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断云依水晚来收 三(1 / 1)
雨驻雾起,漫天烟云,白茫茫如层层雾幔,草木群山隐退,山谷笼在迷离的烟气中。
玉心和祁风携手立在山冈上,眼前云遮雾罩,十步外的木屋竟隐隐约约恍若幻境。两人相视一笑,再不肯松开彼此的手。看来今天无法去打柴狩猎,好在家中存货颇丰,三五日也吃用不尽。两人退回木屋中,端出棋盘,博弈一番。
她的那点棋艺,还是贺兰昀点拨的,只是她的心思从不在此,没有好好地学。所以对弈,玉心输多赢少。即使是赢,也是祁风让她。玉心也不在意这些,下棋,只是她陪着祁风消遣而已。但今日想来,每日习武读书砍柴打猎耕种扫洒修缮房屋,这些个琐碎的事情,对一个男儿来说,是否乏味无聊之极?即使身边陪伴着钟爱的女子,是否,也心有不甘?
白子在手,玉心不看棋局,只查看着祁风的脸色。男人神情严肃,眼睛死死地盯着棋盘,却不落子。
玉心浅笑:“祁风,心里有什么一定要说出来。我们之间,不要有隐瞒。你忘了你说的话,我们彼此要信任,扶持一生。”
祁风微怔,抬眼看她。少女眸光清亮,雾气退散,青色莹透。
“兰心,昨夜有信来。”
“哦?”
“天道违和,南北大旱,流民四起,饿殍遍野,民间盛传是拓跋氏逆行受天谴。”
玉心一愣,南北大旱?这里真好比世外桃源了,她在这里悠悠一载有余,竟不知山外,民不聊生至饿殍遍野的地步。
“北地砻郡黎水干涸,有村人在河道中挖出丈余血玉石。上书古篆金字:锡桓逆天,大曦将复,八荒臣服,四海归心。”
玉心又是一愣。这是谶语,她来自现代不会信。古之谶语,多是预言国之将兴帝王将立的话,皆是人为蒙骗世人的。但古人愚昧,必信之不疑。天下要乱了。
“那么顺应天意之人是谁?”
“大曦朝德王世子玉璠。”
这么说德王世子,她这个躯壳的哥哥还活着了。那块血玉又是谁埋进黎水河床的呢?十有八九是辅佐在玉璠身边的人吧。
“你想要怎么做?”她平静地看着祁风。
“义师已起,我想禀明师尊,带潜龙图下山,往砻郡去。”
当此乱世,哪个男儿不想立世扬名呢?
祁风殷切地看着玉心:“兰心,我没有忘记我的承诺。献上潜龙图,帮助玉氏兴复江山,我家仇得报,我们快意江湖,再也不必如此隐藏行踪谨小慎微。”
他眉宇间激昂振奋,却又有些担心地看着玉心。
她能拦着他吗?拦住他的人,拦得住他的心吗?他想如他师门前辈那样名动瑶川,好大的志气,她又怎么能拦着他呢?
玉心凝视着他,缓缓道:“我们一起。”
“兰心!”
祁风大喜,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搂进怀中。
大桓朝锡渊历二十六年春,天下大旱。这场旱灾一直持续到二十七年夏,时间之久,受灾地域之广,史无记载。又二十七年四月,云东郡大地震,死伤无数。至此时,南北多郡禾木皆枯,河床干裂,草籽树皮食尽,而大桓朝无力赈灾。终至地大荒,人相食,饿殍载道。
二十七年六月初,北地砻郡。瑶川北方最大的河流黎水干涸断流,河床裸*露。据说每至夜间子时,河道淤泥中便会大放异彩,道道赤红彩练,粼粼若丹霞。每当此时,天际紫微星炜炜煌煌光芒大盛,似与之遥相呼应。有胆大的村中壮汉于子时到河中央,在淤泥碎石中掘出一人多高的血玉石。
天意昭然。
六月初六,前朝皇室遗孤德王世子玉璠,在瑶川北地砻郡黎水滩举事。玉璠高举先祖玉旸大帝的传世至宝紫霄剑,割破自己的手掌,以玉氏鲜血祭天,誓言斩尽逆贼兴复大曦。前朝忠臣良将之后云合景从,招募天下豪杰共剿叛逆,一月间聚十万众。连下砻、菱、郴三郡,杀贪官污吏开仓赈灾,深得民心。
这年七月,祁风拜别师门,携潜龙图,与玉心一起,投奔义师。
玉心在铜镜前细细打量着自己。一袭月白色云中锦青兰团花长袍,淡金线滚回字纹阔袖轻飘,同色腰带束住她纤细的腰身,衣袂下露出一双千层底弓头雪色小朝靴。眼前分明一个洁净清爽又不失高贵之气的儒雅少年。
祁风一身苍蓝色软缎竹纹长袍,配上金色腰带,黑色高靴,俊朗非凡。他伫立在院中珙桐树下,静静等候。
玉心的目光缓缓扫过屋中的每一个角落,又在房前屋后走了一周,把这里的一切都记在心上,才缓缓走到祁风身边。
“兰心,看你这不舍的样子,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放心,我拜托了门中的小师弟帮我照应这里,将来我们回来,保证和今天一模一样。”
“嗯。”玉心轻轻点头。
她的确心中不舍。在这里和祁风生活了将尽两年,这里留下了她多少欢笑,多少甘甜,如何能轻易割舍。祁风说的云淡风轻,可玉心的一颗心却沉甸甸难遣抑郁。回来?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祁风笑着看她,感叹女人就是多愁善感。天色不早了,要赶快上路,七月里山中的天气无常,刚刚或许还晴空万里,少顷也许就会雷雨密布。可看着少女凝重的神情,他又不忍心催她。
玉心又在院中逡巡一遍,才下了决心:“走吧。”
“好。”祁风迈开大步,向篱笆门去。
“祁风。”玉心喊他,声音微高。
“怎么?”他诧异回头。
“将来我们一定要回来啊,你答应我,我们要在此共度一生的。”
“哈哈,兰心,你放心。我祁风对鹤山诸神发誓,一定会带你回来。我们一起扬名立世,而后回来归隐山林。”
祁风黑眸闪耀,熠熠华彩,令人心动折服,全心全意地信他。玉心那始终蹙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任他握着她的手,走出了山谷。
多年来闭关修行的天目真人竟率云门弟子在山门前为祁风送行。
老人年逾百岁,身形却依旧挺拔,青色道袍质朴高洁,鹤发白眉,道骨仙风。他亲为祁风把酒三杯。祁风跪倒在地双手接过,一杯酒高举过顶洒入黄土,敬天地鬼神。二杯酒奉到师尊面前敬师门厚爱。三杯酒一饮而尽,男人英气勃发,誓言重振云门之威。
天目真人看着爱徒,只道:“做你该做的事。”
玉心始终恭谨地站立一边,此时,她也上前,想对德满瑶川的真人拜上一拜。一来敬它云门威望,二来敬它是祁风师门,三来,谢真人准她入山收留至今。
哪知她刚刚俯下身去,一股强大的内力就托起了她。诧异抬头,只见真人目光慈祥,她如沐三月旭日阳光中。
“贫道受不起。”
玉心一惊,正要开口问询,这是何意?
天目又道:“来是缘,去亦是缘,聚是缘,离也是缘。今日既有缘和施主相见,贫道自当薄礼相送。”
老人的手轻叩玉心掌心,一股浑厚的内力源源流入,与玉心丹田真气融汇,贯通全身。玉心竟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片刻老人收手:“施主内力大成了,去吧。”
玉心心中疑云重重,却不敢再开口询问。祁风向师门拜了三拜,洒泪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