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褪变（1 / 1）
日子还是如水一般流过，和以往相比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奔走在上课和上班之间，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如果真要说自己有什么变化，唐希想，大概是她走路的脚步变得更匆忙了，因为只要没有课，她就必须赶去杂志社做自己要做的工作；大概目光变得凌厉而坚定了，因为她会在学习、工作中接触到很多事物，很多人，没有谁有那个耐心等待你的成长；大概气质变得更沉稳了，因为逐渐在积累人生经验和历练；大概少了许多毛躁和不自信，多了几分厚实和沉静，大概……许多东西都在变化，或多或少，或显性或隐性。
沈却早已去了法国，很少跟她联络，偶尔发一封E-mail过来。留言通常也很简单，就告诉她他的状况，很好、很忙是他最常用的词汇。她也很少多说什么，怕写太多会占用他的时间，虽然看完一封信其实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只是一旦起了话头，她怕自己刹不住，会告诉他好多她想对他说的话。上课、上班时还好，每当独自一个人待在宿舍对着电脑的时候，那种感性得近乎泛滥的感觉会让她不安，一旦在信上开启了这道阀门，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她不想拿自己的爱来绑住他，如果他执意要做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她只能退后，给他一片更广阔的蓝天。
有时候她也会关注一下国际刑警组织方面的新闻。也许是出于保密的原因，她并不常看到有关这方面的信息，只能在各种媒体上搜到一些国际重大犯罪事件被破获的只言片语。开始的时候她还常常会感觉焦虑，害怕这些听起来复杂危险的案件会危及沈却的人身安全，沈却在信上安慰过她，叫她不要那么敏感，说他很少单独行动，都是等组织部署好才按照计划行事，没那么容易被伤到。况且他从事这一行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早就练就一套保护自身安全、减免危险的功夫。后来她就慢慢冷静并且习惯了，甚至发展成只要没在他的邮件上发现其它异样的状况，只要看到他说自己很好，工作规律有序就像心里落下了一颗大石。所谓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她写给他的邮件内容基本都是自己最近在干什么，以及还有多久可以从学校毕业。过去总认为毕业遥遥无期，但在他离开美国与她分隔两地后，那个毕业的日子像夜晚的照明灯一样时常提醒着她，她该做什么，怎样迎接它以及圆满地完成它。
程芊还在边谈恋爱边读书，只不过换了对象。西蒙跟她分手了，原因她不清楚，程芊的态度也表明了不想谈这件事，于是她三缄其口，从不过问。虽然恋爱的对象在读书的这段时间换了一个又一个，程芊也总是嘻嘻哈哈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但是她看得出来，程芊并不是真心觉得快乐，她只是在掩饰。分了手自然是要从西蒙那里搬出来的，不过程芊并未搬回宿舍，而是在校外另租了一套房子，说想要一个人住。
星期六、星期天的时候唐希还是会去图书馆，查资料、写论文。有一次她碰到朴树远，一聊才恍惚想起他休学一阵子后又回到了学校。那次偶遇之后，她就常常在图书馆里遇见他，不是在找书，就是在自习。她以为是因为他经过苏珊娜那件事后决定发愤图强了，也不以为意，还随口夸过他好上进。然后不知怎么的，事情就演变成，只要她来图书馆就会坐到他为她预留的位子，和他一起并肩看书，偶尔一起出去吃个饭，聊聊天。
有一次她抱着一摞书匆匆赶去图书馆准备还书，朴树远像是早知道她会经过那个地方，突然就从她身侧冒出来，笑得很友善地说“我来帮你拿吧”，然后就不等她有任何反应地一把将书揽过去。只是几本书的事，她也没矫情地推脱拒绝，就和他一块走往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正好是一般的大学生下课的时间，她差点被拥挤的人潮撞到，朴树远拉住了她的手臂，护着她摆脱了人群。她以为他会及时放手，但是他没有，反而凑近她，双眼专注地看着她，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什么也不说，就是一副千言万语欲语还休的表情面对着她。
到了这个时刻，有些东西唐希想不明白都不行了。原来这些天总是会碰见他，是朴树远刻意制造的，只是她想不通，他怎么会把目标转移到她身上呢？她感觉朴树远的这份感情——如果是真感情的话，来得也太过荒谬了！从头到尾她都没想过他们会凑成一对，一丝一毫都没有。
人潮还很多，所以朴树远还拉着她，应该说是扶着她，像是很怕她会站不稳或者被人撞飞，态度温柔并且小心翼翼。唐希错愕了半晌，终于恍过神来。“乔治，你……你没事吧？”她推了推镜框，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退了几步。
“凯伦，我想……我是说……其实我觉得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女生，勤奋上进又有自己的人生目标，性格也温婉，我想……你会是一个完美的女朋友和结婚对象。”朴树远悄悄深吸一口气，尽量语气清晰地对她说道。
这话再次让唐希吓到了。眨眨眼，笑容有些勉强地挂在脸上。“乔治，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只是把你当成一个普通朋友，你甚至比我还小几岁……”
朴树远没有被她的话喝阻，反而更加积极地往前走了几步，眼神热切地望着她。“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凯伦！以前我认识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一个很不错的女孩子，只是……”他停顿了片刻，像是忆起了什么事，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我错了，我以前看人太过偏颇，看不清什么才是对自己最好的，才犯下了那样的错误……”他嘴里最后的几个字被风卷走了，在熙攘的人群里听得不太真切。
唐希一言不发地审视着他，面无表情，良久才轻叹一口气，默默转身。朴树远很快跟了上来，走在她身边。“凯伦！凯伦！你……”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劝道：“你回去吧，我们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一脸不甘地还想说什么，却被唐希打断了。
“你的感情是真是假、是深是浅都不关我的事，”她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异常坚定。“但是我很清楚我的感情，我不会接受你，跟你发展超出一般朋友以外的关系，别让我们俩为难了好吗？”
他一怔，倏地停下了脚步，可能是因为她毫不拖泥带水，连婉转都不给他的口气，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
然后她就在他的视线中慢慢远去了，她没有回过头，他也没有再追上来。
她看了下自己的表，差不多五点了，该去找个地方吃饭了。她挺直身，加快了步伐，踩着略带一点鞋跟的皮鞋朝校外的方向翩然而去。
其实改变的不是她一个，很多人都在改变。
沈却穿着一身名贵的雅痞装，吊尔郎当地坐在意大利罗马一家地下赌坊里，身边有好几个金发碧眼、身材姣好的年轻洋妞围着他。
此刻他扮演的是一名从中国来的某个富豪的儿子，就是俗称的富二代，来赌坊长长见识，赌赌博。出手阔绰，一输就是几十万，还面不改色照样玩得乐不思蜀。
几个赌坊的工作人员老早就注意到他了，一边派人去套他的底细一边极力引诱他下更大的注。几个洋妞也是被他的阔气吸引过来的，当然也不排除他在这一帮西方佬里显得鹤立鸡群的外貌，在他身边说笑打闹极尽挑逗之能事。
沈却半眯着一双眼，姿态肆意地靠在昂贵的真皮沙发椅上。他们现在正在调查一桩跨国际的贩卖人口案，这帮国际罪犯不但偷渡人蛇，贩卖人口□□，还非法组织雇佣军到一些国家的反政府武装力量中去。这次行动是为了揪出那个隐身在集团之后的操控者，据线报他就藏匿在这家地下赌坊。
沈却来者不拒地搂着两名金发美女，像个好色的浪荡子一般手脚在她们身上乱蹭。他左手轻佻地摸着左边女子的光滑大腿，嘴唇凑向右边的女人，在她唇边和耳边来回游移、舔吻。充斥他鼻间的是一股浓重的香水味，非但不能让他愉悦，相反还引起他体内的一阵反感。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不是没有因为任务的需要而扮演过各个角色。从前的他，非常享受这种游走在安全与危险、道德与法律边缘的刺激感，也非常渴望那种让罪犯在自己身上踢到铁板的成就感，但是……为什么现在在面对这些纸醉金迷、堕落不堪的女人们，他却如此反胃和厌倦？
有些任务，开始变得不好玩了。
他慵懒得斜倚在其中一名女子的肩上，透过她的发丝注视着周边的一切动静。有一个从希腊来的二十岁不到的年轻女孩满不在乎地坐在他的大腿上，一只手大着胆子沿着他的胸膛慢慢滑向他的双腿间。他唇角轻轻一扬，噙着一抹扑朔迷离的笑，搂过那名希腊女孩按倒在沙发上，似挑弄又似钳制地以膝盖压住她的手腕。
没过多久他就看见自己想找的目标了。姿势不变，却以眼神偷偷向暗藏在赌坊各个角落的队友示意，几个普通赌客打扮，其中一个还留着络腮胡的西方人慢慢缩紧防线，每个人都屏息以待。
当那个人蛇头子用一脸逮到猎物的兴奋眼神靠近自己的时候，沈却就明白这次的抓捕行动马上就要结束了——当然是以胜利结束。他脑中的第一个反应不是要好好庆祝这次破案的成功，而是赶快进卫生间给自己好好洗个澡，洗去这一身俗艳的脂粉和香水味。
和队友带着他们抓到的罪犯回警署，看着同事们满脸兴奋地大声欢呼并喊着终于可以好好放松放松的时候，他忽然就想起某个柔软而温馨的怀抱，某盏曾为他短暂预留的晕黄小灯，某种曾经在他脑中一闪而逝的，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