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花光草色迷汀渚(1 / 1)
宣德殿作为皇室正殿的奢华与骄傲并不是说说而已的,旷大的宫殿楼阁因着无数金银珠宝的点缀凭空让人有了某些头晕目眩的恍惚感,绣工繁琐的雕花地毯上栩栩如生的五彩祥龙从御座下一直延伸到脚底,视野尽头需要仰视的大雄宝座更是穷尽匠心极力张扬着帝王的威严与奢华,凝固着庄严的舞姿将上位者的威信发挥到淋漓尽致。
而这种过分的威严似乎完全影响不到殿下少年的良好心态,无法被忽略的慵懒气质竟连愁眉不展的上位者也引发了浓厚的兴趣--
“元熙可是有什么好办法?”
“呃……”顾盼生辉的眸子终是有了聚焦点,却因为主人的心不在焉而略显困惑,赵元熙的姿态恭敬至极,一举一动都过于合乎礼法,却莫名给人一种“他很悠闲啊”的风轻云淡之感,此时略带孩子气的歪头思索终是暴露了他莫名悠然的根本原因,就连一向好脾气的左相宁出云都忍不住低声地提醒--
“殿下你至少上朝的时候认真点啊……”
赵元熙的注意力被突然出声的宁出云吸引了去,看向他的点点星眸忽然露出了了然的笑意--
“皇上,自有国家以来,战或和的问题,朝堂上必然有主战主和两方,实在不该为着这种问题苦恼啊…”
一句话竟直接点到真龙天子的烦恼,在持续几日的两番对峙后终于有人肯去体会一下他的心情,这实在是一件让“孤家寡人”了多年的圣上欣慰的事情,而这种欣慰不多时却延伸出不合年龄与身份的好奇--
“那么元熙的意见呢?”
“自然是战……”
风轻云淡的语气仿佛说着事不关己的话,这样不假思索的定论顺利惹恼了战和双方,殿上关乎“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感叹此起彼伏,却丝毫不能影响到当事双方的好奇和悠然。看似轻松的谈话就在这种嘤嘤嗡嗡的暄闹中继续了下去--
“何以主战?”
“大宋开国以来何时不战求和过?如今国富兵强何以不战?”
“战岂非生灵涂炭?”
“战只是以战止战……”
“若是内忧外患是先除内忧还是先去外患?”
“自是攘外必先安内,但若是内忧不足以忧,着眼于外患想来是最好的选择。”
“哦?”神圣的天家有着与元熙相似的容颜,时光的流逝似乎并未在那张脸上留下过多的痕迹,原本威严成熟的面容此时看来竟有了某些亲和的意味,“何以见得?”
元熙微微一笑,神色一如既往的恭敬,却无端勾勒出宠辱不惊的弧度。黑耀石一般的瞳仁弥漫着的慵懒淡漠被眸子里的雾气很好地掩饰开来:“那么皇兄认为内忧何在?”
上位者难得好奇的表情微微错愕,继而手抚上额角环顾殿上同样错愕的群臣,终是沉吟着把这个被无数次提及的问题抛给他的左相:“宁出云,你来讲吧……”
宁出云随之长叹,俊朗的面容上无端浮现出忧国忧民的神情,看向元熙的眸子里似乎也沾染了天家的无奈:“王爷,这个问题刚才已经说过了,如今国泰民安,不能放任江湖势力发展下去,如今江湖正教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势力控制,而这股势力是否来源于神秘组织月上重华宫还未可知,邪教又被凤舞九天一手掌控,如此发展,只怕会坏我朝纲……”
乌黑的瞳孔准确显示出主人的困惑,元熙高贵的容颜上竟也传达出相同的忧患:“自古江湖与朝廷便互不干涉,除非国势动荡,江湖自没必要与朝廷对抗。江湖人才辈出,且不说月上重华势力遍布天下,就连武林盟主所在名剑山庄都是卧虎藏龙,若是贸然出手,恐怕会引起局势动荡……”
“话是这样说,名剑山庄是名门正派,可是月上重华的势力神秘的很,此组织行事亦正亦邪,组织内成员也无人可知,难保不会趁着战事叛变,既如此,何不联合江湖正教,早为之所?”
元熙故作诧异地看向宁出云,神态却慵懒随意地仿佛在谈论天气:“既然月上重华势力无人可知,左相又怎么知道江湖正教便会一击而胜?若是不能胜,便是逼得月上重华谋反!月上重华存在至今,不曾插手朝廷之事,何况,左相又怎知正教一定会助我朝廷?”
“……”
眼见左相脸上若有若无的尴尬,善解人意的上位者终是好心阻止了自家弟弟的悠然调侃,庄严果决的声音里竟也带了点点无奈:“主将以谁为佳?”
刚刚得胜的少年不厚道地打量着败者变幻莫测的怒颜,氤氲着雾气的眸子仍是不怀好意地落在宁相身上,嘴里随意蹦出的某个名字,再次将全殿的讨论推向□□--
“慕容得歆…”
听到这样满不在意的提名,不等上位者想明白慕容得歆是哪一号人物,早有上一轮不甘落败的左相重整旗鼓--
“皇上,得歆将军战功显赫,但年龄过小,怕是不足以胜任…”
“恩?”元熙乌黑凝亮的眸子里忽然添了某些欣赏的意味,似是对左相的刁难颇为满意,“左相是怀疑得歆将军的实力还是慕容家的血统?”
“……”
都不能怀疑。且不说慕容得歆屡战屡胜的卓越战功,单是慕容家的血统就纯正得让人无法反驳,他们是大宋开国将领慕容延钊的后代。
让一向舌灿莲花的左相一连败阵两次,如此战绩连上位者都起了兴致,而这种兴致里变了味的关心,就算掩饰也毫无阻碍得传递到殿下少年雾气蒸腾的眸子里--
“元熙和得歆将军很熟?”
“原则上来讲,臣弟并未见过得歆将军,倒是只见过慕容家最不上进的那个慕容十四几次而已…”
淡然恭敬的语气波澜不惊地陈述着事实,却达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伴随着上位者眸子里淡下去的警惕,殿上越发过分的讨论声几乎将他淹没--
“他怎么可以这么无所谓啊啊啊--”
“……”
“皇上,陶然有话要讲!”
——————————————————————————————————————————
宣德殿的空旷与奢华,将众人的窃窃私语无限放大。如同菜市场一般的喧嚣,因为皇帝本人的放任而变本加厉地回荡在大殿之上。
如此场景,却有清朗的声音如山涧溪流,清晰地传遍整个宣德殿,那声音并不大,却似乎有着穿透一切的魔力,将满室的喧嚣止于一言之间。
众人诧异回望的视线里,有青色官服的少年信步走出,那少年的容貌甚是清朗,眉宇间舒展开并不张扬的神采,一双剪眸似乎有着某些高山流水的风轻云淡。纵然穿着品秩最低的青色官袍,依旧高雅淡然得有如盛开的幽兰,从容优雅地穿过各色朝服的官员,含着浅淡如莲花的笑意,缓缓跪倒在大殿之前。
“皇上,微臣应天府江宁县县令陶然,任职三年期满,特回京述职。”
“陶然?”天家凝起的眉间似乎是想起什么,却又沉吟着喃喃自语,“陶然这个名字甚是熟悉……朕似乎是听说过……”
陶然低眉浅笑,眉宇间似乎倾泻出风清月朗般的高雅,颇有些“孤光自照,肝肺皆冰雪”的傲然,潇洒从容没有一丝波澜:“回皇上,微臣大中祥符二年进士……”
天家豁然开朗的容颜里似乎也揉进了些许的欣喜,连声唤了陶然起身:“陶爱卿快平身,刚才可是有话要说?”
随着主人起身的动作荡开的衣摆如云一般层层叠叠,陶然容颜上凝着莲花一般淡然的笑容,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朗如山涧溪流:“皇上,微臣不同意九王爷的观点,这战争,绝对不可以发动!”
“哦?”神圣的容颜上添了某些有趣的情绪,皇帝微笑着看向自己弟弟。
元熙含雾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长身玉立的少年,不久却爆发出奇异的光彩,将那一双凤眸点染得更加流光溢彩:“素闻陶然公子乃天下第一才子,今日倒要叫小王讨教一番,公子倒是说说,为何不能战?”
“因为百姓……”原本微笑的容颜忽然沉寂下来,如一潭古水一般沉静淡然,却有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陶然清眸如水,似乎在坚持着某一种信仰,“小王爷,若是因你一己之私,边疆数十万百姓便将生离死别,王爷于心何忍?”
面对陶然的沉寂,元熙却轻轻地笑了出来,凤眸微低,看着手中把玩的白玉扳指:“呵——陶大人,这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陶大人讲话可要有依据……”
“放乎一己之私,自为之而忘天下之治,(语出李清照之父李格非,bug一个,李格非此时还未出生)王爷不过是故意戏弄宁相,却置天下百姓性命于不顾,是为自私。”
元熙安静地把玩着几乎透明的扳指,一双凤眸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利刀割肉疮犹合,恶语伤人恨不销。陶然大人,这说话讲究的是真凭实据,恶意中伤可是会得罪人的……”
“王爷,微臣不过陈述事实……”
“好了好了!”天家难得的兴致终是在两人看似无意的征讨中化为一声长叹,“这件事不要再说了,朕自有主张……陶爱卿既然任职期满就暂时住在京城,朕自会安排官职给你。至于元熙,退朝以后跟朕来,也顺便去看看你姐姐。好了,若没有其他事情可奏,就退朝吧!”
“臣等遵旨!恭送圣上……”
对视的眼眸里似乎同时爆发出奇异的光彩,将殿上所有人的疑惑凝在了喉间,元熙眼睛里的流光溢彩与陶然眸子里的意气风发,似乎交织成诡异的情绪,回荡在宣德殿的大堂之上,让原本喧闹的殿堂瞬间回归人去楼空的万籁俱寂,仿佛……一切,皆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