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楼台小筑诵今朝(1 / 1)
元熙的容颜已然没有了前几日的惨然,只是唇间还能依稀看出病态的苍白,却低眉浅笑,扬手接过一片悠悠飘落的花瓣,屈指送至鼻间,慵懒的声线配合着抚额的动作,勾勒出故作难过的情态:“我说然然,由来公子贵潇洒,从来淑女重言行。这样毫不掩饰地嗤笑不符合你蹁跹君子的形象啊……”
陶然拂袖坐了下来,柔软的蜀锦随之荡开层层如云的涟漪,动作优雅流畅,颇有些风轻云淡之感:“能断大事,不拘小节,有干将之气,不露锋芒,怀照物之名,而能包纳(注:语出沈括《梦溪笔谈》,此处是个BUG,因为沈括的时代应该是在仁宗朝)。陶然不求名节,只为心安。君子也好,小人也罢,总与陶然无关……”
他说这话的时候刚巧瞥见赵元熙闻着花香陶醉的神情,皱了皱眉接着道:“另外,小王爷这个时候大摇大摆出现在我侍郎府,之前的戏不就前功尽弃了?陶然倒是无所谓,莫非王爷也无所谓?”
元熙的眸子里闪过奇异的神色,慵懒地倚上背后的横栏:“我说然然,我可不是你,只懂得舞文弄墨琴棋书画。元熙虽也不精,但起码还懂得一些轻功,用来避人耳目总还是可以的,你这半夏亭向来清净…何况,皇兄最近忙得很,没时间盯着我…”
“……赵元熙,你最好不要再叫我那个名字……”
元熙雾气蒸腾的眸子里翻滚着无边的笑意,绝代风华的脸上却故意装出痛苦的神色,修长的指尖不经意抚过胸口凌乱的衣襟:“然然啊,那种细节不需要在意啦……人家可是受了严重的内伤……咳咳……”
陶然扬眉,仿佛少年之意气飞扬,全在那高远清澈的眸子中:“你若是真受了内伤对我讲也没用,既然天下第一神医离殇在你府上,他都束手无策这天下还有谁能治?”
元熙眼神闪烁,略有些苦恼地叹口气:“天下第一神医明明是神弈公子……至于离殇,他不是治不了,是不想治啊……”
陶然眸子里的傲然一闪而逝,随意将手搭上他有意无意暴露在空气里的半截玉臂,指尖传来的不规律的细微跳动让他微微凝起了眉:“你真的受了内伤?你不是会些三脚猫功夫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元熙慵懒地收回手,半眯着眸子悠然道:“没什么啊,配合一下皇兄嘛……”
陶然眉峰微微和缓,知道他已没了大碍,瞥他一眼道:“配合皇上有必要真弄成内伤?”
“……喂喂……我可不是故意的,那些是刺客诶!人家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王爷……”
看到赵元熙满不在乎的模样,陶然这才收回手,低头饮了一口清茶,忍不住却想要讽刺一下:“……天下间的武功你是无一不知,却是没有一种精通的,算起来连个毛贼都打不过,我倒要问问那个人,是怎么教的你啊……”
岂知元熙丝毫不为所动,慵懒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回道:“那……顺便也帮忙问问那个人,是怎么教你的……”
“哎,我跟你不一样,我陶然只学文,不学武……”
元熙撇嘴,风华绝代的脸上竟也勾勒出少年可爱的情态:“武功嘛,不过是用来打人的,我既然无论如何都打不过师父,干嘛要费那个力气去学,只要学会轻功,师父追来尽管逃就是了……”
“……”
“……那以后你打算怎么样?”
“……既然皇兄已经开始怀疑我,就不能再插手朝政了呢,做个闲散王爷也不错……”
“可是,如果你全身而退,以后就更没有可以依靠的力量,若是哪天皇上要除你,根本就没有什么顾忌了……”
元熙微微一笑,起身拍拍他的肩,绕到小径上摘下一朵牡丹,凑至鼻间轻轻一嗅,顿时满腹芳华:“放心啦,皇兄其实还是很疼我的,何况,我赵元熙岂是坐以待毙的人?”
清风拂面,花香满园,元熙的笑颜如花绽放,如此美好的景色,陶然却深深皱了眉:“你这个笑容……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你该不是想要……”
“……没错哦,然然真是聪明绝顶呢……本王准备……闯荡江湖寻找后盾去了!”
陶然伸出两指轻按向眉心,闭了眸沉吟片刻,再睁开时已是清澈如水,清朗的容颜上一如既往浅淡如莲花的笑意,将那如山涧溪流的声音衬得更加意气风发:“说起来,你主战的第二个效果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了吧……若是见到慕容得宁,莫要忘了帮陶然问声好……”
元熙轻轻笑起来,含雾的凤眸弯成完美的月牙状,乌黑的瞳仁点染了由心而发的笑意,扬手将指间的牡丹抛过来,看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落到陶然手中,才笑意盈盈地掠上树尖:“知我者,莫过陶然也……至于你说的那个慕容家百年不世出的慕容十四,人家不会领情的啦!那位爷随心所欲惯了,亦正亦邪的,我只求他不会坏我事就好……”
随风飘远的声音里似乎还混合着浓重的笑意,随着那翻飞的身影渐行渐远,陶然似乎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将手中的花随手□□装满水的白玉小碗中,微笑如莲花绽放。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虽然这知己……恩……不说也罢……
——————————————————————————————————————————
帝都东华门外,是大宋最为繁华的所在。
据后世《东京梦华录》所载:“东华门外,市井最盛,……凡饮食、时新花果、鱼虾鳖蟹、鹑兔脯腊、金玉珍玩、衣着,无非天下之奇。其品味若数十分,客要一二十味下酒,随索目下便有之。其岁时果瓜、蔬茹新上市,并茄瓠之类,新出每对可直三五十千,诸阁纷争以贵价取之”。
元熙一袭素锦单衣,银线镶就的牡丹暗纹在夏日初阳的反射下若隐若现,镶金边的折扇悠然地划出清凉的弧度,一双含水的剪眸顾盼流飞地打量着清晨少见的嘈杂与绮丽,却在看到精致小巧的古董店时,揉成了一湾含义不明的诡丽笑意。
那是家名字叫做“凤饮阁”的小巧古董店,清晨的阳光刚刚好在小店里洒落了满室的光华,向后方延伸的长廊隐约有小小的影子在忙碌,却因为阳光照不到的缘故而有些许模糊,平添了几分不真实感。
元熙微微一笑,跨步走进店里,立刻就有伶俐的小童迎了过来,一张小脸上尽是讨喜,声音清脆地如同黄莺出谷:“客官,随便挑随便看,后面长廊里的也可以挑……”
“可是……”脸上微微的困惑恰到好处地引起了小孩子的兴趣,凑至小童耳侧的唇轻轻扬起,缓慢的说着仿佛事不关己的话,“可是,在下前些天在贵店买下的金玉茶盏,它,似乎是赝品呢……”
小童一瞬间呆愣的表情泄露了内心极度的震惊,却在清醒的一瞬间大声指控着对方的污蔑:“不可能!凤饮阁从来不卖假货的!”
元熙略显苍白的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声音却是一如既往地随意悠然:“哦?是吗?”
面对这样不怀好意的质疑,自己的坚持竟然也轻易地分崩离析,小小的少年愣了一下,大眼睛里已然盈了泪水,提起脚步就往后廊奔去,嘴里呜咽着含泪的控诉:“锦瑟哥哥——有人污蔑凤饮阁!!!!!”
诶?好像有点过分了?
脚下柔软的波斯地毯编织着奇异的图纹延伸到不可知的深处,顺着男孩子的脚步声消失在没有阳光的视野尽头,元熙微微一笑,随便在乌木雕刻的貔貅座椅上坐下来,悠然打量着小小的店铺。
紫檀雕花的窗子只来得及撑开一半,就有幽幽的青烟顺着缝隙溜了出去,雕刻着麒麟的铜质香炉将淡淡的梨花香气送到各个角落,升腾起一股袅袅的轻烟,缓慢流动着无可言喻的不真实感。流动着琉色光华的翡翠,透雕玉兰花的犀角杯,勾勒渲染着百花图纹青花瓷瓶,富丽端庄的唐三彩,甚至是反射着月光宝华的夜明珠……随意炫耀着它们的光华灿烂穷极匠心,却让身在皇家见惯了宝贝的元熙产生了莫名的恍惚,不由自主地去探寻目光所不及的长廊深处。
一声轻笑仿佛是落入水中的雨滴,将元熙渐行渐远的神智拉回现实,投向长廊的视野尽头仿佛有什么光芒若隐若现。
——“我就说嘛,这世上,敢这样砸我锦瑟金字招牌的,就只此一个……”
隐约的光芒忽然汇聚到一处,这才看清长廊尽头的锦衣男子。一身五彩斑斓的华服,在聚集到掌心的萤火虫柔和的光芒中慢慢清晰,宛如一只骄傲的孔雀,优雅地迈着步子踱进视野。
“……”
元熙抚额的动作看上去颇有几分无奈,隐忍着笑意的语气听起来怪异无比:“我说瑟瑟啊,你有必要每次都穿得这么像孔雀吗?”
来人那一张与动作语气衣着名字都极不相称的脸上棱角分明,青色的下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沧桑感,淡淡瞥了元熙一眼便优雅华丽地转身坐到了一旁,宽大华丽五彩斑斓的衣摆因着他的动作而荡起炫丽的弧线,带来一阵阵莫名的眩晕感。
“……”
——“我说……瑟瑟啊,你这张脸……没有被别人看到过吧……”
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抚过脸庞,这样一张充满了阳刚率性的脸上忽然出现怪异的自我陶醉表情,实在是一件叫人忍受不了的事情,带着淡淡骄傲的魅惑语气,更是将这种不舒服发挥到极致,引起腹部一阵不适的痉挛:“这凤饮阁向来用不着我露面,要不是猜到你大驾光临,这样完美的脸,怎么可以拿来示人……”
“……”
“……你还是……换回你自己的脸吧……看着比较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