”接着痛饮怀中酒。
“真豪爽人!”跟在世子身后的子肃赞了一声,堂上众人也纷纷喝彩。玉璠浅笑回席。
玉心与祁风坐定,在他手心上写道:世子此来为主持大局?
男人写了一个字:是。
呵呵,世子不信任祁风,见他立下的战功甚至超过了秦长云,功高盖主,有些坐不住了?那军师为何不与他同来?这里面又有什么周张?
祁风微笑着,刚刚气冲霄汉意气风发的爽朗英姿尽敛。他缓缓品着美酒,看着世子与众人谈笑风声、高雅出尘的仪态,最后一点立世扬名的心全然放下了。见众人皆已向世子敬过一轮酒,正是进言的好机会,他放下酒杯,欠身道:“世子此来,大快我心。风正感戎马倥偬力不从心,得世子亲临渠城,幸甚,幸甚。如今义师已掌控五郡,磅礴之势锐不可当。且西部濯郡乃大曦发祥之地,其南有鹤山云门,北有玉山碧门,皆以大曦为尊。不用世子挥师,濯郡郡守钟勤已联合西部四郡之主具表遣使向世子表示臣服之心。如此瑶川广袤土地世子已得三分。恭喜世子,不日定当扫平奸逆,兴复大曦,一定乾坤。”
众人皆道:“恭喜世子,祝世子早日兴复大曦,统驭四海。”
玉璠开怀大笑:“还要多谢诸君鼎力相助忠肝义胆,保我玉氏重兴。”
“为大曦、为玉氏,赴汤蹈火我等义不容辞。”祁风慨然陈词,接着又道,“世子既到渠城,统帅三军挥师羽山直抵未央城指日可待。三军将士无不希望世子殿下亲临统率,风请世子入主中军,杀伐决断驾驭全局。”
玉璠眸中光芒大盛,却微微眯起双目淡笑道:“今日守岁迎春,我等只尽兴欢饮,不谈军务。”
祁风也笑:“谨遵世子之命。”
他们之间的交谈貌似闲话家常鸡毛蒜皮的锁碎之事,两人皆显得云淡风轻不甚在意。可百花厅上众人心中皆已明白,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祁风不被信任原来是真的。
祁风一说出请世子统率三军的话,玉心便不露声色地偷眼观瞧。玉璠貌似漫不经心,但他一刹的眸光闪烁皆入了玉心的眼。她心中为祁风不值。这个男人一路殚精竭虑、披荆斩棘、战功卓著。原本军中心存不服、目露不屑的将领到后来也由衷钦佩祁风的武功与韬略。祁风靠自己的本事立威于三军,威望日重。更是拿下了离郡郡治之城,如此前可进军羽山,东可抵挡拓拔氏征剿之军,此功绩堪比秦长云率部夺北部三郡之功。可越是如此,玉璠猜忌越重。更何况渠城众将当年曾有负于玉氏,而他们尽被祁风收服,玉璠怎能放心?
刚刚祁风一番话,不明就里之人或许以为他这是在拭探、甚或是以退为进。只有玉心知道,祁风是真的心灰意冷,去意已决。而玉璠呢?这一番话正中下怀,只是不好在此深谈,而以一句“不谈军务”无关痛痒之话带过。但他这一句话却使所有久历官场的人都看出端倪,世子此次正是为收回兵权而来的。恐怕祁风不主动提出,玉璠也会想方法迫他就范吧?
玉心嘴角挂着一丝讥嘲的笑,目光扫视全场。刚刚和乐融融的氛围不知怎的忽有些冷场,渠城官吏互相看着,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女眷们原来小声谈论着世子高贵的出身、无双的风采,此时似乎也发觉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竟自发地闭上了嘴。
大堂上陷入一片诡异的沉寂中。一时间,人人都似乎不知说什么好,也无人敢打破这寂静。众人都有些惴惴然,连眼睛似乎也没地儿放了,谁也不敢看向世子,只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默不作声。如此,玉璠也愣了,难得那雍容的笑意中涌现了尴尬之色。
玉心把这些尽收眼底,心中有些好笑,脸上不动声色。不过,真若让世子在这种场合难堪的话,对渠城官吏可不是好事。想着,她举杯欠身,微笑道:“世子远来,渠城之幸。瞻殿下渊雅之姿实瑶川独一人也。兰心冒昧,携渠城官吏众眷属共敬世子一杯。”
此言一出,堂上气氛立刻活跃起来。众家夫人矜持举杯,更有那些未出阁的妙龄小姐含羞带笑又正大高明地殷殷看向高华的男子,纤纤玉手翘起兰花指、端着玲珑杯口中柔柔软软地道:“敬世子殿下。”
玉璠一扫尴尬的神情,笑意如三月春风,温润开口:“多谢众位夫人、小姐,璠干了这杯,大家随意便好。”
祁风偷偷捏了一下玉心的手,女子回眸冲他扬眉一笑,超逸洒脱。男人呼吸一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带她离开,远离这纷扰芜杂喧嚣的乱世。
焰火喷放,满天流灿,驱散了夜空的黯昧。炮竹喧天,震荡在人心底,涤去一岁的尘埃。红灯高悬,火树银花,碎红满地,灿若华锦,元日新春在渠城浓烈的嚣杂声中忽如而至。
有多少人喜?多少人愁?多少人惴惴,未卜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