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杀手的难题(1 / 1)
慕容十七的双眼登时一亮,忙恭身让到一边,面上笑容堆得快挤不下了:“这位大哥,快请进来坐。”
白衣男子慢慢迈进屋子,视线精准落在桌边那人身上,十三正也抬头看过来,见是个生面孔,便只礼貌地颔首一笑。
白衣男子走上前,黑眸一动不动紧紧盯住她面上神色,似是非要看出个什么结果来。十三被他锐利的眼神看得发楞,不由伸手抚上脸颊:她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哎呀,怎么还劳烦您亲自给我们送饭菜呢!” 十七从一旁窜出,一把抢下男子手中的盘子,先放到桌上,回头看一眼仍在对峙的那两人,这才察觉到不太对劲,微诧异道:“十三姐,你们认识的吗?”
“应该……不认识吧。” 十三自己也不确定了。她是觉得他很面生,可是他这样看着她,自己又有个不记人的坏毛病……
听到慕容十七说话,白衣男子也收敛回心神,眸中紧迫逼人的锋芒立即卸去,柔声笑道:“是在下唐突了。因这位姑娘的相貌与在下日前相识的一位朋友颇为相似,所以……”
十七闻言松了口气道:“那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十三姐以前从未在江湖上行走过,肯定不是公子相识的那人。”
白衣男子亦笑道:“是啊,确是在下认错人了。” 他边笑着,眼神若有似无地从十三脸上掠过。
“那两位慢用,在下先告辞了。”
“等下!” 慕容十七忽然揪住他衣袖,神色激动道:“烟雨伴书香,江南苏幕府。阁下可是苏幕府现下的当家,江湖人称“玉面书判”的墨玉公子?”
白衣男子淡淡一笑,说道:“小兄弟见笑了,在下确是颜墨玉。不过莫要提什么玉面书判,那都是江湖朋友抬举罢了。”
“啊!” 慕容十七在原处愣了一阵,忽然从怀里摸出厚厚一迭纸张雀跃道:“帮我多签几个名吧!”
十三翻着手中的纸张,相同的“颜墨玉”三个字一次次从眼前跃过,果真是字如其人,很是工整漂亮。
“十七,你要他写这些做什么?”
十七的嘴笑得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从她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厚厚一迭,说道:“十三姐,我们要发大财了!这可是墨玉公子的亲笔墨宝啊!多少人万金难求的!”
“万金难求?!这人很出名吗?”
十七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十三姐,整个江湖上也就只有你会问这句话了。” 虽然她是没在江湖上走动过,但好歹还有个可爱的十七弟禀持着“做人不可太无知”的坚定信念每隔一个月就在慕容山庄内举办一次“江湖知识灌输大会”,经过他的谆谆教诲,现在估计连慕容家的丫鬟小厮都可以背诵出一整套的“江湖名人录”了,就只有她……
“算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再给你讲解一次吧。” 说是“勉为其难”,因为知道,现在跟她讲了,明天她还是会一脸诧异地问道:“墨玉公子?谁啊?”
“烟雨伴书香,江南苏幕府,这是武林上的一段传奇。苏幕府颜家的历代主人,在武林上都享有极高的地位,因为他们代表着最高的仲裁权利。他们是世代的书香门第,平日里深入简出,像普通的文人一样荡舟游船,吟诗作赋。不会武功,不与各派结盟,也甚少过分江湖上的事。也正因为如此,没有利益所求,也无盟派交情,才能做到完全的公正无私。
而这位墨玉公子,正是苏幕府颜家第十八代当家人,自上代当家人颜白染过世之后,他掌控颜家七年间已成功处理了数起武林纠纷,因其人处世敦善温和手段又甚为干净利落,因此便得了这“玉面书判”的美誉。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与武林各家来往向来是苏幕府颜家的处世原则,何以这次墨玉公子会亲自前往飞龙堡呢?总不会也是为了婚事而来吧……”
十七埋头苦思了一阵也没想出个结果来,回头看见他家十三姐也在皱着个眉头,便道:“十三姐,你又在想什么呢?”
十三犹豫了一下,说道:“也没什么,不过,十七你说那人不会武功吗?”
“是啊。苏幕府的传人都不会武功的。但他身边那四位长老可就不简单了,据说是当年朝廷的四方侍卫,武功高得难以想象呢!——不过也没人见过就是了。”
“十三姐!” 十七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兴奋道:“不如你去跟他们比划比划吧!试试看他们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我?!”
“对啊!你都能跟尉迟风易打成平手了!在武林中也算一等一的高手了!——十三姐,我一直很好奇,你什么武功变得这么厉害的?我看现在肯定连爹都不是你的对手。”
“不会吧!” 十三也吓了一大跳,“我没有练武功啊……除了跟你出去玩,其他时间就都跟二叔待在一起了。”
“你跟二叔在一起!” 他没听错吧?!那个脾气古怪嗜武成痴,年复一年闭门不出的二叔?
“是啊。” 有一天半夜她忽然疼醒过来,就看到有个黑影站在床前,边逐次捏着她骨头边喃喃自语地说,“大哥这么多娃娃,就这一个是块好材料,骨骼清奇得很,奇筋八脉也都是自通的!难得啊,真难得!”她当时吓得厉害,所以过了这么久仍是记忆犹新……“后来,二叔让我不要跟别人说,有空就去院子里找他。可是,也就是劈劈柴,挑挑水,种种花田,偶尔陪他练会儿剑……对了,他有的时候还会给我吃很多花花绿绿的药丸……”
不是这样就练成了武林高手吧……
慕容十七“嘿嘿”笑了两声道:“不管怎样,现在有了你,事情就好办多了。我现在就去找老不死的,把这迭墨宝转手给他。他要是不给个满意的价钱,我就让他看看武林高手的实力!”
慕容十七两蹦三跳地出了门。十三望着他乐得直颠的背影,摸了摸鼻子。十七……看不出来那人会武功的吗?若是平常的会武功,她反而从来不会留意。可是那人靠得近一些的时候,他体内故意隐藏的内息,已经不由地挑动起她的内息了。
她想着,打了个呵欠,又摸了摸鼻子。反正不关她的事吧,内力高不高,为什么要隐藏,都与她无关的。无关紧要的事,想了做什么?
入夜。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十三的房间。
立到床头,床上的那人睡得正熟,被子踢在一边,身体呈大字形横躺着。呼吸平稳均匀。
露在黑布巾外的黑眸一眨不眨地看着,看了有一阵。月光洒在那人朝向他的侧脸上,仍像那日靠近了瞧一样,细致的好看的五官,长而微卷的睫毛,面容略有些泛白。
之前端过来的菜肴已经很丰富了,瞧她也不像是会虐待自己的人,为什么总是这样苍白?不是病态,却是柔弱让人怜惜的。
怜惜……握着匕首的右手不由捏紧,硬生生截断心中不该有的情绪。她是柔弱也好,坚强也好,真不识得他也好,假装也好。既然已经看到了他的真面目,要想确保万无一失,就只有唯一的选择——
不能犹豫,绝不能犹豫。
尖细的薄刃映着冷如寒谭的黑眸,举起的右手在半空停留一瞬,他终于猛闭上眼,狠狠刺下!
刀直直划入那人胸膛,粘稠的湿润的液体随即流出。月色下泛着暗红色的光泽。
闭上的眼在刀刺入的一瞬又已睁开,映着暗淡的血色刺目般微微紧缩,握着刀柄的手微颤抖却毫不迟疑,腕间一用力,刀柄以上的部分完全刺入,穿胸而过钉入床板!
屋内顷刻沉静。听不见血流的声音,也听不见呼吸的声音,万籁俱寂。
清冷深邃的眸直直盯着床铺,过了不知多久,等到他察觉胸口憋闷得疼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屏住了呼吸。
松了呼吸,视线仍是紧迫不离:床上那人自从刀刺入后,便一直一动不动,无声无息。
死一般的沉寂。
死……脑中甫浮现这个字眼,他心口猛然一阵抽紧。耳边忽然可以听到心跳的声音了,竟然快得全无章法。
手仍握在刀柄上,指尖冰寒入骨。他心口渐渐□□几近难以负荷,手指开始无意识微动,心中叫嚣着快将刀拔出离开,想使力的右手却毫无气力,僵硬得动弹不得。
现下拔了刀出来,她在昏迷中血流不止必死无疑,若是不拔,利刃穿胸而过,她心脉俱断也撑不了多久了……
早晚都是死。
她一死,再无人能揭穿他的身份。该安心的。
只要她死……
时间在寂静中一点一点流逝,床上床下两人仿佛都凝成了石像,动也不动。
直到三更的锣声在窗外的街道上响起,黑眸终于微动掠过一丝狠色,握刀的右手猛一提——
暗红色的液体悄无声息地涌出,瞬间浸透她胸前被褥……刀退出划过胸腔的剧烈痛楚,终于让昏迷中的人也有了反应,僵硬的躯体微微痉挛,全无血色的唇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
虽是几不可闻,听在他耳中,却响如惊雷。
拔刀的手再次停下。
她还活着,现在还活着……但只要再过一会儿,等他再拔出一些……
无意识紧咬的下唇渗出血迹,他眸色再深,刀刃又出了半寸。血顿时如泉涌,刀下那人,微抽搐几下,终于又不动了。
死了……吗
他该高兴的。可是,心头沉重压抑得快不能呼吸的感觉是什么?
是她该死。若不是那日她炸伤他手臂又硬拖着他跑路,就不会弄掉他蒙面的黑巾引来杀身之祸。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可是,脑海中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出那日她专注帮他包扎的样子。自从爹娘死后,他再也没有那么近地接触过一个人。那时,她靠他那么近,即使是对待上一刻才要杀她的人,依然全无防备之心。
他清晰记得,她温柔侧脸,发间清香,微漾着水光的长长睫毛。
为什么要记得这样清楚,为什么那日会心存侥幸放过她……
他不知道。也不知道,现下心头萦绕的惊慌与恐惧是什么。
在大脑有意识之前,长指已经探出至她鼻下,测出微弱但仍尚存的气息,痉挛至有些疼的心这才微缓。
冲动终于战胜理智。未再迟疑,他伸手点了她周身几大穴道,抱起床上人掠窗而出。
翌日,飞龙堡。
顾少初踏入大厅的一刻,屋内丫鬟们的视线立刻一齐在他和屋内原本的另一名美男子面上来回逡巡起来。顾家这两位,都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当然,单论相貌,顾少初更胜一筹,但要说到男子气概,他便略嫌温和了。所以,两人是各有长处各有千秋。
“爹,三哥。”
飞龙堡现任堡主顾远山,原本正一脸严肃地跟三子讨论着什么,此时闻声看向四子,面上立时展露笑意道:“初儿,你来了。快坐。”
“多谢爹。”
顾远山坐在堂正上方,顾少卿坐在他左手边首座,顾少初便紧挨顾少卿在左边第二座坐下。
等他坐定,顾远山道:“初儿,昨日爹已经把详细情形跟你谈过,到如今你可有什么看法?”
顾少初迟疑一刻道:“孩儿仔细思量过,始终觉得事有蹊跷,不能罔下断言一切皆是影煞门所为。”
一旁的顾少卿笑道:“四弟,当日追杀我的的确是影煞门主尉迟风易,莫非你怀疑三哥信口雌黄?”
“三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少卿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转向顾远山道:“爹,前几日入堡行刺的那群人,身上都有影煞门的印记。孩儿当日前往苏州分堂,途中也正是被影煞门的人追杀。连日来江湖各家陆续遭遇暗杀,毫无疑问,皆是影煞门人所为。五年前江湖各派曾经联手歼灭过影煞门,这个仇,影煞门岂有不报的道理?”
顾远山微点了下头,道:“你说得有理。但是我还想听听初儿的看法。初儿,你有何见解不妨说来一听。”
顾少初迟疑道:“孩儿并非怀疑三哥所言。但是孩儿觉得,袭击飞龙堡的跟追杀三哥的,并不一定就是同一伙人。影煞门的印记江湖人人皆知,要想模仿并非难事。”
“四弟的意思是,有人想栽赃给影煞门?呵呵,四弟常年在漠外,不怎么过问江湖事,也难怪会有此误解了。” 顾少卿眉目微扬,笑道:“影煞门的印记向来皆由门内特制的染料留下,在日光下是红色,在月光下又会显示成蓝色。此等奇特之处,是无论如何模仿不来的。”
顾少初闻言面现讶色,随即低眉不语。顾远山笑道:“初儿,你能有此顾虑,不被表面现象所蒙蔽,爹很满意。你现下缺少的也只是江湖经验而已,以你的资质,若能在江湖上历练一段时间,他日必成大器!”
这番话一出,堂下两个聪明人都隐隐听出言外之意,两人俱是神色一变,顾少卿眸中掠过一丝阴狠,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笑道:“那是自然了。四弟自幼资质过人,岂是寻常人能比的。”
顾远山满意道:“初儿尚缺经验,你这个当哥哥的,要时常多提点他才是。”
顾少初笑道:“爹,您谬赞了。若说到江湖上的事情,少初怎么比得上三哥呢?向来只有三哥才是爹的好帮手。”
顾远山闻言看了顾少卿一眼,眼底看不到情绪,淡淡道:“你三哥再能干也只是个庶子。将来飞龙堡的家业,还是要交给你的。”
顾少初略一迟疑,急道:“爹,我……” 他离家这么久,爹的想法竟然还是没有变。他尽量斟酌着字句道:“爹,只要能够操持好飞龙堡,将顾家继承发扬,嫡庶子又有何分别呢?”
“胡说!” 顾远山难得对他发怒,拔高声道:“只要我活着一天,顾家的家业就只能由你来继承!其他人休想肖想半分!” 他话虽是对着顾少初说的,眼神却严厉地看向左上首的方向。
顾少卿迎着他视线,面上若无其事淡淡笑道:“爹说的是。四弟,你就听爹的话吧,好好学习如何操持家业,三哥会从旁辅助你的。”
顾远山听了他一席话,面上厉色这才缓了下来,开口道:“老三,你先出去。我要单独跟少初谈谈。”
“是,爹。那孩儿先出去了。”
其他丫鬟仆人也一齐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父子二人。顾远山这才道:“萱儿一年前就出嫁了,爹跟你的五年漠外之约也早该结束。之所以没有催你回来,是希望给你时间整理心情,好好想清楚以后的路应该怎么走。如今你回来了,也是时候承担起该尽的责任,好好儿跟着爹历练历练,做好他日继承飞龙堡的准备!”