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为君沉醉又何妨 四(1 / 1)
玉心静静地坐在暖榻上,不言不语。
修衍也就默默地坐在她身侧,仔细端详着她。
良久,玉心忽地轻笑一声:“你对我说这些是何意图?你们都讨厌祁家,都猜忌祁风。如今看见我这个玉氏后人又和祁家有了沾染,你们都心怀不忿,都想拉他落马,是不是?”
修衍抿了抿唇,才问:“你这样想?”
“我什么也不想,只想离开这里,离开你们,再也不见才好。”
“你执意要走,我也不能勉强你留下。目前世子军中鱼龙混杂,哪些人是真心为大曦,哪些人是暗藏的奸细,哪些人是浑水摸鱼妄图渔翁得利,真伪难辨。只是你若离开,羽瑶必须在你身边。她有常人不及之处,有她随行保护,我,心安。”
少女垂首不语。
男人又道:“此外,祁风身边有几个可疑之人你要当心。一是那个诗儿,想必你已猜到。再者是方霁,当年羽城外山羊坡他被、被贺兰昀刺落马下,琵琶骨碎裂武功尽失。贺兰昀没有杀他而是将他带回府中养伤问话。但此人很不简单,半个月后被高手救走。也怪贺兰昀不查,再派人寻他下落,踪迹全无。而救走他的人,现在看来,不可能是祁风的长风卫。你们到了弘城,他竟意外出现在那里,绝非偶然。”
玉心低喃:“我以为他是贺兰昀派来的。”
“不是!”修衍断然道。
玉心冷眼看他:“你为何这么肯定?你与贺兰昀是什么关系?”
“有些事现在我不方便对你说,日后你总会知道的。”
日后?玉心淡然一笑,这些人,她再也不想见,哪来的日后?
“那些保护你的长风卫我也信不过。我有澧兰阁与金兰卫供你驱使,保你无虞。这是澧兰阁霄云令,你拿好,见令牌如见主人,金兰卫都会听你调遣。”
玉心心中有些乱,各种纷扰纠缠在一起,芜杂难解。伸手接过似火的赤玉令牌,她隐隐地想起似乎在哪里听过金兰卫。在哪里呢?
“修衍,你能把面具摘下来吗?”
男人一僵,随即淡然:“不能。”
“哼,如此,凭什么让我信你?”
“凭你的心。你一直信我,却不愿承认。”
“我一直信你,从未央城到羽山、再到弘城,我都信你。但现在,我不信了,你们,我都不信了。”
话到此哽住,再说不下去,玉心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修衍静静地看她,有些心疼,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怅惘。昨夜,星灿风狂,他在秃树下伫立,衣袖鼓风,遍体生寒,直至星汉隐退,东方泛白。
几百个日日夜夜,他遍寻不着,那种痛,似一把生锈的剑缓缓刺入他的心。却不想在弘城,她硬生生地撞上前,惊喜地唤他:“修衍?”
他立刻就认出了她,却惊诧于她的武功修为如此大进,于他不查间到得他身前。而她亲热地执起他的手,低声诉说:“修衍,我是玉心。”
什么?玉心?她分明是他的兰心,他的,兰心。面具后快速闪现出一张笑脸,不是兰心是谁?只是,这个可恶的女孩子口口声声唤着“修衍”!是啊,她几时对他如此灿烂地笑过?而她怎么成了玉心?她又为何认识修衍?
却原来当年修衍在未央城中就找到了她。那混蛋却不顾他的传书,将她送走。他咬牙切齿,若非修衍隐瞒,他怎么可能输?只是里面的隐情太多,他不便问兰心。他只是从兰心的痛哭诉说中探查到了一些令他震惊的事。
修衍是他澧兰阁霄云令主,是他最为信任的族兄。却原来他有双重身份、双重使命,却原来这里面还牵扯出一个叫凤奇的人。修衍,到底瞒了他多少秘密?
他不能强留下兰心,一则他有要务在身。二则,他用强就能留下她么?若能,当初她就不会跳下丹江。他唯有看着她,再次弃他而去。
那夜,心,如荒原,死寂空旷。可毕竟见到了她,荒野上又燃起点点火星,希望自己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他纵马狂奔,日行千里,回羽城怒斥做他替身的修衍。所有的因由他都明白了。原来,如此。再次快马加鞭,不顾修衍怒吼,仍把他扔在羽城。他们就互换身份到底吧,他来找她,一路守护。
可是,昨夜,那柄锈剑忽被人磨厉,噗的一声,贯穿他一片碧血丹心。而磨刀的人,正是她,他心心念念的人。
男人自嘲地一笑,轻声道:“兰心,迟早你会明白我的心。”
只是,明白了又如何?……不是只有她想离开,他也想,抛开男儿的责任,远离这尘嚣乱世。
执起少女的手,他送她出门,淡淡看她一眼:“兰心,珍重。”
玉心霍地回头,黑漆木门已悄无声息地掩上。
他在跟她道别?那语气中的决绝,她断不会听错。怅然若失自心头生起,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她呆立半晌,终于缓缓转身、离去。
她不知,室内,男人一直从小孔中看着她,看着她消沉难过,看着她徘徊踯躅,看着她进退维谷,他也想出来,揽她入怀。可如今,他,有什么资格?
玉心回到君欲仙酒楼的雅间里,羽瑶正安坐案前烹茶品茗,见了玉心一蹙眉:“怎么你丢了魂似的?”
玉心不睬她,垂头丧气地推门离去,羽瑶连忙紧随其后。
登上安车,羽瑶立刻发问:“你和修衍说起要离开的事了?”
“嗯。”
“他怎么说?”
“珍重。”
“什么?”
“他说,兰心,珍重。”
羽瑶有些呆,随即似乎又了悟于心。这个男人打算放手了,是不是这样?因为这个傻丫头的蠢行,他看不上她了?嫌弃她了?
她上下打量着玉心,女人闭目懒懒地靠在软垫上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羽瑶点点头,若说玉心不知道那男人对她的一番心意,谁也不会信。玉心人精一个,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装糊涂吧?她是太在意祁家的小子了,在意到心里放不下别的男人的地步。可既然放不下,为何还会不开心?有时,如何取舍真的很难啊,是不是要了这个,又舍不得那个?
羽瑶淡淡一笑,不管她了。自己做了,就得承担后果。这丫头行事太大胆,太,放浪形骸。不过,似乎很有玉氏族人的气魄。她不喜欢自己身体里流着先祖的血,做的事却和先祖差不多。唉,她要是个男人,肯定更是个祸害。
想起祁风,羽瑶又头痛。那个男人本没什么不好,只是,出自祁家。祁家到底清白不清白?重重迷雾,似乎就要云开雾散了。那祁风,知道多少?有没有趟这浑水呢?
玉心回到将军府后院的轩堂中,见祁风静静坐在案旁,诗儿站在一边殷勤地服侍他用茶。而男人,神情清冷。
“奸夫”两个字忽然冒了出来。
断魂口中称祁风是她奸夫,但对祁风出手却留有余地,而断魂对她招招狠绝。诗儿和断魂的关系非同一般啊。
她缓缓上前,祁风见了她一喜,继而劈头就问:“兰心,你去了哪里?”
玉心淡淡吩咐:“下去。”
诗儿立刻恭谨地退下。玉心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廊后,在心中冷笑一声,才答:“我去见修衍了。”
“你去见了谁?”祁风有些惊讶、有些气恼、有些不解地看她。
昨夜他与她如鱼得水,云雨翻复,她在他身下辗转吟哦娇羞妩媚与他成夫妻之实。晨起,他见她沉睡不醒知她夜里劳累辛苦,不忍唤她,自去处理军务去了。可心中总放不下她,尽快把手头事务处理完兴冲冲地回来,却扑了个空。心,就有些失落。长风卫称夫人去了闹市,却在一家店铺门口跟丢了。他当即大骂“废物”!好端端地,怎么会跟丢呢?他等了小半个时辰,有些坐不住了,想亲自去找她。可好,她回来了。还不及欢喜,她却道去见了那个男人。
男人握紧了拳,盯着可恨的小女人,等她解释。她倒是很坦然地面对他,似乎那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祁风,我们该离开了。”
男人一怔,没想到她会说这话:“离开?”
“是啊。此时我们离开恰逢其时。长云已经拿下绵城,进军羽山与未央城的道路皆已畅通。这一路你战功卓著,有目共睹,却遭世子猜忌险些断了供应补给。如此,我看我们也没有必要再留下来忍受这些无端诟病。我们留书一封,挂印而去如何?谁主江山,再与我们不相干。”
祁风定定看她,思索着她的话。良久,他问:“你为何去见叶修衍?”
玉心淡淡一笑:“他是我义兄,有恩于我。一来,我当面去辞行。二来,这里军务要事繁多,烦他帮趁料理。”
哦,是为了这个。祁风神情一下子明朗起来,问:“他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玉心淡淡一笑,“他说,兰心,珍重。”
她没有说慌,只是没有全部实言相告而已。而后玉心坐到案旁,道声:“渴了。”
男人立刻为她倒茶奉上。玉心伸手接过,又是一番牛饮。祁风审视着她的神情,眸中有一丝犀利闪过,她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