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鬼魍宝藏(二)(1 / 1)
祁阳镇西南方的灵隐山只是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近日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山下冒出来很多背着刀剑的江湖人士。
连带着连山脚的小茶寮,也变得人气鼎沸。平常小猫都不见三两只的棚子里,现下挤满了人。
掌柜的开始是喜不自禁,过了半日又有些愁了。
这各路人马汇聚,他乡遇故知的有,却也不乏仇人重逢。
有些门派之间是面和心不合,有些则是水火不容,话说不上两句就得动刀子。
“几位大爷何必动气!刀剑无眼啊!”
掌柜的尾音淹没在一片刀剑往来的碰撞声中,其他桌的客人都是见怪不怪,有闲闲喝茶聊天的,有埋头擦武器的,也有眺眼张望空地上打斗的。
空地之上缠斗的人影往来二十余招,不知是谁失了手,一把金环大砍刀被震飞出来。
一道纤细的身影正要走进茶寮,那大砍刀刚巧朝着来人横空劈来,掌柜的不由惊叫:“姑娘小心!”
就在惨祸即将发生掌柜不忍心想闭上眼时,那年纪轻轻的女子忽而慢悠悠地朝向右方避过,金环大砍刀堪堪地擦过她衣服下摆。
茶寮里不少人都替她捏了把汗,却见她神色始终稀松平常,视线先落于衣摆上——那处被砍刀削下一块,她转头,随手拿起插在桌上的金环大砍刀,不紧不慢地将先前的削痕修剪整齐。
茶寮内一时鸦雀无声,须臾有人颤声道:“你,你——”
武器是战斗力的象征,在江湖上甚至有剑在人在,剑断人亡的说法,此时眼见到自己争斗饮血的兵器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人用来裁剪衣服!金环大砍刀的主人简直要呕血!
面纱之上的美目漫不经心地看来,女子随口道:“你的?”
她态度素来漫不经心,看在有心之人的眼中却是嚣张至极,金刀陈胜早就气得疯了头红了眼,接过金刀的瞬间反手就是一刀!
那女子没动,另有一人从右侧上前扼住他攻势,来人也不欲缠斗,几招化解了眼前的危机,挡于女子身前客气道:“陈大侠,有话好说,何必动手伤了和气?”
来人身手利落风度翩翩,尤其一张俊美面容精致无双,这茶寮之中立时有不少人认出他来。
陈胜亦是识得,气势不由矮下一大截:“原来是顾三公子。”
“拙荆久居闺阁不懂江湖规矩,若有何得罪之处,少卿代她向陈大哥陪不是了。”
顾少卿面上笑意工整,眼底却隐有怒意。
“不不,怪我粗人一个,得罪了少夫人才是!”
陈胜不由心中懊悔,暗怪自己先前冲动。飞龙堡顾家他可得罪不起,这位顾三少夫人江湖皆知还是慕容世家的人,更加得罪不起了。
顾少卿告辞拉了十六出来,火气再压不住:“你就不能安生点吗!”他不过是系了个马的空挡,她就能给他惹个麻烦!
“四哥怎的还不到?”约好了要在这处碰头的。
又来……她又把他当透明!
顾少卿气得一把抓住慕容十六手腕,强行将她的身子拧向自己:“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刚才眼见那刀砍下来,他心脏都快停了!
黑亮亮的眸子一眨不眨望着他,眸中清晰映着火气昭然的俊容,那姑娘的表情似是有些……吓到了?
他心下不由一软,怒气才消了少许,忽听见她开口。
她终于正面回应他,——顾三少夫人嫌弃道:“你真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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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少卿的日子难受,同一时刻,慕容十三也好不到哪儿去。
且说那日十三找到了藏宝图的副本,依殷云止所言喜滋滋地写好了书信,少时到了晚膳时刻,双生子中的重莲来给她送饭,顺便收了书信说立刻让人去送。
之后……许是连日奔波太累,许是终于见到想见的人,吃完饭不一会儿她就觉得困乏之极,很快倒到床上入了梦乡。
她这一觉似乎睡了很长很长,等到睁开眼的时候,全身都有种许久没动弹的乏力感。
十三挣扎了半晌才坐起来,无意识扫过的视线却陡然僵住,她眨了眨眼,再眨眨眼,几乎要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她不是在殷五爷暗庄的厢房里吗?怎么会……
就算她眼睛瞪得再大,揉得再用力,四面环绕的冰冷石墙也没有消失。
她终于认清一个事实,她正身处一处狭小的石室里。
石室是封闭的,乍一看没有门,只有在高处留着一处铁栏杆封起来的小窗口用来透气,屋内除了她身下躺着的石床什么也没有。
她……她遇袭了?
十三脑中立时反应过来,一定是有人对暗庄下手了!会是谁?飞龙堡的人吗?
其他人呢!云止被他们抓到哪里去了!
她急得从床上跃起来,双腿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整个人碰一声撞到地上。
她,她的腿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一点知觉都没有?
十三一瞬骇得面如土色,她在原地瘫坐许久,手足无措之间抬头,忽见到那高处的小窗口出现了一张人脸。
许是她动静太大,引来了看守的人员。
她再望一眼,不禁喜出望外:“阿莲!”那窗外的人脸俨然是昨日的双生子。
“阿莲你知道云止在哪里吗?”她顾不得自己,一心只想确认殷云止的安全。
那张人脸没说话,良久只是面容冰冷地望着她。
十□□应过来她不是阿莲,应该是重莲的双生妹妹重华,她急得又重复一遍:“你们少主人呢!”
人脸沉寂了很久道:“少主在岩洞。”
这还是十三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就像是深不见底的枯井回声,阴沉哑涩。
“他们把他关在岩洞?什么样的岩洞?离这处远吗?”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那人又沉寂了很久答道:“藏宝的岩洞。”
藏宝的岩洞?“他们抓了云止去取宝藏?”十三这一惊吓非同小可,“云止岂不是很危险!”若等拿到了宝藏,那伙人一定会杀人灭口的!“我们得赶紧去救他!你,你能动弹吗?我的脚好像没有知觉了……”
她一心以为双生子是被关在与她相邻的牢房,自己兀自急得大汗涔涔,那头的人闻她所言,幽深的眸子却慢慢﹑慢慢地浮上一丝嘲讽。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十三先是不解,须臾忽然大悟:“原来是你这个叛徒!”她就说!怎么暗庄会忽然遭人袭击,怎么云止被抓,这个重华一点都不慌张!“你怎么可以这样!云止可是你们的少主!你竟然卖主求荣?!”
栏杆后的人脸似乎是僵了一下,终于忍无可忍道:“你别胡说八道!我们族人永远不会背叛少主!”
十三摆明了不信:“那怎么云止被抓,你一点都不着急?”
“谁跟你说少主被抓了?你倒是想得美!你们这些可恶的中原人死到临头还要做春秋大梦!”
说得好像她自己不是中原人一样,十三也顾不得追究这个,“你的意思是云止没有被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被抓?难道你见过他?”
栏杆后传来一声嗤讽:“愚不可及!”
十三只感觉跟此人交谈犹如对牛弹琴,她心下担心云止正是心急如焚,只是自己行动不便,对面那个人又完全地不配合,正急得不得了,忽然看到栏杆后面的人脸消失了,很快那道枯井一样的声音在墙后响起:“少主。”
正面的石壁缓缓转开,门外有人背光而立。
看到来人,十三只感惊喜万分:“云止!”
殷云止却未应声,人在原地也未动。
十三不免有些着急:“云止你没事吧?”她情急之中下意识想起身,微动了动下身就是一阵酥麻。
将她难受的样子瞧在眼中,他开口道:“软骨散的效力未退,别轻举妄动。”
软骨散?
他缓步走过来,面容也不复隐于阴影,十三甫一瞧见他正脸不禁大惊失色:“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要不要紧?”
殷云止走到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只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十三被他瞧得有些心惊:“云止你怎么不说话?他们对你做什么了!是不是为难你了?你是哪里不舒服吗?”她一直问却得不到答案心下更急,“你有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说啊!”
他蹲下,搁下手中的托盘,托盘中是备好的饭菜。
十三就算再迟钝到这时也觉得不太对:“为什么是你来送饭?”如果她是囚徒的话,他不应该也是囚徒吗?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她,苍白如稿的面色衬得一双黑眸越发晶亮骇人。
他接下来说的那句话,更是让她心惊不已。
他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
云止为什么……要说跟重华一样的话……她到底应该明白什么?
十三觉得自己还是想不通,她的身体却忽然颤抖了下。
“明白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体在抖,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抖,就算努力想控制也不行。
室内似乎有刹那的寂静,又似乎没有这样的停顿,他在说:“我并不姓林。”
“你骗我?”十三猛然拔高声,“你为什么骗我!”
那人没答,她心下却好像被人用尖锐的利器划开,下一刻却又突然结疤痊愈了。只是那血流不出来,又退不回去,只能慢慢在伤口的地方凝固变冷,脑中的认知越清晰,那种压抑得快要无法负荷的感觉就越强烈。
“你骗我为了藏宝图。”
稍时,她很轻很轻地说,用的是陈述句。
殷云止道:“除了你我的身份,我所言皆真。”
“那请问你是什么身份?”费尽心思骗取藏宝图,现下又将她囚禁在此,不管他身份如何,必定是敌非友。
“我确实姓阴,但不是殷实的殷,是阴云的阴。上一任的鬼魍教主阴九天,正是我父亲。”
她深吸口气:“我娘是不是你们杀的?”
“你娘应是死于左千秋之手,目的是为了藏宝图,这些我都不曾骗你。其实向林二家乃我西域鬼魍安于中原之卧底,藏宝图的两份副图,也一向都交于向林两位教中护法保管。十三你要明白,我拿回副图不过是物归原主,今日若是你外公或者你娘亲在世,一定会心甘情愿将此图交还。”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真相,看看我会不会心甘情愿将藏宝图交出来?”她盯着他,唇畔蓦地浮上一丝冷笑,“你何必骗人骗己呢阴教主?你比谁都清楚,我跟我娘不同,我除了是向家的后人,更是慕容山庄的人!”当年四大家族与左千秋一起杀上魔教,毁他家园杀他亲父,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殷云止潜伏在中原武林这么多年,处心积虑要拿到藏宝图,为的不就是报仇雪恨?
殷云止与她对视,良久静道:“不管你怎么想,你始终是向家后人,是我的族人。”
他说完这句话,却见地上坐着的那姑娘忽然笑起来,先是微笑,继而嗤笑出声,最后索性癫狂大笑。
他微皱眉,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待她发泄完毕。
哈,她竟然对他深信不疑?
她一直笑一直笑,直笑到面上都是泪水,直笑到眼前什么都看不见。
她一次又一次识人不清,真应该就此瞎了眼,一辈子看不见眼前这个骗子才好!
“所以教主会放我们兄妹三人一条生路是吧,那其他人呢,教主打算怎样折磨死他们?”
云止沉默半晌,道:“先吃饭吧。”
十三依言端起碗,一扬手,碗里的浓汤全泼到他脸上。
剩下的饭菜也被她狠狠砸到对面的石壁,发出尖锐的刺响。
她立誓一样缓道:“慕容十三,绝不独活。”
他低着头不动不言,汤水一滴一滴顺着苍白的面容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