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挥之不去的情丝(1 / 1)
骚动好像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等那位跑出去的某人前脚刚踏出餐厅,坐在餐厅里的客人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个个照样摆出绅士淑女的高雅姿态,慢慢地享受着自己的美食。身为当事人的母亲和同学,唐仙妮和程芊石化一般地定在高背椅上,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程芊毕竟比较了解整件事的情况,所以才在呆愣半晌后率先有了反应。“呃……那个,Shinne,凯伦她最近遇到一些不开心的事,所以才……”跟唐仙妮聊了这么久,程芊不是傻子,明白她对称呼这一点的个人癖好,自然从善如流地随了她的意愿。
唐仙妮不知道女儿发生了什么,但她有一双很善于观察人的眼睛,唐希是因为什么而突然一语不发地跑出去她看得很清楚。“是跟那个男人有关吗?”她修剪得纤长整齐的指尖不着痕迹地指向沈却所在的那个方向。
程芊不安地移了移自己的身体,笑得有些尴尬。“他……呃,严格来说,并不直接跟他有关……”事实上,唐希见到“沈却的哥哥”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也不是很理解。总不会是触景伤情吧?
“他是谁?”唐仙妮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那名男子虽是亚洲人,却有着东方人少有的深刻立体的轮廓和高大健硕的身材,以及沉冷外表下隐隐透出的野性气质。她是一名服装设计师,见过的优质男模不知凡几,但是必须得承认,那些英俊高大的模特大部分都很像是刻意雕饰出来的,缺少了一份天然纯粹的原生态美感。
程芊嘴角抽了抽,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去向她解释这些事的前前后后。就在她正绞尽脑汁地思考答案的时候,沈却那一桌也开始似有若无地酝酿着某种变化。
“如果不是你提交的这些资料和线索,我们大概绝不会想到这起拖了两年的跨国贩毒案,竟会跟美国这样的老牌大企业有联系。”坐在沈却对面的那位金发女子一边说话的时候,嘴角边还噙着一抹令人玩味的笑意。“Ken,你是怎么想到从这条线索跟进并查到蛛丝马迹的?”
穿着高级西装的男子一改往日的放浪不羁,嘴唇一直抿得很紧,沉冷的眼神隐隐散发出一股拒人千里的隔阂感。“我怎么想到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找到的这些结果,不是吗?琳达,这个月,他们很有可能会进行一笔大宗的交易,这件案子需要你们局的支援。”潜伏数日,为的就是这一举成擒的一天。
琳达握着手中的瓷杯,漫不经心地旋转把玩。“可是……我们局长说,光凭你提供的这些证据,可能还无法……你明白我的意思。麦茨集团是美国历史悠久,声名显赫的老牌企业,要这么堂而皇之地搜查他们,恐怕……”
沈却毫无表情地盯着她,坚硬的下颚绷得更紧了,垂在大腿上的手不知不觉地捏成一个拳头。“难道你们想就这样看着一个大毒枭在美国横行无忌地逍遥放肆?这就是你们联邦调查局想要的?”说穿了,不过政治权利和金钱利益的沆瀣一气,却拿什么证据不足当搪塞的借口。
可是,这件案子已经拖得太久了,他花费的这些心神精力暂且不论,再不赶快解决的话,只怕会拖累伤害更多的人。脑中闪过的某个人的影像,让他很快又缓和下自己的心情,重新平定下来。
“琳达,”原本落在桌面下紧握成拳的大手,忽然像有自我意识一样抬上来,轻轻覆住对面的年轻女子白皙纤柔的手掌上。“我希望你能帮帮我。我知道你在局长面前说的上话,也许……”
男人的手掌结着厚厚的茧,感觉有些干燥粗糙,但是却很温热,也充满了一种雄性的力量。琳达先略微惊讶地瞄了他一眼,然后垂下浓密的眼睫,默默地睇着他盖住她的那只黝黑的大手。记忆中,Ken总是独来独往,遇到棘手的公事时也多半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智慧解决。他外表看起来是那种对什么事都不认真,凡事随心所欲的人,不摆姿态,却也难以亲近。那种感觉,就像山顶的云,你以为它很近,宛如伸出手就能触及,可是实际上你们之间的距离远得超出你的想象。
她第一次见到Ken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四年前的国际人蛇贩卖人口案,他进国际刑警组织没多久,跟着两位经验丰富、社会历练老到的国际刑警鞍前马后地跑,脸上还带着几分年轻人特有的青涩和稚嫩,可是眼神里却总闪着一丝跟他的实际年龄不符的深沉和坚毅。那时她也才刚分到纽约分局没多久,因为公事的需要跟他接触过几次,她想大家同是年轻人,加上他又长得那么帅,她曾十分有兴趣地接近他,以为他会轻易上钩,没想到在他无懈可击的笑容下却是不折不扣的闪避与拒绝。他没有一次接受过她的私下邀约,在她终于按捺不住地询问他原因时,他只是耸肩一笑,用那种玩世不恭却又仿佛无比认真的表情告诉她:
“我害怕麻烦。我不会跟一心想绑住我的女人有这种牵扯,即便只是逢场作戏。”案子告破之后,他也在她生命中消失了很长时间。
琳达瞥了他的手一眼,随后似笑非笑地望向他的脸。“你变了,Ken。”唇瓣微启,她徐徐吐出这句话。
一个人跑出来的唐希,不辨东西南北地仓惶疾走着,走得头发都散乱起来,走得汗都流了一身,才两腿酸痛地停下脚步,靠着一根树干不断地喘气。
她这是走到哪里来了?她抬起头望着四周的街景,发现在前面不到一百米的位置,竟是那天沈却带她去吃饭的中国餐馆,那张原木招牌还清清楚楚地刻着餐馆的名字。
她一点也不饿,也丝毫没有吃东西的胃口,但是盯着那块招牌,她还是不知不觉地慢慢走向了那间餐馆。她点了一壶茶,幸好餐馆里还提供中国茶,三分钟后,一壶闻起来清香悠长的碧螺春便被端上来了。
袅袅升起的白雾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可是身体温暖了,心里呢?她机械地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到自己面前的茶杯里。她很少喝茶,过去回外公外婆家的时候偶尔会跟着两位老人喝上一、两杯,谈不上多喜欢,但也不排斥。
碧螺春最大的特点便是闻起来特别香,那种清新淡雅的茶香总会让懂得品尝它的人感觉回味悠长、齿颊留香。她习惯性地端起杯子低头去嗅闻,可是涌入鼻间的不是茶的香味,而是一波连着一波的苦涩酸胀,眼泪不受控制地一滴滴从眼眶里落了下来,包围住她所有的知觉。
她以为跟沈却的感情可以过去,她总会随着时间慢慢地遗忘他。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这个男人,占据了她人生中那么多彩色绚烂的日子,她寂寞的时候身边有他,害怕的时候身边有他,快乐、感动……的时候都有他在身边陪着她一起度过,一起细细品味,有时候,不需要他刻意说些什么,光听着他的呼吸,闻着他身上传来的气味,她就会感觉无比安心,无比踏实。那两个看起来明明截然不同的扮相,在回忆的时候竟然不知不觉地重合,只留下他那结实的、高大的身形像棵树一样根植在她心内最软弱的那个地方,不去碰触也许还好,一碰到就是无法回避无法忽略的痛。
手机响了好几次,不过她一次也没有接起。她知道肯定是母亲跟程芊打给她的,但是她不想也没有那个气力去应付她们,只简单地传了一条简讯给那两人:我没事,时间到了我会自己回学校的。然后就把手机关了。
餐馆似乎总是播放中文的歌曲,不知是有心还是巧合,每首歌都很好听,常常让即使是不懂中文的外国人也为之吸引、驻足倾听。此时餐厅内回响着一位女歌手的歌,像一根隐隐的刺一样潜进唐希心里。
是什么让我听见你说
是什么让我以为你在身边经过
是不是太过和平的分手
才让人更舍不得放手
……
我游荡在记忆深处
寻找残留下的温度
我在风吹乱头发的街上
怀念着幸福
我在镜子面前无助
我在梦里慌乱追逐
我在只有我的深夜里醒来
感到孤独
……(歌名:挥之不去演唱者:殷悦)
杯中的那张脸孔虽然模糊,可是那副颓丧的神色却显而易见。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沈却还要出现在她面前?如果不是他的出现,她一定会好好的,好好地跟程芊、母亲她们吃饭,好好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颤抖的手让杯子中的茶微微地晃了几下,仿佛在无声地指控她:你说谎!你明明是看不惯沈却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你才会受不了刺激地一个人跑出来……
她紧紧地抓着茶杯,痛苦地闭上眼睛。唐希,你该清醒一点了,那样的男人不适合你!你想找一个一看就不安于室,随时有可能背叛你的男人做你的人生伴侣吗?你玩得起这种只求今宵快乐而不去问明天会怎样的男女游戏吗?那种随时都可能被人抛弃、忽略的生活,你过去过得还不够吗?
不知在餐馆里坐了多久,她失魂落魄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望着熙来攘往的人潮车流,她一脸的茫然,脚步完全没有自我方向地随着身边经过的路人缓缓朝前埋进。
“嘿,小姐!有兴趣陪我们去玩玩吗?”几个泼皮混混样的不良少年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一边说一边将她围住。
“干什么?走开!”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她的心情恶劣,亦或是他们的年纪看起来还不大,她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有的只是无比的厌恶和烦闷。
“嘿,小妞!你还蛮跩的嘛!”其中一个看起来年龄最大的壮硕男生猥琐地贴近她,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挺嫩的,哈哈……”
“啪”的一声,她毫不犹豫地一把拍开了那男生的手,还蹙眉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纪就不学好,长大了也只会是社会败类。”
“老大,她骂我们耶!”另外几个男生开始起哄。“好好教训她一顿吧!让她看看我们不是好惹的!”
话音未落,几个少年就一窝蜂地更加挨近她。她正要伸手反抗,两个个子矮小一点的男生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臂,长得圆圆胖胖的一个男子蹲下身抱住她的腿,而那个最结实高大的男生一只手抚住自己的下巴,笑得跟个流氓没两样地举起另一只手探向她的身体。
现在美国的少年都这么不可救药吗?唐希还来不及思索出脱身的方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咸猪手一点点袭向她的胸脯。就在那只手离她的胸口只有两公分左右的距离时,她看见那个耍流氓的男生后领被人拎了起来,衣领勒得他差点喘不过气,脸色都变了。
解救她的人是沈却。在看清那个男生背后的人的面孔时,她感觉自己的脖颈好似也被一根粗粗的绳子密密麻麻地缠绕起来。率先而来的不是疼痛,而是僵硬和麻木。
沈却很轻松就解决了那几个不良少年。事实上,光是看他对付为首的少年头头的力气和手法,就让其余几个男生知难而退了。如今学校刚刚放假,他们也只是闲着出来玩玩,何必跟个成年男子硬碰硬?不划算嘛!
待那几个男生逃得干干净净之后,沈却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她。“为什么……会跑来这里?”说话的声音带着一抹低沉的嘶哑。
身后就是那间他们曾一起来过的餐厅。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们的恋爱关系,就是从那一天的晚饭后确立起来的。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明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明明对这里的地址位置还不熟悉,却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支配她,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应该马上就走的,离开他,离开有关他的一切事物,越远越好,就算不能马上忘掉他,起码不会让自己陷得更深。很多时候,对已逝的感情还有眷恋只是一种惯性,你习惯了那种美好的体验,但这并不代表,其他的事情就不能带给你相同甚至更好的体验。
他默默地瞧着她,走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稍有点空隙,却没有其他人插足的余地。“你……最近好吗?”踌躇半天,却只能问出这么不知所谓的一句话。
她一颤,缓缓地抬起头望向他。嘴角嗫嚅了几下,不知该回答些什么。她好吗?可以说好,照样能吃能睡,聊天闲逛;也可以说不好,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静下来,做些一个人本来很喜欢做的事,比如看书、听音乐……因为只要一个人闲下来的时候,脑海就会不受控制地想到别的事情上,千回百转、不得安宁。
她看到他的眼眸直直地凝睇着她,眼波流转,比往常更加幽暗深沉,像有什么事情要透露给她,却又掩藏下去。她的内心更加失落苦涩,却讷不成言。是她说要结束他们这段关系的,她的理智也非常清楚他这样的男人不适合她,那么现在,她又能说些什么?而说了,又能改变什么?
晚风吹过,卷起她凌乱的发丝,鬓角的刘海搭到她的眼睫上,有些麻痒。刚要撩到一旁,他的手就罩了过来,拂过她的乌发到她的耳后,拇指贴着她的耳蜗,四指按揉着她脸颊,手掌熨烫得像一只暖炉在烘烤着她,从冰冷的面庞到迷茫无措的内心。
“回去吧!”恍惚之间,她听见他近在咫尺的声音在她耳边喃喃。“刚才那个坐在你旁边的女人,是你的母亲吧?你在外面游荡,她会担心的。”
“你怎么知道……她是我母亲?”接着,她听见自己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很多人第一次看见唐仙妮,从来不会把她和自己联想在一块。更确切一点来说,唐仙妮的光芒太炽,遮住了她这个女儿的存在。
他笑了,唇角怡然地上扬。“因为,你们长得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