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七的承诺（1 / 1）
搀扶着走到她房前，他伸手推开房门，微偏过身让到一边。
等待半晌，另一人却站在原处不动。
十七抬头看去，眼神无声询问。
十三凝视着他，忽然开口，一字一句慢慢地清晰地说道：“十七，等回到家，我会请求爹解除我和顾三少的婚事。”
慕容十七手中的书“砰”一声摔到地上。
两人沉默对望。良久，他唇畔泛起一丝清晰冷笑：“然后呢？再让四少来慕容山庄提亲？”
“恩……” 眼前这样的十七是陌生的，迎着他略带嘲讽的视线，十三竟不由来地感到畏缩。
十七不出声，十三也不敢再开口。又是一阵难耐的沉默后，慕容十七蹲下身，慢慢拾起地上那本书。
起身的一瞬，眸中有难解的情绪一一掠过。
他站直身，抖抖书上的灰尘，摇头苦笑。果然十三姐也知道真相了。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非嫁顾少初不可？”
他眉目转瞬微扬轻笑，望着她的双眸灼灼闪亮，十三不由松了口气，十七可算回复正常了。
“是。” 毫不迟疑的回答，十七眸中笑意渐甚，神色却陡然凝重起来：“即使前路磨难重重也绝不放弃？”
“是。”
“十三姐，不考虑就答应得这么爽快，恰恰说明你根本不知道前路会有多少艰难险阻。”
十七将手中的书递过。十三接过，看见封面上写着“江湖侠侣婚姻状况调查报告”一行大字。
“这是……” 好熟悉的感觉……
“逃婚前我拿给你看的那本小册子，整理出书了。你向后翻，看附录二。”
十三听话翻至，念出红色醒目的标题：“禁忌之恋？！”
……“类别一，断袖之癖，类别二，血缘禁忌，类别三，伦理约束……”
十七的手指直接指向下方的类别三，十三继续念道：“公媳，叔嫂，继兄妹……”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看她一脸茫然，十七无奈接过书，“算了，还是我来解释吧。” 早该知道她那些机智敏捷也只能是昙花一现……“像你跟顾少初这种状况，到目前为止在江湖上前例还是颇多的。看这里，叔嫂之恋，据不完全统计，公开发生过的共有十一起，最后成功的……没有。其中四对一起殉情了，三对，女的受不了道德谴责自杀了，两对，男方受不了道德谴责放弃了，女方就自杀了。最后还有两对……”
“等等！” 十三插嘴打断他，困惑道：“为什么不管怎么样，自杀的都是女的？”
十七面皮抽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他合上手中的书，“十三姐，你认为你会是成功的先例吗？”
十三迟疑一阵：“可是，我跟少初还不算是……”
“怎么不算？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慕容家的小姐要嫁给顾三少，难道现在顾家还可以临阵换新郎吗？如果这样，肯定会成为近期武林中最大的笑柄了。”
笑柄……“那爹一定会很生气了……”爹那么爱面子。
“不错，爹向来最疼十三姐。可是，婚姻大事岂同儿戏？爹又怎么可能允许你退婚另嫁？就算爹肯，顾家呢？顾老头可肯？三少可肯？四少……又可肯？”
十七叹了口气道：“四少再喜欢你，也绝做不出娶了自己未来三嫂的行当吧？你比我了解他，应当最清楚才是。十三姐，” 他顿了顿，强调：“到如今，你根本没有别的选择了。”
十三闻言呆呆立在原处，双目全无神采，似是七魂六魄都离体了。
她脑中只反复盘旋着“没有别的选择了”这几个字，忽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十七吓了一跳，手忙脚乱道：“十三姐，你哭什么！”
十三哭得越发大声，眼泪像乱了线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
十七右手袖子胡乱在她面上抹着，将她抹成个大花脸，好笑又好气道：“哭有什么用？哭就能解决问题吗？”
十三摇了摇头，抽抽噎噎道：“心里难受，就想哭出来了。等我哭完，我们再想办法。”
十七的手停住，微一楞道：“想什么办法？”
“让我跟少初在一起的办法啊。十七你这么聪明，你帮我想好不好？”
“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还不放弃？” 还以为她哭是因为绝望了呢！
“为什么要放弃？” 十三抽搭着坚持，“我才不放弃。可是，不想让爹跟少初难过……”
她哭得更凶，完全泣不成声了。十七停下擦拭的动作，静静看她半晌，却忽然笑了起来。总是这样啊，明明是胆小又柔弱的一个人，却常会有一股傻傻的勇气。就像从小到大一样，不管自己其实有多害怕，每到危机关头总会奋不顾身地挡在他面前。
他轻拍她后背，放柔声道：“好啦，别哭了。我想到办法了。”
“真的？！” 十三泪眼婆娑地看他。
“真的。一个完美无缺的办法。”
“能让我跟少初在一起？”
“恩。”
“那……爹也不会生气？”
“恩。”
“那……顾家的人也不会为难？”
“恩。”
“……还不会成为笑柄？”
“恩。”
十三的嘴越咧越开，忽然又皱眉道：“真的有这么完美的办法吗？” 不是她不信十七的能力，可是之前他还说得那样严重那。
十七板起脸：“假的。” 见她闻言立刻垮下一张俏脸，他又忍不住破功笑道：“是真的啦。十三姐，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确实没有。十三立即喜笑颜开，“十七，你有这么好的点子怎么不早说？害我担心死了！”
十七淡淡一笑，右身侧紧攥着书的手慢慢松开。其实，对他来说，只要可以保住这样开怀的笑容，又有怎样的代价是不能付出的？
“好了，早些进屋睡吧。现在有了这个好办法，我们也不必急着回家了。等你伤势好转，就先去飞龙堡住几天。”
顾少初说得没错，如今江湖形势动荡不安，又不知是何人存心对十三姐不利。还是小心些为好。
休养了几日，十三就已经能活蹦乱跳地下床了。十七是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倒是那两位男子吓了一大跳，非强逼着她在床上又好好躺了几天。十三给十七频频使眼色，十七终于说道：“放心，我十三姐是当今武林一等一的高手，这点小伤她还没放在眼里。”
十三满意颔首。屋内静默一阵，另两人面上都渐渐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顾少初道：“十三会武功？”
颜墨玉道：“还是一等一的高手！”
十三看他二人只差在面上写个大大的“不可能”，摆明了是不相信。她心里倒是无所谓，反正高不高手她从没放在心上。可是，十七从后方推她一下，她当即掀开被子，佯装怒道：“看来今日我非得一展拳脚不可了！”
顾少初忙道：“我信我信，你好好躺着，千万别乱动。”
他心里焦急，俊美的面容都紧蹙起来，修长的五指急忙覆在她掀被的右手上。十三只觉手上一暖，心里跟着一酥，身子差点就直直软下去。紧急时刻，十七又推了她一把，她忙抽回手，大声叫道：“看来你还是不信！不行！我今天一定要露两手！”
顾少初急道：“我真的信了！”
“真的？”
“千真万确。”
十三这才停下，探询的视线飘向颜墨玉，他会意点头：“我也信了。”
十七满意接口道：“既然大家都信了，那十三姐就不用在床上继续躺着了。收拾下便出发去飞龙堡吧。”
慕容山庄慕容家，落枫山庄叶家，飞龙堡顾家，长白山苏家，这是武林中历史恒久的四大家族。到如今，只除了顾家还在江湖上活跃，其他三大家族皆处于半隐退状态。不过，各自在武林中还是占据着重要的一席之地的。
“今日要说的是，继四大家族后出现的，当今武林中两股最不容忽视的力量。第一股是，兼并了洞庭九派与崆峒三窟十六洞的陕北湘江堂，他们现今的堂主也便是当今的武林盟主江傲炎。第二股是，当今江湖上最大的杀手组织——影煞门。说到这两股势力就不得不提五年前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正邪大战……”
十七正讲得兴起，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谁啊？” 他被人打断兴致，相当不悦。
十三笑道：“应当是少初吧。” 他们快入夜才到飞龙堡，少初便安排他们先在别院住下，打算等到明日再去拜会顾堡主的。他先前说要去堡中药房找些治疗外伤的珍惜药材，不顾她们阻拦执意去了。现下想必是过来了。
她微笑着去开门，一心以为门外人是少初。却不料竟是个陌生女子。
互相看清对方容貌，门内外两人同时怔忡，脱口而出道：“你——”
然后也不知该接什么话了，彼此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十三犹在瞠目结舌，十七始觉不对，走过来道：“十三姐，怎么啦？” 待看清来人，他也不由惊叫道：“怎么是你！”
门外那女子，怔忡一阵神色忽然恍惚起来，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慢慢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远。
待那人背影消失得看不见，十三还呆在原处。过了许久她才转向一旁的十七，惊诧道：“那人到底是谁？” 为何容貌竟与她肖似！
顾思萱失魂落魄地走在小道上。
走至拐角的地方，她什么也不看，径自朝前，正与忽然走出的一人撞个满怀。
“小心！” 那人惊叫道。
她闻声脚下却是一个趄趔，慢慢摔到地上。
那人连忙伸手相扶，就着月光看清她的脸，不由讶异道：“萱妹，怎么是你？” 她为何会在客房这边？
顾思萱慢慢抬起眼。月色下，那人好看温柔的面容近在咫尺，见她神色呆滞半晌不答复，不禁忧虑道：“萱妹？你没事吧？” 一边说着，一边想要扶她起身。
她的心脏，慢慢慢慢地跳着。任他将她搀起，自然而然地顺手替她掸去衣上尘土，温声道：“以后走路看着些，当心些。”
月色正朦胧。他半侧着的面容柔和如昔。一时间，她竟有些失神了。仿佛那日，她情不自禁地叫他，他却头也不回地离去，只不过是幻觉而已。
顾少初掸净衣衫正欲抬头，面上却忽然一凉……颊上柔软移动的触感……他身躯猛僵，怔忡一刻，随即向后退开一大步。
“少初……”
低低呢喃的声，听出几许强抑的恍惚的伤痛。
他未抬头，低声道：“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房睡吧。”
言罢，匆匆从她身边行过。
待他走出几步远，顾思萱忽然道：“我见过她了。”
前行的人影蓦的停下。
她忽然叹了口气，轻声又道一遍，“我见过她了。”
那日在飞龙堡外，他不管她的呼唤执意离去，然后又火急火燎地回来，差了一堆人说要去找那位失踪的朋友。他连续数日不归，她的心便一直悬在半空中，挣扎不安着。后来听三哥跟爹爹说，那位朋友，原来当真是个姑娘家。那种不安，便尽数变成了疼痛，折磨着她夜夜难以入睡。
明明知道从她踏上花轿那一刻开始，与他便再无可能。可是为何现在知道了他有另外喜欢的人，心里还是如此悲伤和绝望……
所以，先前一听下人说四少爷带了位姑娘回了堡中，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过来看看。
想看看她，是什么样貌，什么性子。跟她相比……如何。
如果比她好，会替他高兴吧。这样，或许便可以心甘情愿地放弃心头最后一丝奢望了。
可是，却万万没料到……
“少初……” 背对着她的瘦削身影久久未动。她忽然低喃一声，慢慢地走上前，张开双臂，紧紧地紧紧地从身后抱住了他。
顾少初一愣，下意识想挣脱，却在听到下一句话时怔住。
“对不起……” 柔润如水的月色下，她哽咽低泣的声便似魔咒一般，将他紧紧束缚再不能动弹。紧贴着他后背的艳丽面容冰冷而湿润，汹涌而出的泪水浸透两人衣衫。
原来，一直以来，他对她的心意，根本始终都不曾动摇过。只有她，被时间与等待冲昏头脑，不惜以另嫁他人来报复他，重伤他……
“少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每一句对不起，都是发自肺腑悔恨至极。因为太过年少的骄傲与无知，最终亲手葬送了这段青梅竹马的感情。到如今，才发现早已深入骨髓刻骨铭心，却该如何是好？
被她双臂紧环着的身躯，由原本的僵硬缓缓放松柔软。顾少初不转头，不开口，望着远处的视线却渐渐空洞了起来。神色平静而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