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 奉我一生与君欢(1 / 1)
冷宫薄凉欢色 失心弃妃
冷宫薄凉欢色失心弃妃
原来,竟是这样的真相。
哪怕,仅依稀听到这断断续续的话语,他终是明白了,彼时在西陵夙心底的背叛是什么。
是的,当时,在西陵夙好不容易结束那次防卫战回到营地,得到的,却是奕茗不见了的讯息。
不,那时的她,没有自称奕茗,只说,自己叫奕儿。
简单的两个字,终是另一场误会的延续。
接着,有人说,看到奕茗似是被一老兵带着往冀州而去。
冀州是锦军攻破的城池,如今也成了锦兵的营地。
两军对垒,只会选择在毗邻的郊外,不到万一,是不会轻易挥兵直取冀州的,源于,那实是兵家之大忌。
可在那时,第一次,西陵夙冲动地不顾太尉的反对,直率了亲兵,往冀州而去。
结果,在城门那,竟是看到奕茗随锦国的大将军离开,在西陵夙的滞怔间,在来不及阻止的士兵通过城门的吊桥,甫要入城之际,天威火炮的威力,第一次,让他们尝到。
那一瞬,倘若不是紧跟着西陵夙的他,将西陵夙就地扑倒,许是,西陵夙早就死在天威火炮的威力下。
可,却在那时,这火炮突然出了纰漏,竟将锦兵炸得灰飞烟灭,使得那一役形式陡然反转,成全了他们反占据冀州,并由此,士气大震,一路杀至锦国的京城。
也在那一役后,西陵夙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他看在眼底,心里明白,西陵夙为何会变得如此。
假若说,出征这一役,是为了彼时对坤国那一女子的证明。
那无疑,这位自称叫‘奕儿’的姑娘在相处的半月中,用她天真无邪,又略略使些小性子的样子驻进过西陵夙的心底。
在生俘驻扎在冀州锦兵的统领后,西陵夙只盘问了其一句,那姑娘是谁。
统领起初是拒绝回答的,直到后来,方说,是圣华公主奕翾。
也在那时,西陵夙很少说话,除了对征战的指示以外,他几乎不会对任何人说话。
一直到攻入帝都,接到密报说,锦帝往莫高窟逃去时,西陵夙只亲自带了一队精兵往莫高窟而去。
毕竟,莫高窟下,便是浩瀚的大海。
从水路逃离,显然是不错的选择。
当他紧随西陵夙赶到莫高窟,看到锦帝果然在那,并拒不投降时,西陵夙只举起弓箭,本来,那箭射出的地方,该是锦帝手臂。
可,在箭射出的刹那,锦帝的身形却是极快的变动,只让那箭射入了自己的胸口。
那一瞬间,紧跟在西陵夙身后的他,听到的,被箭刺中胸口的‘锦帝’开口说话,声音是似曾相识的。
不仅似曾相识,还似是而非。
然,他还没领悟那些话的意思,随着‘锦帝’捏破胸口悬挂的琉璃坠,一骤然出现的青衣男子大喝‘不要’时,旦见,那青衣男子从空中迅疾地掠过,只抱住‘锦帝’,眼见着‘锦帝’瘫软下去后,终是痛下杀戮——
只那青衣男子一人,将他们随带的精兵悉数杀戮。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那张没有五官,没有表情的面具,也因着那张面具,他看不到,青衣男子的神情,只知道,惨死在青衣男子手下,士兵的鲜血将莫高窟上洁白的花朵染红,也染红了那天的苍穹。
而他能做的,仅是借着士兵的护全,将突然间失去意识的西陵夙带走。
幸好,那青衣男子没有追来,但,西陵夙自那以后,却是失去了那一段时间的所有记忆。
能记住的,不过是奉命抵御锦国的进犯。
他,只在后来确定,冒充‘锦帝’的,正是那自称‘奕儿’的女子,也是圣华公主奕翾。
可他,却仍不愿相信她已死去。
哪怕,先前,看上去是奕翾背叛了他们,将他们引入冀州。
但,最后今,却是西陵夙伤了她。哪怕,是她刻意去求的伤害,其实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只传递出一个讯息,她的心被因着西陵夙痛,也因着这痛,去寻一个解脱。
所以,彼时的冀州,或许,不过是场误会。
但,那场误会的因由,直到现在,他才洞悉。
而那时,他仅能固执地让自己相信,那青衣男子必是能救回圣华公主。
原来,不知何时开始,圣华公主同样驻进他的心底。
直到,见到那名容貌酷似圣华公主的宫女蒹葭时,他是欣喜,并且忐忑的。
那时,他宁愿她仅是属于他的蒹葭,而不是奕翾。
毕竟,过往那段痛苦的记忆,也是属于奕翾和西陵夙的。
重逢后纠结复杂的心境,到了如今,一切的一切,只证实了,奕翾就是蒹葭。
不,应该是,奕翾这个名字,并不是她真正的名字,她的名字,是奕茗。
从一开始的邂逅,就注定,误会的产生。
但不管怎样,奕茗,是他曾经在失去后,方想去珍惜的女子。
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她。
哪怕此刻,这么近地瞧着她,她仍然不会属于他。
每个人,在这世上,都有最适合自己的那一人,最适合的,未必是你心里最牵念的。
人与人之间,不啻就是在寻找适合的过程中,徒添了些许的牵念。
而在那些许本以为永远会介怀的误会消散的时候,其实,往往是人更加没有办法承受的时分。
一如此刻,他来到这儿,必须带给她另外一道消息。
也在刚才,他方确定了,萧楠顾及她的身体,没有说的一道消息。
只是,眼下,终是要面对的。
“父亲,喝药……”她轻柔的声音在营帐内响起,仿似对父亲先前所说的话语,丝毫没有任何的介怀。
奕傲的目光凝住她,那里有的,只是一位生命濒临垂危的老人乞求的神色。
而她仍抱以宽慰的笑靥,将那碗汤药奉上,奕傲的嘴唇哆嗦了下,她干脆执起勺子,舀了一勺汤药,试了下温度,递到奕傲的嘴边:
“再不喝就凉了——汤药还是趁热喝好,过去的事,都已过去,父亲若还记着,倒叫女儿都放不下了。”
轻柔的话语,伴着温和的举止,让奕傲终是咽下那一口药。
也在这时,奕翾由萧楠陪着,走到了营帐旁。
奕翾站在那,此时的神智,竟是清醒的。
亦是这份清醒,奕茗只将剩下那半碗药,交给奕翾来喂。
而她,则适时步出了营帐。
对于翔王,她并不陌生,只是这一刻,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或许,什么都不用说。
因为很快,驻扎的营帐彼端,一支马队前来,这队士兵和彼时的歹人不同,也和翔王的亲兵不同,着的是坤国官兵的戎甲,只径直行到翔王的营帐外,领队的那人翻身下马,卸下兵器,径直行到翔王跟前:
“末将参见翔王殿下。”
翔王只赦了他的礼,他再启唇,言辞却是向着翔王身后的奕茗:
“还请翔王将在逃罪女交付在下,押回帝都。”
翔王睨了他一眼,带着摄人的气势,不容抗拒地道:
“茗采女,本王会亲自护送回帝都。”
一句‘茗采女’,恰是驳了那‘在逃罪女’的称谓。
“翔王殿下,这,恐怕不妥吧?”
翔王不再答话,目光冷峻地睨了那将士一眼,只让那将士不由得噤声,再不敢多言。
而,站在一旁的奕茗眉心一颦,莫名,她隐隐觉到强烈得不安起来,这份不安,不是由于,那将士称她为在逃罪女,恰是,从上次翔王突然离开,到这次同样突然地出现,好像,坤国似乎发生了一场重大的变故。
只是,这场变故,俨然,她是被人瞒住的。
她抬起眼睛,能瞧到早前站在营帐阴暗处的师父,听着翔王和那名将士的言辞,终是朝这走了过来。
翔王亦朝萧楠走去:
“本王会保证她的周全,只是如今,她务必要和本王返回帝都。”
师父甫要启唇,她却是阻了萧楠的话:
“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有些事,从现在开始,她不容自己逃避。
逃避带来的,只是痛楚,她不愿继续去品。
纵然,她并不确定有足够直面残忍真相的承受力。
“随本王回去,你便知道了。”翔王应出这一句话,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
因为,那不止意味着残忍。
萧楠却是沉声道:
“茗,你可以选择不去。”
言下之意自明。
但,亦在此时,营帐内传来奕翾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这一声痛哭,只昭告着奕傲去了。
在忏悔了过去的罪孽,在奕翾的陪伴下,去了。
暴雨,终在这时轰然落下。
在这些暴雨中,分不清是脸上的泪水,抑或只是那雨水,奕茗就站在那,竟是动不得分毫。
奕傲的葬礼,是和母亲一样,选择了水葬,在点燃那竹筏后,奕翾却是不见了。
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至此以后,奕翾这个名字,带着曾经名闻天下的轰动,复归入沉寂。
也在那之后,奕茗终是决定,随翔王返回帝都,临行前,她只让翔王允诺一件事:
“王爷,我不希望任何人再打扰到我师父,还请王爷护全。”
“本王保证,在坤国的领土上,没有人能打扰到令师。”
“谢王爷。”
她说出这句话,终在萧楠默默的注视下,离开。
这一去,她不知道是否还有回来的一日,她也不知道,这份刻意提起来的坚强能撑到什么时候,只知道,师父的安好,是她会去求的。只知道,父亲的死,她没有办法漠视。
纵然,她没有问过翔王,先前那队歹人是谁派来的,只知道因由,确已足够。
离开的那日,天际,又飘起淅淅沥沥的雨,翔王顾着她的身孕,所以,安排水路返回帝都。
一路行去,她同样没有问翔王任何关于帝都的事,这,是她最后一次下意识地逃避。
翔王也没有提起关于帝都的事,这,是他最后一次容许自己没有勇气去说。
而一切,在她抵达帝都的那一日,终是再避无可避。
那一日,整座帝都的街道,都飘着缟素的白。
那样的白,是什么意味,她清楚。
除非坤国最显赫的人驾崩,是不会用到这铺天盖地的白。
也就是说——
一念起时,她甫要踏上肩辇的步子顿了一顿,但,很快,她努力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只上得肩辇,闭上眼睛,刻意不去听周围的一切,直到肩辇停下,睁开眼睛,眼前,早过了帝宫的宫门,此刻,该是到了元辉殿前的甬道上。
不止那甬道熟悉熟悉,此刻在甬道上发生的事,亦是熟悉的。
是一场殉葬。
只在看到这一幕时,她的思绪终于一片虚无。
是不是不让自己去想,就能将坚强继续下去。
是不是不让自己去痛,就能将没有做完的事继续下去呢?
手用力地握紧,握得那么紧,深深地嵌入指腹,可,却是一点都不疼的。
心,也不疼。
只是,每呼吸一次,落进心里,空旷旷地,是悲凉的肃杀。
在这些肃杀,蚕食掉心的时候,她必须强撑着,做完一些事——
翔王上前紧走几步,她知道,翔王必是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可她仍是容色镇定地下了车辇,但,在瞧到殉葬队列中,有一人竭力摇着身子,却发不出一句话来时,终停下步子。
那一人,正是玲珑。
现在,她被两名身强力壮的嬷嬷架着,朝那殉葬的圈子里走去。
所谓的殉葬圈子,是无数手执棍棒的太监围成一个圈,里面则是即将被送往帝陵殉葬的宫人。
当然,这些殉葬的宫人,在进入帝陵前,就会在这圈子中被白绫了结性命。
眼下,这一幕悲凉,正在奕茗的眼前上演。
安排这场悲凉上演的人,此时,由邓公公扶着,正从甬道那端,姗姗走来。
胥淑妃径直行到奕茗跟前,方停下步子,眸光倨傲地睨了一眼,奕茗再掩饰不住隆起的腹部:
“呵呵,想不到,在逃的罪女,如今却是带了身孕回来,翔王,这,就是你阻了内侍省派去缉捕人的理由吗?可别告诉本宫,这是先帝留下的血脉。这宫里已然出了一个先帝遗留下的血脉,再多一个,倒真是匪夷所思。”胥淑妃话里有话地道。
这一声‘先帝’,恁是重重砸在奕茗的心口,那里,止不住地,有血腥气弥漫上喉咙。
但,她努力压制住,哪怕,那些血腥气回流进心底,更是一种残忍,可,现在,她必须让自己坚强面对眼前的一切。
其实,早在决定返回帝都前,便猜测到西陵夙是否出了意外,那时,她必须用银针控着,才能让情绪保持平和,不致危及腹中的胎儿。
如今从胥淑妃的口中,无疑证实了这一点,却除去那些血腥气外,其他的感觉,依旧在这一瞬骤然都消逝了。
原来,人到了最悲痛的时分,不会有眼泪,也往往是觉察不到任何痛楚的,因为,过了能承受的临界点,所有的一切,便是归于虚无。
只是,那时的人,倘还能撑着活下去,则必是有一种难以舍下的寄托。
彼时,她的寄托,无非是腹中的孩子。
那是西陵夙,留给她的,最后的珍贵。
她定要守护周全的珍贵。
现在,她只先收回落在玲珑身上的目光。
玲珑的今日,说起来,是咎由自取。
而胥淑妃安排在她跟前,上演出这样一幕,无非是想扰乱她的心绪,可,她的心绪,却是乱不得的。
没有让翔王应声,她抢先接过这句话:
“参见淑妃娘娘。”
当然,在接话之前,按理行拜是必须的,但,却只是微福了下身。
坤宫的规矩,若怀有帝嗣的嫔妃,见高位时,能仅行福身礼,不必按礼叩拜。
显然,胥淑妃对她的福身礼是不满的,未待胥淑妃将这份不满表现出来,她已悠悠道:
“嫔妾当日是逃出宫去不假,可当日宫闱突变,嫔妾恐殃及腹中的帝嗣,才不得不避出宫去,这一点,还请娘娘明鉴。”
这一语,诚然,她说得是滴水不漏,但,再滴水不漏,胥淑妃显见仍是要寻那岔子:
“呵呵,真真是奇怪了,本宫倒不知道,宫里的变故会殃及到两位妹妹腹中的子嗣,一位瞒,一位逃。外人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宫里出了什么大变故呢。”
“皇上驾崩,难道,不是大变故吗?”第一次,奕茗不再避让胥淑妃的锋芒。
“那是坤国的国殇!只是,过了这大半月,妹妹才回来——”
没等胥淑妃转了语意,奕茗再次接上她的话:
“嫔妾只想让孩子平安地诞下,而彼时,冷宫中却多是非。”
接出这一句话,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玲珑,若她猜得没错,玲珑此时的获罪,该正是胥淑妃利用了冷宫那次吧。
毕竟,能把玲珑从德妃的尊位掰倒,没有一个过硬的理由显见不可能的。
这些,不用翔王告诉她,只瞧见眼前,胥淑妃刻意制造出来的一幕,她便能明白。
而此刻,就算她只为自己想一次,她不会去为玲珑求情。
因为,这情,俨然是求不得的。也无从去求得。
此时,那两名嬷嬷已然将白绫勒住玲珑的颈部,这样的时刻,玲珑是不甘的,可再不甘又能如何?
只随着两名嬷嬷朝两个方向一同使力,玲珑双脚一挣,那眼睛死死地盯住她,哪怕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这般盯着她,最终,四肢无力的软了下去。
终是一命呜呼。
她稍回过脸,不忍继续去瞧,只对向胥淑妃的眸子:
“如今,听闻淑妃娘娘代执后宫,嫔妾方有了回宫的勇气,眼下,还请体恤嫔妾舟车劳顿赶回帝宫,略觉不适,先行告退。”这样口是心非的话语,她同样是能说的。
“妹妹远道回来,是该去歇息,只是,这帝嗣血统的纯真,却实是本宫要计较一番的,按着临幸的记录,皇上理该那几日都歇在了华阳宫,而不是妹妹的冷宫,不过,本宫既然代执着宫务,自会明断秋毫的。那就等妹妹稍作歇息,明日,皇上的棺枢正式往帝陵前,本宫亲自会同前朝重臣,对此事有一个决断。”
当日之举,是西陵夙的一种护全,或许,也能看做是,西陵夙最后的成全。
万一,彼时她不愿舍弃她的孩子,那么同样,西陵夙该是会送她和孩子一起离宫的。
这孩子,是他留住她的牵念,却也是他留给她的牵念啊。
只是,彼时的她,终是陷进自个偏执的情绪中罢了。
但,如今,能证明这帝嗣名正言顺的人,反之,为了自己,却也能让她的子嗣变得来路不正。
那一人,就是范挽。
那一日的发生的意外,早让她对范挽的佯装的懦委开始‘另眼相看’,只是,尚没有到相互直面而已。
这最后的直面时刻,不想却来得如此之快,其实,一切的变化都很快,唯有她,因循守旧罢了。
在胥淑妃离开后,翔王亲自送她去了早前翔王在宫内的殿宇。
时至今日,也唯有这里,是她暂时憩息的地方。
有宫人伺候更衣、梳洗,洗去兼程赶回帝都的疲累,却洗不去,那些前尘旧事愈渐清晰。
更衣出来时,翔王仍在外殿,那轩昂的身影,此时,平添的,是落寞的氛围。
而除了能瞧到的这份落寞,还有悲凉,厚重的悲凉,随着那铺天盖地的缟素,只让人不能忽略。
她没有问翔王任何话,翔王许是在等着她问,许是翔王也根本没有勇气去说出那句话,但,终了,她仅是道:
“天色很晚了,王爷,早些回府歇息罢。”
翔王的目光凝定她,这样的凝视,再没有往昔那些异样的情愫。
对于此刻的她来说,不啻是慰藉的。
每个人不是非要另一个人才过一生,强迫放手,得来的,会是别样的海阔天空。
“原本,本王并不想你再牵涉进来,这,也是——皇兄的意思。”
他的意思?
果然,在最后,他成全了她,按着她彼时的所求,放了她。
这样的放,他该是承着多大的痛苦呢?
其实,这个世上,最该死的人,真的是她,只是现在,她比任何时候都珍惜自个的命。
“我知道。有些事,避不过的。”
从在村落遇险,就昭示着,树欲静浪不止,她怀得帝嗣的讯息,对帝位觊觎已久的人来说,岂会容呢?
既然,这个孩子,自怀上的那一日,就不可能做到真正归隐于世间,那些人要的,必是这孩子的命,那么,她能做的,也唯有,如此了——
九重宫阙,她本无意去争,但,如今,却不得不去争。
争的,不是那位高权重,不是那君临天下,只是,这孩子的平安!
“嗯。本王今日就歇在外殿,有什么事,也是个照应。明日,一切有本王,本王不会让皇兄真正的孩子不能正名的。”翔王言之灼灼地道。
“有劳王爷了。”奕茗仅是淡然地说出这一句,另开了一贴安神补气的方子,翔王拿了,亲自命随身的太监去煎熬了来。
饮下这碗汤药,又有太医院的太医进来给她确诊子嗣。
接着,在安置前,她只和翔王说了最后一件事,终是歇去内殿的烛火。
她的坚强,只要能撑过明日,就足够了……
元辉殿。
早早地,前朝的重臣便已候在殿外。
毕竟,今日之事,是事关重大的。
由于西陵夙在位时,并没有留下子嗣,早先,前朝为立哪位近支王爷为太子而纷争不休时,却传来胥淑妃突然欲过继筱王妃长子。
殊不料,胥司空甫在前朝提出立其为太子的谏言,后宫旋即传来,范容华怀得子嗣五月的讯息。
因着傅院正突染急症,昏迷不醒,太医院只由冯院判及数名太医一并诊脉,确认范容华是怀了五个月的身孕。
而范挽对隐瞒子嗣的托辞,自然是宫内艰险,她生性懦弱,本想着待到孩子稍大些再说,终是拖过了时间。
对此,胥淑妃纵面露欣喜,心底,焉能不计较呢?
恰逢,她派去寻找奕茗下落的,虽有捷报传来,但,派去了断的那队人马,却生生给翔王阻了,如是,她唯有使出最后的法子。
只让,奕茗和范挽相争,待解决掉一个后,她再全力对付一人,岂非是上策?
于是,有了今日的元辉殿议事。
当然,所议的事,无非是针对先帝遗留下的皇室血脉纯正与否之事进行辩议。
而毕竟碍着宫闱女眷的身份,元辉殿内,只用屏风隔开内殿和外殿。
由于关系皇室的声名,外殿的重臣,仅是汝嫣太师、胥司空、安太尉、风太傅、翔王、筱王六人。
内殿,除了胥淑妃、奕茗、范挽外,另有冯院判及数名太医。
气氛,自胥淑妃启唇,便是紧张的:
“今日,本宫召诸位前来元辉殿,实是为了一桩宫闱内务,这桩内务许是还会牵扯出后宫一些并不能见光的事,可为了我大坤国帝嗣血统的纯正,也唯有召各位前来,对此事,早作了断。”
外殿的重臣自然知道,是为了何事前来。
无非是,根据彤史记录的西陵夙临幸记录,对得上五个月子嗣的,理该是范挽,毕竟,那段时间,众所周知,西陵夙夜夜歇于华阳宫中,范挽的隆宠,令六宫侧目。
按着这记载,范挽怀上子嗣,是天经地义的。
所以,那被废黜入冷宫在先,又潜逃宫外,直到昨日方被翔王接回的茗奴,这五个月大的身孕,就颇费思议了。
纵然,经过太医院太医的确证,胎儿,确亦是五个月了。
但,能证明她的子嗣是西陵夙的,只有千湄和海公公。
可,如今,千湄已死,自西陵夙驾崩,海公公就辞去一应的职务,再不见踪迹。
哪怕第一位确证她怀孕的是傅院正,可彼时,西陵夙并没有表态孩子是他的。
是以,这个孩子,眼见得,在今日,是备受人质疑的。
只是,此时的奕茗,神态却泰然自若。
范挽倒是谨小慎微的神情,愈是谨小慎微,在这样的时刻,却反是愈能惹人同情。
如果说,这宫里,她曾看走了眼,那么,眼前的范挽,就是其中的一位。
“胥淑妃,皇室血脉确是不容混淆,然,如今,该如何断得这子嗣血统,实是让人为难。”应上胥淑妃的话,率先开口的是汝嫣太师。
胥淑妃在屏风后语意淡淡地道:
“太师说得言之有理,孩子尚在母亲腹中,先帝又已驾崩,眼见得,连滴血认亲都是不能了。范容华,本宫问你,当日,皇上临幸你时,可有中途离开过华阳宫?”
这一句,问得是露骨些许,但,不啻是给了范容华一个极好的台阶。
在胥淑妃的眼中,显然,范容华,是比奕茗更好对付。
所以,合力除去奕茗,是不错的选择。
“回娘娘的话,皇上……皇上……”范挽的话语是吞吞吐吐的,半晌,方道,“皇上大抵都是下半夜才离开,当中,并没有离开……”
好不容易说完,范挽的脸颊已染上红晕一片。
“哦,也就是说,皇上断没有可能,从范容华那,再去冷宫了。而范容华侍寝,有彤史记录为证,不知茗奴,你又有何证据,证明皇上曾在那时到过冷宫呢?”话语虽听着公正,实际背后的意味恰是带了偏向。
“嫔妾的证据,唯有皇上——”奕茗悠然启唇,话语间没有丝毫的畏缩,“嫔妾被废入冷宫的原因,在坐诸位想必都知道,并非是皇上和嫔妃恩断义绝,只是嫔妾太不知轻重,皇上有意挫挫嫔妾的锐气罢了,而嫔妾即便在冷宫,都有皇上近身侍女千湄伺候,也正因此,惹得前朝讹传什么银狐。倘若,不是皇上心里一直念着嫔妾,又何至于有那银狐之说呢?”
这一语,无疑是犀利的,直刺得胥淑妃的脸色微微一变,胥司空抬手摸了一把山羊胡子。
而,奕茗却是继续道:
“当时,皇上越是怜惜嫔妾,自然就越不会让人再起伤害嫔妾的理由,是以,又怎会将临幸嫔妾的事知会彤史呢?另外,嫔妾并非私逃出宫,实是皇上洞悉到宫闱纷争,为了不让嫔妾及孩子受到波及,才赐下令牌让嫔妾出的宫,诸位若不信,大可验一下令牌。”
说罢,她从袖笼处取出那枚令牌。
这枚令牌,究竟是谁赐的,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只在于,这枚令牌,是真的令牌。
果然,一旁有太监上前,将令牌放在托盘内,旋即绕出屏风,只将那令牌呈于诸臣验看。
诸臣验看的结果,自然是真的。
胥淑妃没有想到,奕茗会这般做,其实,她理该想到的,只是,彼时,她自以为能在宫外将奕茗解决。
所以,有什么比戴罪潜逃,更有说服力呢?
既然戴罪,那么令牌自然不能是真的。
不过,幸好,令牌一事,是邓公公去查询的,处置守门禁军的也是邓公公。
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如此想时,她的脸上仍保持最得体的姿态,静等奕茗接下来要说的话。
“各位验看过真假,那么,应该知道,历代帝王对这块令牌有多重视,若非嫔妾怀得帝嗣,试问,皇上又何须这样顾及嫔妾呢?当然,或许在座各位,仍会认为,是银狐的媚术了得,迷惑了君心,才得了这令牌。”顿了一顿,复道,“那,嫔妾还有一个法子,能证明证明这帝嗣是否是皇上的,只请胥淑妃娘娘允准,各位大臣做个见证。”
“哦,你有什么法子?先说来听听。“胥淑妃眉尖一挑,只道。
“法子很简单,就是淑妃娘娘先前提过的滴血验亲。”奕茗悠悠说出这句话,闻言,在座每个人脸上的神色显然都是讶异的。
“这,琉璃坠中有的,便是皇上的龙血。”说着,奕茗只从颈部取出一血红的琉璃坠,“这,亦是皇上赐给嫔妾的。”
只将坠子握于手心,再对着屏风外,道:
“至于这坠子中,是否是皇上的龙血,可请翔王验证。”
有宫人得了胥淑妃的允许,只将那坠子递了出去,翔王隔着屏风,语音清朗:
“这是皇兄的坠子,当初皇兄说,要送给心爱的女子。”
那太监复端了坠子进来,坠子里有鲜红液体涌动,这涌动,那么地红,只灼得瞧到的人,眼底都是一刺的。
在这一刺中,胥淑妃饶是再怎样镇定,语音里都略略起了些许的变化:
“虽有了龙血,可,如今子嗣尚没有诞下,该如何验呢?”
“那,更简单。”奕茗从袖笼中取出一根极细极长的银针,徐徐道,“嫔妾昔日在民间,也略识些医理,只需这枚银针从脐端,取一滴血,那血便是腹中子嗣之血。”
“这,可使得?”胥淑妃踌躇地问了一声,转眸瞧向冯院判。
冯院判锁眉思忖了一下,终道:
“回娘娘的话,按着医理来说,那里,确是最近胎儿的地方,若以银针度血,纵微臣不曾试过,但,从医理上来说,是可行的。”
胥淑妃颦了一下眉,奕茗却已然手执起银针,道:
“娘娘若心存忧虑,不妨就由嫔妾先行一试,毕竟这个法子确让人有些担忧。”
奕茗说完,吩咐宫人取来碗盏,里面盛满清水。
一旁胥淑妃踌躇了一下,终让内殿中的太医一并退到屏风后。
奕茗神色淡然,略掀开衣襟,对着那隆起腹部的一隅,手指轻柔一挥,未曾见那银针怎样刺去,旦见到,银光一闪,银针尖上已沾有一滴血,只将那滴血置入碗盏中,随即,再把坠子口拧开,将里面的血滴了一滴到碗盏中。
这碗盏由宫人端着,往屏风内外转了一圈,不过须臾,那两滴血,竟是融合在了一起。
滴血认亲,这法子,只在医典上提及过,真正见到的,对在场大部分人来说,亦是第一次。
“淑妃娘娘,既然嫔妾验了,接下来,该是范容华了。”奕茗奉上另一枚银针,“只是,为了避嫌,这次取血,就有请冯太医命医女代劳罢。”
冯太医命了一医女上得前来,接过银针,朝范容华行去,奕茗仿似宽慰她般:
“容华娘娘不用担心,这银针刺入之处,仅是腹中帝嗣的一小处地方,断是不会伤到帝嗣的。”
只这一语,范容华的神色终是大变。
她清楚自己腹中是什么,不过是银鱼用了药汤,让她的腹部隆起,里面根本没有子嗣,所以,这一针扎下去,万一没有血出来,那不啻就是露陷,或者出来的,是她的血,那必无法与龙血相融。
无论哪个结果,对于她来说,都是致命的。
所以,她是紧张的,因为紧张,整个人不仅神色不对,连手脚都僵硬起来。
终是,在冯院判吩咐的医女正要刺下去时,只惊唤一声:
“且慢——”
“范容华,有何顾虑?”
“嫔妾只是觉得,这样做,万一伤到孩子,那该如何是好,嫔妾担心……”
范挽最擅长的,当然是装柔弱,以博取同情。
而这样的柔弱,确是容易让人心生怜悯的。
“淑妃娘娘想出的滴血认亲法子自是公正的,但,这银针度血,实是让人有些害怕。不过,嫔妾知道,还有同属滴血认亲的一个折中法子。”奕茗顺着范挽的话,道。
“哦,愿闻其详。”
“只请容华娘娘饮下皇上留下的龙血,若娘娘腹中怀的,是帝嗣,那么,这龙血饮下,不会有任何问题,但,万一不是,定会起不好的反应,轻则呕吐、晕厥,重则,腹痛难忍。但,亦是不会伤及子嗣的。”
奕茗复请出这一句,终是让范挽再没有办法按捺住:
“淑妃娘娘容禀,嫔妾有彤史证明,嫔妾腹中的子嗣确是皇上的,若是要这样的相试,让嫔妾真的既害怕又没有办法接受。”
“容华娘娘,按着娘娘所说,皇上并无可能离开娘娘的华阳宫,所以,嫔妾腹中孩子的清白,唯有用这法子证明。同为人母,嫔妾能体谅娘娘的害怕,才想出这折中的法子。若娘娘执意不验,莫非是信不过这法子,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呢?倘这法子有误,还请冯院判指证——”
语音落,屏风外的冯院判却是没有提出异议的。
于是,奕茗只起身,朝范容华行去:
“容华娘娘,若不是有其他原因,还请早验了吧。”
此刻,范挽脸色苍白,看上去害怕得很,只抖抖索索接过那坠子,才要喝下,却忽然惊叫一声。
原来,亦是在此刻,旦见,她本隆起的小腹在衣襟后迅速平坦下去。
纵然,只有内殿女子可见,这样的情形,仍是把胥贵姬吓了一大跳的。
而奕茗仅是站在旁边,容色不惊。
能把假孕做到腹部隆起的,该是未晞谷的人所为,那个人,如果她没有猜错,就是彼时未晞谷的叛徒银鱼。
如此,那冒充师父的人,应该也是银鱼,毕竟,未晞谷的铭牌从她入谷之时,便是银鱼负责制作。
银鱼和范挽会勾结在一起,她没有料到。
也因为没有料到,方会中了那圈套。
但,对于医理,除了她之外,其他香芒所收的徒弟,并不能瞧到历代谷主的手札,那些手札的珍贵处就在于,对于任何用药物转变的脉象或是体质,都能有还原的法子。
她相信西陵夙那几夜没有临幸过范挽,而彼时她对范挽的怜惜,只化作今日还原脉象和体态的无奈相争。
那坠子里血,其实是她自己的,只在这血里另外放了一种香草花,仅需一闻,便能破了范挽体态隆起。
所以,她刻意在滴血后,宫人绕着殿内走一圈时,让气味挥发出来,最终,当范挽捧起这坠子,味道加上范挽情绪的激动,终是破了银鱼的掩盖。
现在,虽证明她腹中孩子是真的,却是能瞧见范挽在惊叫露馅后,神态迅速萎顿下去。
诈称有帝嗣,所犯的罪,即是欺君的大罪。
这一点,范挽岂会不明白呢?
然,现在,说时迟,那时快,奕茗只觉颈后一凉,一条银色的丝线已然就要缠上她的脖子,也在这刹那,旦听得‘呛’的一声,是翔王跃进屏风,生生要隔开这一缚。
不用回身,她自是知道那丝线是银鱼的攻击利器,也清楚这样武器的霸道。
只是,她没有想到,银鱼竟会为了范挽,冲了出来。
这对于一个有野心的人来说,是不应该的。
是的,她从银鱼的所为中,能瞧出银鱼的野心。可,这一举,确显见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难道,他喜欢范挽?
可,接下来,她却发现,银鱼的目标只是她,哪怕翔王用力想隔开银鱼的攻击,可银鱼的丝带,却是根根都继续缚向她的。
她避闪不及,眼见就要被银鱼得逞,翔王却是宁愿自己的手臂代替她被那丝带缠住,都奋力相抗,眼见着翔王的臂端不保,她终是没有办法回避,只上得前去,将那丝带吸引过来。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殿内其他人没有反应过来时,银鱼的丝带顺势已然缚住她,只带着她,迅疾地朝殿外掠去。
这一掠,速度之快,根本让人阻不得。
也是这一掠,奕茗透过那丝带,恰是察觉到了银鱼脉象的异常。
这异常只让她的指尖微微一滞,旋即,眉心愈发颦了起来。
银鱼径直将奕茗带到一处宫闱内,那处宫闱,是昔日西陵夙看似‘宠爱’圣华公主时,所赐下的曼殊宫。
曼殊宫的偏殿,本居着胥淑妃,但,胥淑妃在封妃之后,便迁往仪景宫。
毕竟,在曼殊宫居偏殿,对胥淑妃心气极高的女子来说,怎甘心呢?
所以,这里俨然成了一座空宫。
此刻,银鱼仿似耗尽了力气,只在掠到地面时,将奕茗用力抵在墙上,这一抵,奕茗能清晰瞧到,银鱼的眼底,满是血色的猩红。和着刚刚的脉相,她的揣测愈加清明起来。
“快替我将逆转的内力用药物压制下去,不然,我就杀了你!”他嘴里低吼出这一句,手中的银丝已然收紧。
“你服了密丹?”她的手护住自己的腹部,平静地问出这一句,“服用密丹,在没有调和前,切忌男女之事,你既然做了,导致内力逆转,便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纵然,师祖炼制的密丹,她没有在手札中看到过,也是从西陵夙口中才得知了密丹,其后师父提起时,因落在银鱼手中,她亦是没有多问,毕竟,那是,对她来说,师父闭关有了成效,就是最好的。
但,时至今日,依着银鱼的脉相,果然,那密丹的药用是霸道的,正因为霸道,若触了禁忌之事,血气上涨,内力自然逆转。
那禁忌之事,合了肾经的亏虚,不难断出是那回子事。
也藉此,本以为,银鱼和范挽之间,许是有几分的情意,其实,不过浅薄如斯。
现在,她的平静让银鱼低吼一声,血红的眼睛将那银丝用力一紧,她觉得那银丝仿似要深深嵌进她的喉口一般,在这当口,她只道:
“先松开,反正我没有武功,逃不出去。但这里,很快就会被禁军所包围,假如你的内力无法顺和,下场如何,显而易见。而外面的人中有希望我死的,到那时,你挟持我都没用。”
这一句没有武功,让银鱼的心狠狠砸了一下,稍一思忖,手还是放开了银丝:
“快替我医治,否则——”
“否则,你会杀了我。这样威胁的话,反复说,一点意思都没有。我可以救你,但救你之后,你要立刻放了我,我不想死。”
“呵,现在你已证明了帝嗣是西陵夙的,自然是不舍得死,不过,前提是你必须在半盏茶之内顺了我的内力。”
普天之下,哪怕他忌讳着眼前的女子,甚至于想杀她。
但,不可否认,除了萧楠、香芒之外,许是唯有她有这个能力了。
奕茗仅是是平静地口述了一套运转内力,归于平和的法子,而银鱼在运转内力时,他手中的银丝始终还是蓄势待发的直对着奕茗。
这样的蓄势待发,奕茗瞧得明白,眼前的男子,若非内力不顺,岂会容得下她的命呢?
她若有碍到他的地方,也仅是她在未晞谷中,是最晚入门,却最受器重的弟子,对那珍贵的手札,都被得允翻阅吧。
世人的野心,总是大到可以用牺牲他人的性命作为押注。
只是,谁又没有计较呢?
银鱼照着她的法子运转内力,果然那乱窜的内力渐渐平息下去,他心内是狂喜的,纵然,能听到宫门外,该是有不少人在逼近,但,只要恢复了内力,逃出这皇宫,自是易如反掌的事。
对于先前和范挽的盟约,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只成为可笑的交易,不过,至少,他得到了以前曾经动心过的女人,至少,只差一步,通过这段时间的融汇,密丹就将和他融为一体。
到了那时,他就不用再惧怕任何人了。
只此刻,在他转过这些念头时,奕茗却是翩然起身,步到离他并不近的地方,眼底,含着另外一种眸光,睨着他,正是这一睨,让他觉到有些不对,甫要用力站起,但觉得天池穴上一麻,心知不好,才要做什么时,手上的力气恰已消失殆尽。
而奕茗继续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悠然的话语从她口中溢出: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犯过的错,付出代价。”
“你这个贱人,竟想杀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你曾几何时,会放过我呢?如果我不这么做,等到你真的人丹合一,死的人会更多,千湄不会是你杀的最后一个,只是那个时候,你以为我的武功必定不逊色于你,所以,采取了那样借刀杀人的法子。视人命如草芥的你,早违背了医者最基本的准则,徒添的,是天理不容的罪孽。”
银鱼目露凶光,她猜的,没错。
纵然那场设计是范挽的安排,可他对奕茗是忌讳的,哪怕奕茗从没有在他们跟前展示过武功,可,从奕茗的轻功推测,她的武功,或许也尽得萧楠的真传。
所以,在彼时,他顺应了范挽的设计,借西陵夙的刀来除去奕茗。
可,在刚刚,当他把银丝抵在她喉口时,却是隐隐觉到,或许,彼时的设计,就是场错。
以他的能力一早就可以解决掉奕茗。
只是,终究,他的疑心,反是让他错失了这个机会。
“哈哈,我罪孽,你难道就不是?是,我是用催眠法控制了玲珑,让她去杀了伺候你的宫人,可,那被杀的宫人,在临死前,竟还试图帮你掩饰逃离冷宫的事情,让那名太监只以为失神了片刻。你难道不自私?不去想一下,你的离开,对那样忠心的宫人会造成怎样的伤害?哪怕不是我,西陵夙会放过帮你掩饰的她吗?”
哪怕,她从千湄手中的令牌,和门口的太监不知所踪,早猜测到,是千湄自行冲开穴道,再将那太监一并打发走,可,从银鱼口中再次说出来,只让她的心口疼痛无比。
她始终是负了千湄,这是不争的事实:
“是,我也有罪。但在赎罪之前,我不会让你为所欲为下去。你最好别妄用内力,不然血脉倒转,只会一死。”
甫喊出这句话,忽觉劲风袭来,原是银鱼故意引她失神,欲待再行计较。
她意识到不对,迅疾地提了一口内力,朝后退去。
“我死,都要带着你死!”银鱼终狠狠说出这句话。
即便眼下的情形,她也不宜再用内力,可,她意识到银鱼不信她所说的,孤注一掷地提了内力,都要带她一起去死。
而她没有骗他。
彼时教他的运气法子,虽能平息气脉,可随着她点中他的天池穴,却会让彼时的平息,反以数倍之力释放出来,到那时,只要运用内力,就会让这股血脉逆转两倍。
她的本意,仅是让银鱼受限于内力,束手就擒。
可,银鱼的不信,只让他运了内力,再旋起银丝,拼全力上来,后果是惨烈的。
她不能不避!
身形微动间,她掠到一旁的宫墙上,站上宫墙的刹那,只听得轰然一声不算大的响声,银鱼扑上前来的身子蓦地炸开。
血雨纷纷间,那盛开的曼陀罗花,刹那间被染成了曼殊沙华。
传说中的黄泉引路花,一如五年前一般盛开在了凡尘。
只是,彼时,对她来说,是恨。
现在,对她意味的,更多的是爱。
但,骤然间,腹部却是一阵锐疼席来,她惊觉不好,丝履在宫墙上一滑时,一宽厚的怀抱已然将她拥住。
这一次的相拥不再有任何其他的涵义,只是来自于翔王单纯带着关怀的拥抱。
在他的相拥中,她的手捂住腹部,仅来得及说出一句话:
“怕是快生了……”
七个月大的孩子,不啻是早产。
可,这段时间,哪怕她竭力不让自己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始终,在她彼时施了轻功,朝后避开时,动了胎气。
翔王只抱住她,说了一句:
“一切有本王在。”
接着,稳稳抱住她,降到地上。
掠过那些血色的曼殊沙华,直至曼殊宫的主殿。
哪怕,这里方经历了变故,但,眼下,因着奕茗的胎气动了,没有什么比这再合适的地方。
而很快,冯院判以及医女,稳婆便赶到了曼殊宫。
随行来的,还有一着素净衫袍的女子,正是带发修行于慈云庵的风念念。
从翔王带着奕茗回到帝宫,她便是很快就知晓的,源于,这样大的事,慈云庵的姑子们总是会念叨起。
而她担心着翔王,毕竟前朝关于帝位的相争已然波云诡谲。
所以,今日,她没有办法不关注着元辉殿的。
当她得悉元辉殿出事,翔王奋不顾追着那袭击奕茗的人去往曼殊宫,其后,又急传太医、稳婆时,终一并跟了进来。
只这一刻,瞧向翔王:
“王爷,这儿是血房,王爷是需要回避的,一切,就交给我罢。”
在没有还俗前,她没有再自称‘嫔妾’,只这一句‘我’,却是比那些虚伪的称谓都要好。
翔王深深凝了她一眼,也在这一眼中,她瞧得清楚,自己的身影,驻留在了眼前男子的眼底。
哪怕,她没有给人接过产,可她却会为了眼前的男子去尽这份力。
在翔王默允,退出殿去,她只徐徐在产榻前坐下。
奕茗纵是医术精湛,可对自己的生产,是第一次,并且这第一次,还是极其危险的早产。
在阵痛又一次剧烈得席卷来时,她只撑着最后的清明,将手交到风念念的手中,一起缚上那悬挂在床梁上,用来借力的棉布绕成的带子。
终于,能觉到疼痛了,可着些许的疼痛,对于她来说,却是能捱得住的。
而不管怎,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对于她来说,都结束了。
她坚持到了这一刻,所有透支的坚强,也都耗尽。
西陵夙,欠的,如果这辈子,她没有办法还,她不会去轻言下辈子偿还。
因为,下辈子,她已然不是她了。
只这一辈子,她唯一能做的弥补,便是再不要离开他……
翔王甫至殿外,却是瞧到胥淑妃及前朝的重臣都候在了殿外。
胥淑妃瞧了一眼殿内,以及殿外那些血色的曼殊沙华,只冷冷一笑:
“适才元辉殿的情形,各位也都瞧到了。如今,听说茗奴竟是要生产了,这倒不得不让本宫怀疑,这六个月大的胎儿,怎么说早产,就早产了呢?”
这一语,背后的意味自明,可,翔王却坦然应上这句话:
“淑妃娘娘是怀疑这帝嗣乃是足月诞下么?”
“本宫本来是不该去怀疑这些的,只是方才,范容华的假孕,实是出乎本宫的意料,这宫里,果然是能人辈出,先帝一去,偏是各显神通了。”
“淑妃娘娘,倘若茗姑娘是足月诞下,那在这时间上,倒是对上了。”筱王在旁忽悠悠道,“毕竟,皇上秋狩后,才带回的茗姑娘,秋狩的时间,距离现在,倒真是足月。只是,宫闱多变数,皇上怜惜茗姑娘,才将其废黜冷宫,也未可知。”
“筱王,你这是什么意思?”筱王的话语里字字意味辛辣,胥淑妃又怎会听不出呢?
“本王只是就事论事,茗姑娘身孕的时间,不存在任何的质疑罢了。”筱王说完这一句,眼底拂过的犀冷,却是不会让人瞧到的。
胥淑妃的唇哆嗦了一下,但,仍是故作平静的。
翔王没有再说任何话,只焦灼地望着殿内。
殿内,没有一丝的声音。
饶是生育的女子都会尖叫,此时,却是听不到的。
所以,只让翔王更加焦灼起来。
其实,在这样的时刻,不止他焦灼,在场的人,又有哪一个不焦灼呢?
毕竟,里面诞下的帝嗣是男是女,也就意味着,坤国的帝位归属,最终会怎样了。
因为事发突然,也因各方的力量在此时陷入了一种胶着的状态,加上殿内,有风念念顾着,奕茗本身又精通医理,再怎样,这一次的生产,终是不掺杂任何谋算的部署。
一直待到六个时辰以后,月朗星疏之时,殿内,终是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在这阵啼哭声过了许久后,风念念方从内殿步了出来,她脸上的神色与其说是喜悦,不如说,隐隐透着一种哀愁,只对着众人,徐徐说出那一句需要蓄积很多的力气,才能说出的话:
“茗姑娘,诞下的,是位皇子。”
听到这道消息,众人的神色是各异的。
而,风念念无暇去顾及这各异的神色,只紧跟着说完接下来的话:
“茗姑娘血崩,不治身故,嘱托,将小皇子交由安贵姬抚养。”
这一语出,神色各异的诸人,脸上的神情悉数都转化为震惊。
翔王顾不得什么,大踏步上前,就要进得殿去,却被风念念阻住:
“王爷,血房之地,您不能进。”
也是这一阻,风念念的手熨帖在了翔王的胸际,自然而然地,传递出另一种讯息。
正是这种讯息,让翔王止住了冲进血房的步子,也在这刹那,他仿似明白了什么。
元恒次年七月廿六日,后宫庶人茗奴诞下元恒帝遗腹子,血崩身亡,该子亦为元恒帝唯一帝子。
元恒次年七月廿八日,遵生母遗言,帝子过继予安贵姬为子,赐名西陵奕。
元恒次年八月初一日,西陵奕登基,成为坤国历史上登基时最年轻的一位帝王。
前朝,三师三公辅佐朝政,另,翔王、筱王作为近支亲王共同摄政。
从此,坤国的前朝,陷入了全新的一派格局局面。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野心人的地方,争斗必是不会休的。
而,野心的相斗间,总会有牺牲品。
胥淑妃不啻就是其中之一。
当她行出欲过继筱王世子那一步起,注定,筱王便是容不下她。
哪怕,胥司空位高权重依然,可,坤国的典制却摆在那边。
当安子墨被尊为皇太后那一刻开始,没有子嗣的她,即便位分再尊贵,下场都是顶着太妃的虚名往慈云庵度过下半辈子。
但,这样,也总比范挽的下场来得要好。
当范挽按照宫规被赐死的那一晚,胥雪漫仿似听到那凄凉的叫声响彻整座帝宫。
这帝宫,金碧辉煌织就的,其实,莫过是女子的牢笼。
其实,谁又一开始就心狠手辣呢?只是,一旦踏进去了,皆身不由己,而不到死的那一日,机关算尽,或许,都无法挣脱这看似璀璨夺目,实则冰冷黑暗的牢笼……
魑魅山。
火山爆发后的魑魅山,是祥和的。
静谧的房舍中,一名身着村姑裙衫的女子,正专心致志地鼓捣着药杵。
哪怕是极简单的村姑裙衫穿在她身上,她的样子,仍是出尘的绝美。
在这样静谧的村落里,见到这样的女子,仅会让人和谪仙联系起来。
而现在,她做的事,许是在之前也唯有谪仙方能做到。
她的身后,缓缓走来一带着没有五官面具的男子,男子行到她跟前,只摊开掌心,上面是些许的药草:
“加些颜落草吧。”
“嗯,谢谢师父。”
轻轻应出这一声,那女子先将碾好的药草粉末,小心翼翼地一旁特制的器皿内。在将颜落草单独放进进去杵。
颜落草地药性不算温和,但药效在某些方面来说是卓越的。
女子正是奕茗,青衫男子,则是萧楠。
两年前,宫闱那‘一死’,只是借此出宫,哪怕,再如何,彼时的她,终是想着,要找到西陵夙的遗骸。
即便,对于崩塌的浮华山来说,连帝宫的禁军都不会去做这样的无用功,可,她会。
纵然,要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但,她会易容。
只是她的易容,始终是瞒不过她的师父。
在她匍匐在浮华山崩塌的那处,哪怕拿着铁锹,十指都挖得带血时,她的师父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她跟前。
也从师父口中,她知道了,西陵夙并没有葬身于浮华山下。
而是被海公公带往另一处地方,那处地方,是西陵夙在知道自己的身子可能就要到极限时,叮嘱海公公务必带他去的归宿
是的,极限。
倘若说,这场极限,是善意的隐瞒,那维持这场隐瞒的人,就是海公公。
很多年以前,海公公并不是太监的身份,只是,他心爱的女子,被迫入宫为妃后,他才追随那名女子,一起进宫,成了太监。
奕茗无法体味,什么样的爱情会促使男子如此,但,那种爱必定是带着一种决绝。
那名女子就是西陵夙和翔王的母妃。
也是,带着绝望跳下毗邻魑魅山不远那处山崖的女子。
为什么要跳,原因是当那女子知道,自己曾深爱的男子为了替她炼制续命的丹药,终耗尽心力,将密丹交给海公公,旋即猝死于丹房后,女子选择的,是纵不能同生,惟愿共死。
这份共死,是女子瞧到海公公手上的密丹,质问下,终究,海公公不忍欺瞒,露了端倪。
也是这份端倪,让海公公入宫为奴的守护成了空。
倘不是彼时,那女子拜托海公公照顾好两位孩子,或许,海公公也根本不会独活。
只是这份照顾,让他苟活到了现在,说起来,许也是那名女子最后对他善意的安排。
所以这么多年来,海公公不惜努力成为先帝的跟前的红人,为的就是为西陵夙争取到更多。
毕竟,西陵夙长于翔王,西陵夙若好了,翔王必定会更好。
然,先帝对西陵夙的母妃终究是心存芥蒂的。这点,随着时间,海公公愈发明白。
可,西陵夙彼时对争夺皇位做不到彻底的决心,也为此,海公公在察悉到先帝每日的补药被惠妃暗下慢性毒药后,策划了那一起看似太子逼宫的宫变。
为的,就是促西陵夙登上这皇位。
哪怕,这皇位一路走来,有的仅是荆棘坎坷,但,不啻,是对那女子的最大凭吊。
所以,海公公不容许任何人破坏西陵夙的帝业。
包括不容许西陵夙有任何的软肋。
而奕茗,无疑就是西陵夙最大的软肋,连他捏造出奕茗即将和萧楠结婚,都无法让西陵夙断去的软肋。
只是,他还是忽略了,西陵夙哪怕有软肋,对他这样的帝王来说,都不足以致命,致命的,是遗传自母妃的那种疾病。
那种疾病,是起自于心,母妃十岁就发病,一直延到了二十多岁,选择跳崖了去生命。
西陵夙发病的时候,却是足足比母妃晚了十年。
本来,母妃留下的那枚密丹,待到发病时服下,便是不用畏惧的,可,最终,西陵夙竟是为了那名女子,把密丹给了她师父。
这让海公公如何能容,只是为了不和西陵夙再起争执,他仅能暗中派人,设计了未晞谷的谋算。
纵然,那未晞血洗和他没有直接的关系,但,确是他吩咐人,欲待趁奕翾的兵马和未晞谷一众族人厮杀得差不多时,再坐收渔翁之利。
可,临到头,终究,功亏一篑,幸得翔王是好好的,这种病的遗传,并非会殃及到所有的血脉。
如此,他只舍了心,陪着从隆王手中接过,病发垂危的西陵夙,避到魑魅山来。
对外,借着浮华山的山崩,宣称西陵夙驾崩。
毕竟,以彼时西陵夙的身子,根本没有办法继续政务,如此回到帝都,只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算计,并且贻误最后救命的时机。
而这里,火山**后形成的温泉,对于护住他的心脉是有裨益的。
现在的西陵夙,为了延续他的命脉,已被复用银针封去所有知觉,只和活死人无异。
当然,这是现任谷主萧楠所为。
从萧楠获悉西陵夙驾崩讯息后,便隐隐觉到有些不对,最终,从隆王口中证实了,西陵夙许还活着,但即便活着,该是不会移多远的。
于是,只在奕茗进宫后,萧楠将附近具备延续命脉的地方,逐一做了排查,自然不难查到这一处。
而海公公最早作为女子的护卫家丁,在数十年前,送其往未晞谷疗病,虽对医术不通,恰是知道,离开未晞谷后,最适合女子调养病体的地方是哪儿。
未晞谷,许了那女子美好的爱情,也许了那女子延续生命的契机。
可,这份契机,终随着女子不得不离开未晞谷,返回帝都,被先帝邂逅,发生了逆转。
倘若,女子没有入宫为妃,是不是现在的一切都将不同呢?
然,女子入宫为妃数年后,便发了病,亦因此,先帝召集天下名医为其医治,那未晞谷的谷主自也在其中,并且是唯一一个能控制住女子发兵的医生,是以,独得了先帝作为嘉赏,赐下的令牌,不仅能自由进出宫闱,倘医治好女子,先帝更会应允其一件事。
于是,那男子只想着,待治好女子的病后,便用这令牌,请先帝放女子出宫。
可惜,这一切,不过是场最美好的梦。
海公公亦在这场梦破碎后,手上沾满了血腥的罪孽。
对此,海公公是愧疚的,除了最后尽到守护的职责之外,他几乎寻不到生命继续下去的目的。
而彼时,奕茗在结束宫里的一切,不得不离开自己刚生下不久孩子的时候,其实,亦是找不到继续独自活下去的理由。
只想着,若能找到西陵夙,陪在他身旁,她的命也该结束了。
纵然,她放不下那可爱的孩子,可,她亦是知道,若留下去,不仅出不了宫,必将陷入新一轮的争斗中。
毕竟,那银狐之说,显见是西陵夙彼时和胥司空达成了某种协议,方暂时容得下她。
但,若她继续留下去,这银狐之说终将会伤害到她的孩子。
唯有借此‘一死’,将孩子托付给安子墨,才护得了孩子周全,也惩治了心计城府深沉的胥淑妃。
至于安子墨,即便和她没有过多的往来,但,她知道,这后宫中,若还有人最值得托付,那便是安贵姬。
两年过去,事实证明,她彼时的抉择,是对的。
只是,每年唯有到避暑时节,方能经由这,往避暑行宫悄悄见一下她的恒儿,思念就这样落满其余的日日夜夜。
收回思绪,她瞧到师父将药草递给她后,只将手收了回去。
本是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却让她的心蓦地滞了一下,而师父,却是回身,欲朝房室走去。
“师父——”她唤出这一声,复绕到师父的跟前。
那面具依旧还是以往的那张,可在这一刻,却骤然让她觉到不对起来。
“呃?”萧楠略停了步子,只站在那。
她抬起脸,假若,刚刚没有留意到师父的手,或许,她能容许自己不再去多想那一个念头,可就在刚刚,她瞧得到师父的手,因采摘了颜落草,被颜落草能去除污浊的属性所致,竟现出一种白皙。
师父的手,因长年采摘药物,加炼制蛊毒,永远和白皙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可,就在刚刚,她瞧得到,师父的手,是白皙的。
下意识地,她抬起手,甫要触到那张面具时,终是滞了一滞。
曾在太后寿诞前,师父说:
“你想知道我是谁不难,我的脸就在这面具后。”
现在呢?
她如果要证明什么,应该也不难,他的脸就在这面具后。
只是,她有勇气去掀开这张面具吗?
掀开的同时,真相是否又能让她承受得住呢?
她的手僵滞在哪儿,可萧楠的手终究徐徐抬了起来,只轻轻一掀,那张面具后的脸,让她怔茫了起来。
竟然——
果真——
是香芒。
那么,师父——
怔滞地站在哪儿,说不出一句话来,香芒的脸映在她的眼底,却是唇微启,轻轻说出一句话:
“只要你好好的,你师父便也是好的……”
曾经,那三个月,闭关的允诺,恰原来,竟是——
“密丹,能起死回生,炼制密丹的那一日,你所爱的人,都能回来。而这世上,除了我父亲以外,唯有你探到过服用密丹后的脉搏。”
彼时,她的父亲,在她母亲死后,本以为是不会再动情,可,却是碰到了那名女子。
可,那段日子,因着医者和病患的关系,因着年龄的缘由,因着她母亲才去没多久,父亲是逃避的。
而那名女子病,是有着遗传缺陷的心病。
最终,父亲不惜耗尽毕生的精元,去配出那枚密丹。
可,也在配成后,心力枯竭,经脉寸断至死,是以,这密丹的方子没有来得及留下。
这世上,倘若说有人能还原出来,恐怕唯有奕茗了。
奕茗不再说话,只在低下脸的时分,有一颗清泪,坠落了下来。
曾经,有那么一个人默默关心着她,疼爱着她,最后,却宁愿不再靠近她,只要她幸福就好。
可,她要的,是彼此都幸福,而绝非是一个人孤独的幸福。
不管怎样,这一辈子,总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她会去做。
不管,做成,需要多长时间,可,她知道,她定是能实现夙愿的……
很多年以后,坤国的国力蒸蒸日上,日渐成为中土的霸主。
避暑行宫,每年亦成了皇室子弟消夏的好去处。
景平帝西陵奕十岁那年,照例往避暑行宫度过他的千秋节。
那是一个微风徐徐的夏夜,明日,就是他的寿辰,睨着满殿的贺礼,却没有一样是他中意的。
此时,耳边恰听到一首悦耳的箫曲。
他只让近身太监跟着,顺箫音寻去,在那开满绚丽野花的谷底,突然瞧到,不远的山上,一着天水碧裙衫的女子,宛若仙子般吹着一支碧玉箫,那出尘的容貌,他仿似在梦中见过一般。
只是,梦里,女子是消瘦的,此刻,女子的身形仿似有些臃肿。
只是,梦里,那女子愁眉深锁,此刻,那眉眼却带了最娇美的笑意,在月华下,熠熠生辉。
而此刻,那女子亦不是孤独一人,正依偎在一身着淡蓝色袍衫的男子怀里,徐徐地将一首悱恻的箫曲吹罢。
接着,眸华似水地凝向西陵奕,纤手轻扬,手中的碧玉箫径直朝他掷了过来。
碧玉的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弧度尽处,西陵奕下意识地伸手接住,碧玉箫落入手心的沁凉,让他知道这并非是梦。
但,再抬头想瞧个明白时,那山上,却只得树荫憧憧。
“皇上,这是不是天仙赐福于我大坤国啊?”身后的太监显然亦是瞧到这一幕。
西陵奕没有回答,仅是手从那碧玉箫上抚过,那青绿的箫身上,只抚出一片盛世锦年的华彩篇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